初中,她放学回家替姥姥剥玉米,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两人有说有笑,聊学校里发生的二三事。
十岁父母离婚,她娇气的性格渐渐变了,遇到任何困难都极为平静,不会再与人诉说心里的悲伤。
此刻,她睁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变回了那个生活天翻地覆前的小孩。
来到一个陌生奇特的世界。
第二章
再苏醒时,暮烟乐正走在一个毫无人烟的密林里。
密林古树参天,枝繁叶茂,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浅淡的光,像画上了一块块的斑点。
暮烟乐抬头看了看四周,神情迷茫,她刚才在家睡午觉,醒来却是森林的景象。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梦境常常稀奇古怪,关于森林,以前也做了不止一回,但这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真实的梦。空气淡淡的泥土腥气,清脆的鸟叫声,都极像现实里的公园。她有点兴奋,蹦跳着越过一根倾倒的大树,树干的另一边探出小鹿的脑袋,她眨着圆圆的眼睛,与它对视了一瞬。
小鹿立刻跑了,她终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发出兴奋的喊声:“妈妈,有小鹿。”
喊了几声妈妈,但她的妈妈没有回答她,她在原地找了几圈,这才记起这里是梦境。
浩渺的绿色森林,只有她一个人,尽管觉得是梦,也开始有点儿害怕。想要从梦境中清醒,又想继续探险,百般犹豫之下,她鼓起勇气做了选择,继续往前走。
森林走不到尽头,暴露的树根旁,长了两三丛树莓,像红红的小灯笼。
暮烟乐暑假回姥姥家,在山里见识类似的植物,姥姥告诉她这叫树莓,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她走了很久的路,有点饿了,也有点渴,看前面一时半会也没其他果子可以吃,她摘了树莓,准备放口袋里。低头一看,白天穿的牛仔裤没了,她竟然打扮得像一个古代人。
浅蓝的繁复裙子,黑色靴子,背上挂了一把迷你剑,类似电视剧明星的衣服,不过是迷你版。
她只好捧着树莓,边吃边继续探险。
路过一队蚂蚁群,蚂蚁们辛辛苦苦搬运小昆虫的尸体,她蹲下身,观察蚂蚁搬家,看它们只找到一丁点的食物,然而这里有几百只蚂蚁,她觉得蚂蚁们可能会饿肚子,好心送了一颗树莓。
天渐渐暗下来,冷风吹到脸上,她走到一根倾倒的树干旁,瑟缩着身体,表情茫然,这里她刚刚来过的。
她迷路了。
夜晚的森林,鸟叫咕咕,猿猴啼声,森林被黑暗吞噬,出奇的安静,阴森森的角落好像藏着怪物。
内心终于升起强烈的恐惧,好像被所有人抛弃,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的眼睛泛酸,鼻子也堵住了,热气涌上脸颊,哭喊着:“我想回家。”
稚嫩的声音淹没在广袤的森林,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冰凉的风如刀刃刮着她的脸,靴子上满是泥泞,她又冷又饿,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开始想念家里温暖的被窝。
如果再不醒过来,她边吸鼻子边往前走,妈妈生气,就不会给她留晚饭吃了。
前面的荆棘丛,有一片红色血迹。
白天经过这里时,荆棘丛叶片鲜绿,此刻叶片表面血迹已经凝固了,在幽冷的夜色下显得有些可怖。
暮烟乐的眼神流露出几分不安,空气传来若隐若现的臭味,她的视线往周围转了一圈,臭味不知从哪里传过来的。
树叶哗啦啦的响动,白天听着还好,晚上却格外吓人,她不敢看了,跌跌撞撞地踏出脚步。
-
此刻,凌云宗慧德堂灯火通明,新入门的弟子们,正伏在课桌前学习修炼的基础知识。
这些小弟子中,大多是十多岁的年纪,最小的也才十二岁。他们神情专注,摇头晃脑默读修炼的等级进阶。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炼气吸纳天地灵气,筑基转化修炼的灵力,强健体魄……”
最后一排的两个学生,两颗脑袋凑到桌案下面,这片朗朗读书声中,他们窃窃私语。
“暮烟乐还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都怪你,非要捉弄她,撺掇她去后山摘灵芝,万一她出事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那个胖胖的弟子恼了,拿起课桌上的书籍砸他的脑袋:“王茂你别以为讲几句话,就能把事情撇清。这事咱俩一起干的,我逃不掉,你也推脱不了责任。”
王茂被砸得懵了一下,却不敢回击,忍辱负重道:“我知道了。”
吴墩环顾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压低声音:“反正白天谁也没看见我们俩欺负暮烟乐,你不用怕。”
王茂咕哝:“夜晚的森林,野兽出没,万一她死了……”
吴墩咬牙:“如果她回不来,那最好了,死得干干净净,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们害她?”他再一次提醒,“有人问,你就说不知情。”
王茂谨慎地点了点头:“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夜已经深了,差不多到该放课的时辰,邓长老收拾书本,正要喊弟子们回宿房。这时,宣卿平踏入课堂。课堂的读书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进门的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高大清俊的陌生男子。
稍前方的是宣师兄,元清道君的大弟子,这些日子总出现在慧德堂。
凌云宗在修真界名不见经传,宣卿平却颇有名气,是整个凌云宗天赋最高的师兄。
新弟子入门前,早听说他的成就了。
修真界三大宗门,每隔十年举行大比盛典,宣卿平连续十届荣获前三的名次。大比中,人才辈出,大部分获得前百名次的修士,都出自鼎鼎有名的太极宗、玄音宗、天机谷。而小小一个凌云宗,没什么存在感,许多同门弟子成绩倒数,却出了一个中流砥柱。
弟子们面露崇拜。
有人关注宣师兄的同时,也注意到他身后的白衣男子,两人都是风华绝代的容貌,身材修长挺拔。但白衣男子的衣裳更加精致华贵,长发用玉冠束起,漆黑的眸,凉薄的唇,似乎对其他人不感兴趣,只垂着眸子,把玩一个奇怪的木鸢。
众人都低声猜测他是谁。
“估计是师兄认识的道友。”
“看打扮和气度,可能是三大宗门的弟子。”
一片低语中,邓长老连忙迎上前,按照辈分关系,宣卿平向邓长老行礼,以示尊敬。白衣男子却举止散漫,木鸢在他的手心里抛上抛下,这个不恭举动,引起众多新弟子的不满。
“邓长老是我们的老师,也是宣师兄曾经的师长,地位仅次于宗主之下,这个男子太无礼了,师兄怎会认识这等傲慢之辈。”
在座的三人,都是修为高深之人,听见小弟子们的龃龉,邓长老的眼神露出几分尴尬,赶紧向白衣男子拱手,刻意加重声音:“道友光临我们凌云宗,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不必客气,我到此见故友,长老多礼了。”白衣男子轻抬手。
地位一下子昭然若揭。
弟子们齐齐噤声,诡异的沉寂蔓延到整座学堂,个别胆子小的弟子,害怕被责怪,把脑袋埋进课桌,像几只可笑的鹌鹑。
宣卿平进慧德堂另有目的,懒得教训这帮小崽子,直言不讳道:“白日我向暮师妹传声,却未收到她的回音。她刚入门不久,我以为她忙于学业,便不当回事。但天色渐黑,她依然不回我,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我不免担忧,今晚特地来接她放课,不知她人去哪里了?”
邓长老愣了愣,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弟子。凌云宗的资源人力有限,所以今年入门的弟子,全都放在一个课堂教习,足足上百人。
他找了找,没找到暮烟乐,大声问弟子:“你们可看见暮烟乐去了何处?”
坐在暮烟乐隔壁的学生举了举手:“下午休息时,她匆匆忙忙跑出大门,我拉住她问了几句,她说要去后山摘灵芝,等日后有空给家里送去。”
长老一听急了:“后山危险,她一个十岁小丫头,怎么敢跑到那里去!?”
宣卿平注意到灵芝两字,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后山从未出现灵芝,她哪里得到的虚假消息?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找到暮烟乐的踪迹才是要紧事。
他语气冷硬:“长老,拜托您带上有修为的弟子搜山,我先出发了。”
邓长老知道自己失责了,身为教习,连学生失踪都没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呐呐点头,掏出传声令准备喊人。
宣卿平转身,漆黑的眸子定定注视白衣男子。
“裴兄,劳烦你帮忙。”
-
天已全黑,暮烟乐的小短腿全速奔跑,荆棘刮破她的衣裳,胳膊隐隐发疼,血顺着皮肤流到手腕,她却暂时管不了伤口。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
越来越近了。
她的恐慌上升到极高点,眼泪都忘了流,喘气声在耳边回响,像鼓风器的剧烈噪音,风不停灌入喉咙,她口干舌燥,胸口的心脏狂跳,被未知的东西给吓到大脑一片空白。后方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森林漆黑一片,尽管浑身力气被抽干,她丝毫不敢停留,睁着一双惊恐的红血丝眼睛,拼命往前逃跑。
野兽的吼叫声近在咫尺,山路崎岖不平,大概昨天刚下了雨,地面湿漉漉。第一次她不小心摔了,蓝裙子变作泥裙子,她没什么事,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可第二次,她就爬不起来了。
只要试图站起,脚踝立刻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她实在筋疲力竭,没有力气再爬,忍不住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一个庞大的身影脚彩落叶,动作慢吞吞的,朝她靠近。
在暮烟乐的视角里,它长得像房子一样高,四肢的毛又长又厚,宽大的熊掌比她的脸还大。
它匍匐往前走,紧盯着狩猎目标,像玩耍一样放慢了速度,咧开的嘴巴响起沉重的呼吸声,一股臭味从它身上飘过来。
脑子的弦瞬间崩裂。
她崩溃了。
在这一路的奔跑中,她其实已经明白这里不是梦了。如果是梦,疼痛不可能如此清晰。
想到爸爸妈妈还在等她回家,她的眼眶逐渐湿润,憋着气,倔强抬起小脸,心中生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希望有人能从天而降,飞到她的身边保护她,她好想回家躲进温暖的被窝,好想跟朋友手拉着手去上学,往常天黑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回到家吃妈妈做的饭了,她想要吃美味的豆沙包,吃香辣可口的牛肉拌面。
但她可能以后都吃不到了。
任何人来了,都救不了她。
暮烟乐虽然年纪小,但不是傻子。眼前的这只熊,比人高,牙齿比人锋利,换成任何一个成年人,脱身的可能性都极小。想到再也见不到家人和朋友,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落。
棕熊又往前走了几步。
出于聊胜于无的心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颤颤悠悠抬起左手,尝试从后背掏出短剑。
夜深,森林泛起一阵薄雾,虫鸣鸟叫,一切就像梦一样,虚幻不真实。
裴云初听到细微的动静,赶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暮烟乐铱椛与熊对峙的一幕。
她娇小的身体布满细碎的伤口,满身泥泞,脏污的裙子,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她的额头满是冷汗,发丝黏到鬓角上,眼睛蒙上一圈水雾。
一个十岁小孩,剑指棕熊,妄图与嗜血的野兽对抗。
虽然弱小,但最后一刻没有放弃,她拿剑的手在颤抖,眼底却滋生出绝望的勇气。
月光冷得像冰,短剑折射出银色的光泽,棕熊玩弄到猎物最后一刻,终于扑向她。
而下一刻,他立刻动手了。
潇洒飘逸的身形,轻轻松松掠过棕熊,昏暗的密林,重叠交错三四道锋利的剑光。月色浸透剑身,浮动的冷光从上至下,掠过他深邃的眸底,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熄灭之际,嫣红的血喷溅到地面,树干也染上血色,棕熊怒睁眼珠,无声无息倒地。
他像一阵风,轻飘飘落到暮烟乐的前方,剑尖染上绮丽的红,一股淡淡的腥气。
暮烟乐怔怔抬起头。
这里太暗了,树影映照浅淡的月光,白色衣袍勾勒出细细的银线,衣袖随风而动。他背对冷月,面容不清晰,只露出半张线条完美的下颌。
当他往前走了两步,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微垂的桃花眼,睫毛纤长且密,夜色朦胧,他的神情微微敛起,唇角勾出一阵散漫风雅的笑容,风姿特秀,皎若冷月。
“……”她呆呆的,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想问他是谁,嗓子却干哑到说不出一个字。
裴云初看她吓得说不出话,从锦囊取出一只灯笼。灯笼朝她的方向靠近,他袖间淡淡的甘松香,若有若无的萦绕。
“幸好你没事。”远处几声清透的鸟鸣,一片灯火煌煌,他嗓音顿了顿,片刻后,温柔地弯起唇角,
“是小烟乐吗?”
第三章
暮烟乐一直看他,当他说出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及时回应他。
今天发生的一切,超出了她的认知。
一个漆黑的夜晚,莫名跑到阴森恐怖的森林,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但更绝望的是,后面还有只熊追赶她,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清楚睡了一个午觉为什么不在家里,以为今天就要死了。
可是,这个男人像保护神般从天而降,把她从熊口救了出来,她渐渐变得松懈,克制不住的泪意又冒了出来。
像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悲伤宣泄,暮烟乐的肩膀剧烈抽动,眼角红红的,一声哽咽从嘴边冒出,裴云初听到这动静,意识到她要哭了,正要制止,下一刻,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他的耳边,颇为震天撼地。
裴云初提灯笼的手顿了顿,不知怎么处理突发情况。他擅长借用利刃使一个人绝望痛哭,却从未试过哄小姑娘高兴。
暮烟乐抽抽噎噎地答:“我是暮烟乐。”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起来了。”
暮烟乐只顾抹眼泪。
裴云初用指尖抵住额头,思索半晌,眸子仍微微垂着,她哭得浑身发抖,月色下的眼泪像一颗颗串了线的珍珠,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
最终他叹了一声,冰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擦拭她的脸庞,略显生涩的语气:“好了不哭,你师兄还在找你。”
随着手指的贴近,暮烟乐感觉到他袖间的甘松香愈发浓郁,包裹住全身。
丝丝缕缕的安全感涌上来,她的情绪渐渐散去,哭声慢慢变小,奶声奶气道:“师兄是谁?”
听到这话,裴云初挑起眉:“吓傻了?”
暮烟乐磕磕绊绊想解释,努力组织语言,裴云初却只是随口一句,并非真让她回答是不是傻了,下一刻,他不太在意地移开视线,拿出一块木牌,嗓音微微放松:\"我找到她了,入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