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乐背对她们,手停在一个精美的盒子上,纹丝不动。
空气仿若凝固,良久,那名女客的回答传到她耳畔,沿着耳畔重重敲击到最深处的心脏。
“我偏要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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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去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一整晚没睡,后脑勺像被针扎了几下,浮上刺痛的感觉,眼眶干涩,喉咙吞咽时觉得肿痛,可能受寒了,她脱掉衣裳,意识模糊地躺到床上,连续睡了一整日。
苏菀来找她时,她正昏天黑地睡着。
屋子没点灯,里面没人应,苏菀本来想走,却听几声呢喃,隔着门板听不清,但她意识到不妙,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暮烟乐对推门声丝毫没有反应,苏菀看她脸颊发红,摸了摸额头,烫得像着火了一样。
苏菀的眼睛瞬间红了,看她难受的样子,她也很不好受。
“你等等,我给你喊医修。”脚步声匆匆离去。
杨怀山赶到涌泉殿时,身后还跟着宣卿平和苏菀,三个人凑在床前。
“给她喝些退热的药,一晚上应该能恢复正常体温。”杨怀山收回把脉的手,“你们如果不放心,守在她床前,她渴了,用干净的棉花沾水,湿润嘴唇,挤一点水润润口腔。”
苏菀自告奋勇:“我来吧。”
宣卿平也想说话,她一个胳膊肘戳过去,正经肃然道:“你一个男子,还想孤守她床前?传出去多不好听。”
他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只能把话咽进肚子。
苏菀守了她一晚上,清晨的时候,暮烟乐的烧终于退了。
她睁开眼睛,喝了几口热水,似乎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苏菀笑笑:“真觉得麻烦,下次陪我下山逛街。”
暮烟乐弯起眼睛应了一声,恰好这时,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苏菀起身往外走:“正好我也饿了,我给你打包一份米粥回来。”
没多久,苏菀带着食物回来了,小米粥被木碗盛满,暮烟乐斜靠在叠起来的枕头上,房间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喝粥声。全部喝完后,她咳嗽了两声,感觉活过来了,昨晚发烧后,浑身力气被抽干,现在通过食物补充能量和水分,身体正以明显的速度恢复过来。
苏菀问起昨晚的事:“你为何突然发烧?”
“我去了一趟枫林夜市,买了点东西。”暮烟乐边解释,边伸了下懒腰,长发散落在肩膀处,“没带伞,不小心淋了雨。”
“下次出门记得带伞。”苏菀将木碗叠在一块。
暮烟乐看着她的动作,无意识捏住指腹,心里像有什么心事,但当苏菀看向她时,她垂下眸,假装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被角。
苏菀没发觉她的异样,给她拿梳头发的梳篦。
暮烟乐盯着被褥的大红花发了一会呆,然后抬起头说:“阿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苏菀坐到她身边:“什么忙,只要不是让我做违背原则的事,你说什么都行。”
“帮我喊裴云初过来一趟。”暮烟乐眼珠漆黑,歪着脑袋笑,找了个理由,“就说,我等他等了很长时间,淋雨发烧了。”
他一定会过来。
第三十九章
裴云初来的时候, 是下午了。
杨怀山给她配的药非常强大,吃了两颗,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正靠在枕头上看书。
有人敲了敲门,她应了一声, 推开门的是多月不见的裴云初。
自无峰遗迹之后, 两人始终没见面。
他换了风格,可能是成婚前不适合穿太素的衣裳, 如今一身紫色的宽衣大袖, 长发被玉冠束起,像一名气质矜贵且沉稳的公子。
因为常年习剑,仪态挺拔, 身材富有力量感, 走近时, 独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暮烟乐张了张嘴, 却再也喊不住从前经常唤的哥哥了,裴云初倒是没什么变化,唤了一声烟乐便站到床前。
暮烟乐轻声问道:“周静宁的病好多了吗?”
“好多了。”裴云初顿了顿, 许久后,语气带了丝歉意, “抱歉,昨晚没有履行约定, 害你生病了。”
都不知听他说了几次抱歉, 暮烟乐笑起来:“你若真觉得抱歉, 就在这陪我打发打发时间吧。”
裴云初颔首, 搬了个椅子坐到她身边。
暮烟乐看了他一会儿,把书递给他:“我病还没好全, 看书看得眼睛很累,你帮我读,我听着。”
可能是觉得愧疚,裴云初毫不犹豫地接过书本,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他的音调慢而清晰,暮烟乐听了几句,困意逐渐升腾,但她还不能睡,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与苏菀叮嘱过了,涌泉殿不要再让任何人进屋,她想与裴云初独处片刻。
屋里屋外比寻常时候寂静,唯有裴云初读故事的声音。
静听片刻,她打了个哈欠,适时将准备好的茶递过去:“读了这么长时间,渴了吧,喝些茶润润嗓子。”
裴云初道了一声谢,客气而疏远,他接过茶杯,眼睛仍放在书籍上,仰头便往喉咙里灌。
味道有些奇怪,但他不怎么在意,可能是茶叶放久了,他记得鹿溪也这样,茶叶放久了仍要坚持喝,喝了好几年的过期茶叶,幸亏她是妖怪身体强健,所以才不碍事。
裴云初盯着书籍的页面,脑海里短暂划过鹿溪的脸,额头感到微微的刺痛,但他始终不说话,良久,才接起上一段继续读。
暮烟乐一直注视他,从进屋到现在,他很少正大光明地看她,只微微垂眸,注意力在书本上,不知他不敢看还是不想看她。
她耐心等待裴云初出现反应。
据奇丹妙药的掌柜宣传,移情药喝入后,约半刻钟时间起效,不管喝药者对别人有没有感情,都会将感情移到第一眼看到的人身上。
裴云初喜欢周静宁,她要他的感情转移,她执着地想要得到他。
她故意喊他过来读书,目的是让他口渴,她递茶,他一定会喝一口。
只要喝了,他就会爱上她。
她的胸口发烫,从心底生出执妄和疯狂的热意,脸颊也热了起来,是激动还是恐惧,她自己也不明白。
尽管她心里明白,他的爱只是药的作用,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她的了,他不会再喜欢别人,也不会与别人成婚。
她心上生出执迷不悟的魔,即使做的不是好事,也依旧一意孤行。
暮烟乐垂着眼眸,听到书本掉落的声音,她立刻抬眼,裴云初似乎感觉到痛苦,捂住额头,半张脸掩在宽大的手掌下。
“烟乐,你……”
他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眼角染上一点绯红,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她。
暮烟乐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没事的,快要结束了。”
裴云初眼角的红迅速蔓延到耳后,一种可耻的渴望自内心升起,他发出难以抑制的沉重呼吸声,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暮烟乐。
暮烟乐的眼睛大而明亮,皮肤白皙,嘴唇薄薄的,呈现红润而有光泽的样子,看着很好亲,此刻她因为心虚而移开眼睛,没有看到他异样的变化。
他的眼睛在她的唇瓣挪不开,喉咙剧烈滚动,像要将她吞吃入腹。
但他还存在一些理智,他不能这么做,这是他从小到大看顾长大的小姑娘,他对她只有兄妹之间的情谊。
裴云初反复告诫自己,克制冲动,试图甩掉她的手,可过了片刻,药力效果愈发强大,他的手难耐地推了几下,下一秒,竟主动反手握住她。
暮烟乐将他的反应当成移情药产生作用了,也许,下一刻,他能像灼华一样喜欢她了。
然而,他蓦然将她压到身上,滚烫的唇瓣正好落到她的唇角。
她瞪大眼睛,猛地看向他,他的神情恍惚而迷离,眼神漆黑而深沉,手正迫不及待地解开她的腰带。
暮烟乐终于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像中了媚药?
不等她找出问题的原因,他灵活地挤入她的牙关,吮吸她的齿贝。他的学习能力极强,做什么事都能快速举一反三,只经历一场幻境,竟锻炼出超高的吻技,暮烟乐仿佛回到那个积雪融化的夜晚,继续做他们未做完的事,被他灼热的吻,吻得身体发软,像一滩水融化在他的身下。
裴云初没有任何神智,任凭心中的欲望作祟,将她嵌入骨血,疯狂地占有她。
房间内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直等到夜深人静,这场酣畅淋漓的情事仍在持续。
差不多过了两天,暮烟乐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酸痛难忍,房间里分外的安静,她向旁边的床单摸了摸,只摸到一片冰凉。
内心忽然窒了一下,她赶紧起身向床外看过去,裴云初还没走,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只能看到线条优美的侧脸,即使听到她起身的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将她当作不存在,他微微低头,神情难辨,画面像静止了一样。
暮烟乐的心提了起来。
前两日的种种表现,都已证明他中的不是什么移情药,而是强力的媚药。
现在他醒了,她做的那些不堪的事完全暴露,他已经明白她给他下了药,还不知会如何对待她。
她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却无任何悔意。
彼此都知道对方清醒了,可没有人打破这种微妙的沉默。
过了片刻,裴云初哑声道:“既然我们已发生夫妻之实——”
暮烟乐抬眼。
他顿了顿,继续下一句:“我会负责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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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初答应她会娶她,他果然说到做到,过了一天后,关于他退婚的消息传遍所有仙门。
所有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都将同情的目光转向周静宁,没过几日,他正式向凌云宗提亲,婚期在一月后举行。
这场婚礼办得格外仓促,暮烟乐没有一点真实感,从裴云初走出涌泉殿的那天,她再也没见过他,不知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娶她,也不敢多想,高兴的情绪涌上来的同时,心里还有些茫然。
但这样的茫然,只延续了几日,很快便消失了,可能藏到了内心深处,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管怎么样,她的目的达到了。
嫁给他的那一天,天空阴云密布,似在酝酿风暴,树木被凄厉的狂风吹得压倒,她起了一个大早,听到屋外大风呜咽的声音,觉得有些扫兴,昨晚天气还挺不错,今天却要下雨了,估计是场暴雨。
那些年纪大的婆子喊醒她后,便匆匆忙忙,里里外外为她化妆穿嫁衣。
盖上红盖头的一刹那,视线被遮住,从很多年开始,她就一直想嫁给他,现在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前方有人走,她牵住玉如意,一步一步走进灵轿。
轿帘被掀起,她弯腰进去前,听到宣卿平低哑声音,轻轻的问了一句:“真那么喜欢他?”
用玉如意牵她的是宣卿平。
暮烟乐顿住步伐,开口说:“师兄,我爱他。”
宣卿平的气息乱了几秒,许久后,压制情绪道:“他原本娶的人是周静宁,他爱的也是周静宁,烟乐,凡事不可强求,你勉强他,也不一定能和他永远在一起。裴云初是个很清醒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占有他的身体,也占不了他的心。”
暮烟乐沉默片刻,固执道:“师兄,我不信他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感情。”
“这话你自己信吗?”宣卿平轻声说。
暮烟乐沉默了片刻,紧紧抓住玉如意:“不管如何,我都回不了头。”
话已至此,宣卿平已无话可说,他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虽然只摸到红盖头,但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如果太极宗那边待的不舒服,凌云宗随时欢迎你回家。”
暮烟乐的眼睛忽然湿润,吸了吸鼻子,嗯了声。
“我也随时在家里等你。”他将她送入灵轿,最后一句声音越来越轻,被风吹散在空中。
第四十章
凌云宗离太极宗不远, 暮烟乐下灵轿的时候,视线被红盖头遮住,但她通过神识察觉到周围站了许多人, 这也正常,裴云初是顶尖的人物, 参与他婚宴的人, 自然扎堆的来。
走到大殿的里头,坐在最里面的都是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人。
裴云初的师尊和父母, 还有一干亲属和同门弟子, 都在看着这对新人。
第一次成婚,面对这么多裴云初的亲朋好友,暮烟乐紧张地牵住红绸, 一步一步走到前面的台阶前。
所有人都在观礼, 看着他们行拜堂礼, 接受祝福。
太极宗作为第一仙门规矩多, 裴云初家族又是睦州大族,形式更繁杂,既要行拜堂礼, 又得向所有长辈们行尊礼,顶着一头沉重的饰品听誓词, 最后才写下婚契,过程相当多。
像她这样从小待在凌云宗的弟子, 从小无拘无束不受束缚, 不太适应这些形式, 但在别人屋檐, 就只能听别人的规矩。
目前看不到他们的长相,以后还有机会相处, 她觉得自己必须给他们带来一个好印象,一个累字都没吭声。
举行完仪式后,脑袋像顶了沉重的石头,她感觉十分的吃力。
当洞玄道君命人送她回喜房,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被婆子们牵着走出大殿,来到苍梧楼的主楼,陆续有人走出房门。
“夫人再等一会,等您夫君过来为您掀起盖头,喝合卺酒。”婆子临走前,细心叮嘱,“千万不要自己掀开,这样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