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乐的弄月轩靠近主楼,而棠梨阁偏远荒僻,只要有心,彼此的一举一动都在双方的眼下。
自从暮烟乐为仆役使了个清洁术,采葑佩玉的态度更亲近了,平时照顾尽责,吃喝上面极为的用心,仿佛把她当成了受人欺负的小可怜,而周静宁是那个鸠占鹊巢的恶人。
她们经常打听周静宁的一举一动,将她的日常告诉暮烟乐。
周静宁邀请裴云初一起练剑。
周静宁陪裴云初观赏春花。
周静宁向裴云初讨了一件木鸢。
……诸如此类。
暮烟乐对木鸢有些印象,小时候她在凌云宗后山迷路,裴云初在这片浩瀚的密林,靠木鸢寻找她。
木鸢是他调查的机关术之一,珍贵而少见,他倒是大方,周静宁向他要,他便给了。
谈起这些琐碎事情,采葑和裴云忿忿不平,暮烟乐却平静地笑了笑,脸色像死水一样的毫无波澜。
哪怕他把整座楼都送给周静宁,她亦觉得自己无所谓了。
周静宁有的东西,她没有,周静宁没有的东西,她也没有。这是她入住弄月轩以来,已经搞清楚的事实了。
一个男人,爱谁就对谁好。
大抵在周静宁的眼里,裴云初是个对她极其深情的男子。即便不小心中了暮烟乐的招,被迫娶不喜欢的女子,可他的心始终放在周静宁的身上,再也没碰过暮烟乐。
暮烟乐最近变得愈发清闲,每日晒太阳打坐,练习入门的剑法,偶尔得了空,甚至还能平心静气地思索周静宁的心思,短短的时间内,她对宣卿平的爱慕,为何突然转移到裴云初这里了?
邀请裴云初去她的棠梨阁,又陪他喝酒作画,一个人这么快便会移情别恋吗?
最初想不明白,可后来,暮烟乐终于明白了,大抵世界上像她这样执迷不误的人,只有少数人罢了。
大部分的感情,遇到障碍,都能轻松放下的。
她却给自己画了一个牢,锁在里面走不出来了。
时间匆匆流逝,一月过去。
暮烟乐平日作息规律,入夜后两个时辰便要睡觉,这天,她像往常一样,泡了个澡,穿上柔软舒适的睡衣躺到床榻。
屋内寂静昏暗,她的呼吸声缓慢起伏,正当沉入梦境,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
大门被蛮力推开,有人闯了进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头皮发麻,不等起身拔剑,那个高大的男人瞬移到床前,不由分说搂住她的腰。
一股熟悉的甘松香沁入鼻间。
暮烟乐沉重的剑从手中掉落,用尽全力从他怀里挣脱:“你干什么?”
裴云初堵住她的唇,将她的质问一口吞没。
她用力推了推,哪怕用了她最大的力气,他的身体依然纹丝不动,像座小山似的,沉沉压住她不放。
暮烟乐挣扎起来,唇瓣躲开他雨点似的吻,挤出一句话:“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我不来也得来。”裴云初难掩痛楚,“你给我下的什么?”
灵光一闪,暮烟乐挣扎的动作微微停滞。
她给他下过一次药,离上次已经过了一月,大抵药力持久,是每月发作一次的奇药。
掌柜宣传移情药,倒也不假,再冰冷的男人,一来一回进行身体交流,感情可能会培养起来。
但他是裴云初。
他有喜欢的女子,而那名女子就在他的棠梨阁,暮烟乐略带讽刺说:“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周静宁?”
裴云初并未吭声,不知是不是失去了神智。
上次过了两天,他才清醒,而这次只过了一天,他泛红的双眸,渐渐恢复沉静的黑。
……(省略一大段)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他恍惚地停住,怔怔看着她出神。
暮烟乐脸颊绯红,似乎并没发觉他已清醒。
她小时候的样子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今长大了,圆润可爱的脸庞还能看出那几分初见时的神态,这一刻,强烈的罪恶感袭来,裴云初闭上眼,不再看她。
他告诉自己停下来,别再重蹈覆辙,半晌,动作却违背了他的意志。
烛火无声熄灭。
她呼吸均匀,脑袋靠在他胸膛睡着了,而裴云初一声不吭地躺在她的身边,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四十一章
之后, 每月月初,裴云初都会来弄月轩一趟。
有时候是两天,有时候是三天, 暮烟乐也琢磨不透规律。两人一月也只见这么两三天,后来她便不放心上了, 只管他来去自如。
他去弄月轩的事, 仆役们都清楚,他们要烧泡澡的水, 还替暮烟乐买补充体力和避孕的灵药, 有时裴云初来之前,他们便替暮烟乐准备好了。
有一次裴云初听仆役们说起,她要避孕的灵药, 他顿时愣住, 神情难辨, 半晌没吭声。
仆役们战战兢兢地问:“主人, 夫人的药,送不送?”
裴云初脸色冷淡下来:“她既然要,那就给她。”总归那些非寻常药物, 不会伤身。
仆役们呆在这个冷清又超大的苍梧楼,平时没事做, 爱碎嘴子,她们讲给周静宁听。周静宁听了没什么反应, 始终平静, 也没向裴云初诉说委屈, 而辛眠雪却比她还着急。
辛眠雪说:“你看这女人施了什么妖术, 师兄心悦于你,反而娶了她, 又与她这般亲密。”
“他们才是夫妻。”周静宁坐在湖心栈道,往湖水扔鱼食,“有什么可奇怪。”
辛眠雪凑过来,压低声音:“那几个朝夕相处的夜晚,师兄有没有碰过你?”
裴云初新婚夜,周静宁拦住他,请他去了自己房间,这是辛眠雪出的主意。
她的鬼点子一向多,周静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她便想出卖惨这一招。
裴云初退婚,心中难免愧疚。
真心喜爱的女子,涂了胭脂的脸,玲珑的身材,在他面前晃悠,再向他哀哀戚戚地恳求,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辛眠雪脸色兴奋,看着她的肚子,神色逐渐暧昧起来。暮烟乐主动吃避孕的灵药,不会有孩子,省了她费功夫。而周静宁经过那几夜的巫山云雨,没准能怀上裴云初的孩子,到了那时候,暮烟乐迟早与他和离。
辛眠雪开始畅享周静宁未来作为睦州夫人的荣耀,未来她上位了,辛眠雪作为闺中密友,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
然而。
周静宁说:“他没有碰我。”
没有?
辛眠雪的脸僵住了,重复了一遍:“怎会没有碰你?”
这不可能,裴云初心悦周静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会不动她。
周静宁的位置,围拢过来一大群吃鱼食的锦鲤,她看着锦鲤说:“师兄进棠梨阁,与我下棋喝酒,别的什么都没做。”
辛眠雪因为过于震惊而哑然。
“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周静宁神色冷静,继续道,“那天晚上,我请他入房,心中尚有顾虑,他若碰我,我该怎么推却。却不料他毫无心思,专心下棋。我因他不碰我而放松,但又非常矛盾,他不碰我,代表他心中属于我的分量不足,那我的最终目的能不能达到呢?”
辛眠雪脑子有些乱,她原以为周静宁让她帮忙,是因为她喜欢裴云初,要从暮烟乐手心抢走裴云初。
听说裴云初成日混迹弄月轩之后,周静宁的态度却冷静至极,丝毫没有因为暮烟乐吃醋。
“那你到底要什么?”辛眠雪满脸复杂。
“你可知道,青州女子被退婚,大多人都会耻笑,兄长乃睦州顶尖权势,因我蒙受耻辱,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而我自己亦何尝不受委屈与奚落。”周静宁冷笑,“暮烟乐夺婚,凭什么高高兴兴嫁给她喜欢的人啊,她新婚之夜受的苦,是她活该。”
辛眠雪附和:“是啊,她咎由自取。”
“裴云初的心里只要有我,我在的一天,她只能看我的脸色。”周静宁将所有鱼食一股脑丢了下去,“只是我不清楚,这样的喜欢到底有多少。”
以前她笃定裴云初爱慕她,若暮烟乐与她之间,必须做出选择,他一定会选择她。
可经过那一夜,她失去了那份笃定,摸不准在裴云初的心里,暮烟乐占多大的分量。
辛眠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师兄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其实他很喜欢你的,否则也不会在新婚之夜抛下妻子,与你共处一室了。至于他什么都不做,兴许他给不了你名分和地位,不愿意耽误你。”
周静宁恍然大悟。
“你向来主意多,替我想想,有什么招能让师兄彻底厌烦暮烟乐。”周静宁多了几分信心,露出处心积虑的笑容,“仙门大比还有一年就要到了,在那之后,我要暮烟乐在太极宗没有容身之地。”
辛眠雪亲近地挽住她的胳膊,掷地有声道:“我一定想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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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年,暮烟乐在苍梧楼的日子,平静如水,没什么特别值得记忆的大事。
裴云初照旧每月来一次,雷打不动,她有时候真是后悔,当初给他下什么移情药,结果月月来折腾她。而且裴云初的感情没什么变化,床上身体滚热,到床下又变得神色冷淡,付出代价的只有她一人。
两人的关系不冷不淡维持下去,纯粹负债和要债的关系罢了。
除了一月见一次外,他很少再出现到她面前了。
听说睦州州主的身体逐渐破败,虚弱地缠绵病榻,裴云初的两个弟弟野心不小,逐渐有了动作,一个毫无修为和才干,手段幼稚可笑,不值一提。另一个有些本事,阴险狡诈,背地里甚至派出战刃军的死士暗杀,裴云初似乎挺忌惮他,待在州主府的时间日益增加,与他二人周旋,不常回苍梧楼了。
新的一年春日,柳枝冒芽,雨过天晴,暮烟乐近日即将突破炼气期,修炼碰上瓶颈,正好闲来无事,决定放松心情出去玩一玩。
许久未曾与苏菀见面,她邀请苏菀一起出游,两人购买东西的欲望强烈,碰头后商量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决定去枫林夜市。
夜市入口的老婆婆,这一年仍旧在老地方卖符纸,暮烟乐光顾老婆婆的摊位,买了各式各样的符纸,将她的摊位一扫而光,光灵石就花了一千枚,裴云初虽然不太搭理她,出手却阔绰,每月都给她成千上万灵石,一枚灵石在修真界,类比一两黄金在凡间。
她一点都不心疼他,可了劲的花。
老婆婆高兴得笑开了花,专门多送了一百张攻击性极强的昂贵符纸,作为防身手段。
暮烟乐光顾完符纸摊,手拉苏菀,又去了趟面具摊。
给苏菀套上一只兔子的面具,再给她自己套上小鹿的面具,两人笑呵呵的,往地下一层的黑市去了。
想起自己备受所谓移情药的苦,暮烟乐跨进门槛,向奇丹妙药的掌柜问说法,迟了些,但来都来了,自然得问个明白。
商铺生意红火,掌柜正在接待顾客,她拦住掌柜,唇角拉成一条线:“掌柜,你声称移情药可以让对方爱上自己,但我试过了,它只是普通的媚药!”
掌柜一听,这人来找茬了,他立刻扔下手中的活,把她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哎哟姑娘,轻点说话,怎么会是普通的媚药!起码能维持三个月的时间,比那些粗糙滥制的玩意珍贵多了。”
“……”暮烟乐脑子嗡一声,瞪大眼,“三个月?”
不可能!
绝不止三个月!
掌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三个月间,你们日夜合欢,难道还没培养出感情吗?”
一般来讲,商家只有夸大宣传的可能,哪里会故意把自家商品踩低。
掌柜没理由骗她。
暮烟乐脚底像踩棉花似的,飘出奇丹妙药的商铺,脸色古怪,青红交接,距离上一次裴云初中媚药的时间,都过去一年了。
一年十二个月,他来了十二趟。
每次都要两三天,回回闷声不吭,又亲又捏,放浪形骸,她那时只当他失去理智了,连哀求的话都懒得说。
待他恢复理智,她的腰都快断了,足足忍了十二个月,她以为,他那时只是被媚药控制了,才会这般过分,掌柜的意思,却是他一直清醒?
暮烟乐短时间无法消化信息量,接下来与苏菀逛街,心思全不在这上边。
苏菀也是心大,竟没看出她飘忽的神情,带她去了各式各样的首饰店铺,暮烟乐尽量让自己忘记那回事,陪她过了一个精彩热闹的假日。
两人回宗门前,收获颇丰。
裴云初好些天没回苍梧楼了,夜深人静,暮烟乐从乘骑落到地面,走进弄月轩的时候,却见卧房灯火通明。
佩玉和采葑守在门前,一见到她回来了,立刻兴高采烈地迎上前:“主人回来了,夫人赶快进门吧。”
暮烟乐:“……”
时间不太对,他一般都是月初才回来的。
想到那些床前毫无节制的经历,她的腿软了软,神色迟疑,产生微妙的排斥心理,但仍然硬着头皮推开门。
裴云初正坐在灯下看书,修长的手指搁在书页上,另只手支起下颌,微漾烛火下,神情格外专注。
听到推门声,他抬起脸。
暮烟乐停在门槛边不动了。
看到她的一刹那,他的眼神柔了柔,嗓音却冷冷清清:“回来了,这么晚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