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看了她一眼,然后向所有人解释:“抽签前,你们提前抽一次,双数拥有主动权,单数被动等待被抽选。”
暮烟乐掀开纸片一看,她是双数,需要再抽一次,把手伸进木箱子时,她暗自祈祷自己的幸运值再多一些,跟谁打都行,千万不要跟周静宁打。
但有时候老天就爱与她开玩笑,她拿到那张纸条,看了半天上面的名字,顿时怀疑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五十个弟子,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周静宁?
半个时辰后,轮到她们比试了。
飞上台的那刻,所有人从其他比武台收回目光,兴趣盎然地落到暮烟乐与周静宁的身上。
这两位的纠葛,太极宗的弟子十分清楚,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谁能赢。
压周静宁赢的人占大多数。
一方面周静宁才是他们正宗的师妹,另一方面暮烟乐的风评实在太差了,她抢婚的传言尽人皆知,很多人都骂她,觉得她是妖艳货色,而周静宁和裴云初,是被她拆散的可怜情侣。
暮烟乐早就不指望自己能挽回风评了,即使赢了,她也一样是惹人厌烦的名声。总归她只是想证明,她没有浪费太极宗的资源。
裴云初就在台下看着,旁边的弟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师兄,你压谁赢。”
一个是他的师妹,另一个是他的妻子,弟子们顿时竖起耳朵,满脸兴奋,八卦心足以燃烧在场的百座比试台。
裴云初神情难辨,淡淡地扫了那名弟子一眼。
周围的空气骤然下降,那名挑头弟子的脸色顿时白了一分,缩脑袋往后面退,踉踉跄跄躲到人群中,虽然裴云初懒得用威压吓唬人,可这样的眼神,像一把出鞘的冰冷寒剑,足够让他感到恐惧了。
弟子本来忘了裴云初有多可怕,被他眼刀子一扫,这才想起多年前,那桩令人闻风丧胆的灭仙崖事件。
两百多年前,某位姓苏的弟子犯错,裴云初丝毫不念及相处多年的同门情意,直接将人扔下灭仙崖。据说洞玄道君不赞同他的做法,可他依然坚持执行。
裴云初表面温善,实际上拥有一颗冷硬的心。
场下死一样的寂静。
暮烟乐觉得奇怪,回头往下面瞥了一眼,这些弟子怎么都是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刚才那副看热闹的激动和起哄都去哪里了?
她摸不着头脑,继续把眼神继续放到裴云初身上,他的表情平静,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让旁边的人摸不准,他到底对谁的担心更多。
长老宣布比试开始,暮烟乐收回视线,再看下去耽误大比了,她握剑的手紧了紧,全力以赴与周静宁比试。
周静宁逐渐落了下风。
暮烟乐多日的苦练没有辜负她,她与周静宁都是筑基期,可剑道一行,最重视熟练运转。
练的频繁的人,对剑的运用则更强。
两者修为相近的前提下,如果修士学不会融会贯通的剑法,灵力运转生涩,终究是纸老虎,徒有虚名。
暮烟乐的剑尖即将抵住她脖颈,下午比试一场,她再努力一下,这场赢了,等明天,她就能拿到鸿月剑了。
她露出愉悦的笑容,周静宁同样对她笑了一下。
一阵大风,飞沙走石,暮烟乐眯了眯眼,长剑划破周静宁的肌肤,浅浅的一道痕迹,血液从肌肤中渗出。
周围视线受风沙阻碍,长老却眼睛极尖,看到暮烟乐决定性胜利的动作,立刻大声宣布:“暮烟乐胜出。”
当比试宣布结束,那么再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作为仙门大比不成文的规定,至今还没有弟子敢违背,但下一刻,暮烟乐袖间的攻击符纸竟然主动随风飞了出去,符文在半空发亮发热,化作一道凌厉的劲风,打中周静宁的胸口。
这是上次去夜市,老婆婆送的符纸,威力极其强悍,竟瞬间把周静宁打飞了。
周静宁意外受击,半天没从地上爬起来。
黄色的风沙吹走后,所有弟子都看到比试台上的情况,周静宁虚弱地躺在地上,脸色极差,吐了一大滩血,那些弟子一看就冒火了,将诘责的目光对向暮烟乐。
“胜负已分,你为何仍对师妹不依不挠?”
“暮烟乐违背了大比的规定!必须退出比试!”
场下一阵吵嚷,暮烟乐耳边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没做,符纸却自己跑了出来,打中周静宁的胸口。
暮烟乐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裴云初,抱着渺小的期望,期望裴云初能看出她的无辜,将她的清白告知于众。
是周静宁做的。
可谁能信呢?
暮烟乐看到他失态的表情,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表情冰凉,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匆匆走向比试台的另一侧,眼里似乎只剩下周静宁。
周静宁的伤虽然看着重,可终究没有伤到灵根,她将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嗓音因恐惧轻轻颤抖:“师兄,我会死吗?”
裴云初俯身将她小心翼翼抱了起来,柔声说:“不会的,我带你去看医修。”
周静宁可怜兮兮地呜咽着,被他一把抱起,下台的路上,再一次经过暮烟乐。
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周静宁的手圈住裴云初的脖颈,目光直直地看着暮烟乐,楚楚可怜道:“我已经输了,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暮烟乐愣愣地看着他们,手中的剑染血:“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把解释说给他听,他那么耐心的一个人,一定会听她的解释。
可裴云初的脚步只顿了几秒,便继续往前走了,也只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那是一个失望的冷淡眼神,虽然转瞬即逝,非常短暂,但她看得清清楚楚,内心的某种力量轰然倒塌。
她原以为,这几日他们的关系不再像成婚时那样僵硬冰冷了,原以为时间久了,他终究会放下周静宁。
然而到现在,他的心永远都放在周静宁那边,哪怕给了她错觉,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了。只要周静宁出事,他的真心会毫无道理地往她倾斜。
爱一个人,应当毫无道理地相信某个人。
只可惜,这份信任不属于她。
暮烟乐浑浑噩噩地回到弄月轩,一路上,弟子们嫌弃地走开,表达出对她正大光明的唾弃,她像个游魂似的毫无反应,直到重重地跌到被褥,心上的疼痛终于像巨浪般袭来,一阵一阵的抽痛。
她一直都在强求,他的喜欢。
妄想有一日,她在乎的人,也在乎她,她爱的人,也爱她。
但不爱就是不爱。
屋外的天渐渐变黑,她缓缓闭上双眼,终于愿意承认,有时候放弃执着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第四十四章
暮烟乐的大比被剥夺参赛资格。
佩玉告诉她这件事, 她没什么大的反应,淡淡地哦了声。经过昨日被污蔑残害周静宁之后,她已经做了不参赛的决定, 这样正好,她太累了, 正好不去参与那些平白惹人心烦的比试。
她休息了三日, 躺在床上吃吃喝喝,屋子待到腻味了, 这才起床, 出门逛花园。
佩玉与采葑跟在她后面,她懒懒地披了件斗篷,来到湖畔的凉亭看风景。
春天的风依然有些冷, 去年的这个时候桃花已经开了, 而今零零散散只开了几朵。暮烟乐的脑袋倚在凉亭栏杆上, 出神地看湖畔下方的锦鲤, 它们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生活多么惬意,她以前的生活也像它们一样, 有自己认识的同伴,有家人一样的师兄, 受到大家的宠爱与喜欢。
自从来了太极宗,她便成了岸上的鱼, 空气一点点被剥夺, 生存环境极度恶劣, 还有凶神恶煞的渔夫守在旁边, 准备把她钉上木棍烤了吃。
暮烟乐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步步把路走死, 南墙还未撞破,她的脑袋都快破了。
佩玉和采葑在一边闹哄哄的笑,日头渐渐升到正上方,阳光洒落,暮烟乐感觉到久违的暖和了,从身体到心灵,温暖的泉水沁入她脾肺,浑身上下放松至极。
忽然间,闹哄哄的笑戛然而止。
暮烟乐下意识看着她们,佩玉和采葑的目光往前方看,流露出强烈的厌恶,暮烟乐若有所思,顺着她们的目光再次看了过去。
周静宁与辛眠雪正往凉亭走。
她看上去恢复得不错,脸色红润有光泽,漆黑的发披在肩上,完全不像受过伤的模样。但那时她的确受了伤,否则也不会瞒过所有关心她的人。
可见裴云初砸了不少贵重的灵药给她,听说这段时间常去棠梨阁看望,周静宁不止伤养好了,心情也变得超级好,步伐轻松而愉悦。
暮烟乐的视线下移,落到她腰间,周静宁佩戴的长剑很眼熟,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看到凉亭里有人时,周静宁和辛眠雪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扫兴的表情,不约而同准备返回。
暮烟乐喊住她:“你腰间挂的是什么剑?”
空气一瞬间静止,佩玉采葑震惊地看向她,好像不理解暮烟乐为何会与一个争锋相对的人打招呼。
周静宁扭头,古怪地说:“你很在意?”
暮烟乐笑了:“我随便问问。”
“我向师兄要的剑,师兄便大方送予我了。”周静宁格外风光,笑容满面,“这把剑叫鸿月剑,像你这样出身于小门派的弟子,应该没听过吧?”
待周静宁走了,采葑劝了两句:“夫人别听她乱讲,一把破剑有什么可稀罕。”
佩玉在旁边点头,她最见不得周静宁嘚瑟的样子了。有些人,出身再好,那股小家子气的味掩都掩不住。
“这可不是破剑啊。”暮烟乐将滑落的斗篷往上提了提,“枫林海市当年斩妖魔的宝剑,举世无二。”
采葑和佩玉哑然,如此贵重的宝贝,裴云初却送给师妹。她们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生怕她当场哭成个泪人,她们不知道怎么哄。
暮烟乐却没什么情绪,继续在凉亭里靠了一会儿,闻了闻春日的花香,吃了两颗桃子。
不论周静宁说了什么,她的心毫无波澜,放在以前,她可能会心痛,可能会哭泣,但经过大比,她的心死了,一寸一寸的死了。
再也没了奢望。
-
裴云初这段时间很少来苍梧楼,通过太极宗弟子的八卦交谈,佩玉偶尔能听到关于他近期的消息,她告诉暮烟乐,裴云初近日一些广为人知的经历。
她讲故事向来绘声绘色,经过她的添油加醋,一段权谋之争,便如生动的画卷,在暮烟乐眼前缓缓铺开。
睦州州主裴修病重,眼看撑不住了,众多贵胄和官员坐立难安,他们谏言,强烈推举裴华继任。
裴华是裴修的第二个儿子,修为不及裴云初,才能不及裴云初,智慧更不及裴云初,官员却自发以他为首。
裴修听到这些谏言,发了一大通火,怒骂那些贵胄盼他死,他很不高兴地说:“在我生病期间,裴华笼络众派,收买人心,我还未临终,却已有取代我的心思!实乃不孝之辈。”
睦州重视孝义,给裴华定性为不孝,等于断绝他未来的前路,这下子裴华慌了,他直呼自己冤枉,把那些官员骂了一通,说他们设下陷阱故意害他死。
裴修冷眼旁观,不作一词,后来,裴华穿戴整齐,三叩六拜请求朝觐,愿意在病床前亲自侍奉父亲,但裴修十分绝情,将他拒之门外,一心治病。
据太极宗那些医修说,裴修对裴华产生怀疑和芥蒂,暗地要求医修们给他延年益寿,最好再增加几十年寿命。
这可为难医修们了,裴修虽有修为,已活了三百多岁,比裴云初大二十年,但他常年投身于争权夺利,为了治理睦州,修炼经常中断,修为长久停滞不再长进。
再向天借个几十年,神仙来了,恐怕也做不到。
裴修不管他的要求多离谱,为了活下去,他甚至扬言,若不让他增加寿命,那就要这些太极宗的医修们殉葬。
暮烟乐听到这里,直感叹医修职业的高危性,尽管他们是修士,并非普通的凡医,却也不得不在权势下低头。
医修们战战兢兢地给裴修喂各种昂贵珍稀的药物,裴修的脸色逐渐好转,看着还能撑个几年。
裴云初却仍旧忧心父亲的病,听说云州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能修士,他主动向父亲谏书,不惜一切代价定要为父亲寻找这位大能医修。
裴修对他的一片孝心赞赏有加。
等裴云初离开后的第五日,裴修突然殁了,事发突然,全睦州都没料到,裴华也吃惊极了,但他转眼想到目前的局势,裴修死了,裴云初不在睦州,赶回来至少要个三五日,现在举族上下,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对抗。
裴华简直欣喜若狂,老天助他!
他立刻联动战刃军,一举攻进州主宫殿。
在他的策划下,进攻简直无往不胜,所向无敌,偌大的州主宫,那些防守的大批守卫,竟没一个对付得了他。
他成功入住州主宫,体会到权势的顶峰和愉悦,夺位的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发号施令,立行大典,宣新州主登位。
结果就在大典那日,裴修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