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们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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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完毕后,裴云初同暮烟乐回到苍梧楼。
那天她提出和离,裴云初并未同意,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走到头了,显然他不这样认为,他不与她正面谈和离的事,他明明要娶另一个女人了,却死死拉住她的手不放。
暮烟乐的心情极为愤怒和压抑,她回到苍梧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准备连夜回凌云宗。
管他答应不答应,她定要与他分开。
然而,这个世间常常发生许多意外,在某一天突如其来,这大概就是天意,再具体点说,这是不得不遵循的重要剧情点来了。
暮烟乐被人绑架了。
她没想到苍梧楼也有不安全的一天,没想到情况这么糟糕,她只是想离开他都那么困难。
睁开眼的时候,她正躺在灭仙崖的平台前,四周空气寒冷,风声猎猎,像一把把的刀刮着脸颊,泛起细密的刺痛。
暮烟乐后脑勺吃痛,倒抽了一大口冷气,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发出嘶哑的声音:“你醒了。”
她抬头,中年男子毫不顾忌展露出他的相貌,两只眼睛细长而充满戾气,如果去掉这些戾气,他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苏敬山哑声说:“虽然这件事与你无关,但你死了,裴云初才会悲痛到极致,体会我曾经万分之一的痛苦。”
暮烟乐试图站起身,但她发觉自己的脚被绳索捆住了,苏敬山看出她的意图,面无表情说:“不用白费功夫了,你老老实实,我尽量让你少受些罪。”
她咬牙说:“你怎知道我死了,裴云初会悲痛。”
“上次六月初一祈福,我在九重殿的台下看见了,他与你站到一块,你就是他刚过门一年多的妻子。”
苏敬山显然是有备而来,为了绑架裴云初的妻子,专门跑到九重殿外,看暮烟乐长什么样。
暮烟乐的身子在灭仙崖的寒风中颤抖,诚实地告诉他:“妻子又如何?他心中实际另有所爱,你绑错人了。”
可是苏敬山不信,他冷声:“你以为辩驳两句,我便会放过你?”
暮烟乐惜命,她害怕自己玩完了,还没有体会过金丹期的神识体验,还没有品尝世界上多种多样的美食,她还没有与凌云宗的朋友们见最后一面,太多遗憾,她不想死。
眼前这个男人并非玩绑匪过家家,他来真的,暮烟乐费尽一切办法主动为自己争取机会,不惜把自己与周静宁裴云初的恩怨告诉第三人。
苏敬山静听了半天,点评说:“故事讲得不错。”
暮烟乐一直在忍绳索磨肌肤的疼痛,此刻忍不住发火:“你与他有恩怨,关我屁事,若报仇,你就去找他,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你没听过?”
苏敬山的神色压抑:“你以为我不想找他报仇!?可他是大乘期修士,护卫周全,众星捧月,我没有任何办法。”他的表情扭曲,蹲下身,痛苦地嘶喊,“他杀了我唯一的儿子,就在这,害人的灭仙崖,他命人将他扔了下去,我儿子当年兴高采烈进太极宗,对我说,这里一切都好,他在太极宗交到许多的朋友,裴云初对他十分亲切,可是转眼,他回家探望我们前的一夜,死在了裴云初的手上。”
可能压抑了太多年,苏敬山把她丢灭仙崖之前,将这段故事娓娓道来,让暮烟乐死得明明白白。
他的儿子苏林,二十二岁进太极宗,前途光明,苏敬山的亲朋好友中,他是最争气的一个。
他从小接受严厉的教育,每天需背诵心法三个时辰,稳打稳扎跟随老师修炼三个时辰,另外天文地理的基础知识还需两个时辰,苏敬山悉心教导多年,盼望他有朝一日成为人中龙凤,而苏林也争气,在选拔弟子比赛中,战胜来自天南地北实力强劲的一万名对手,获得入太极宗的资格。
他一心攀登,胜负心极重,但太极宗比他强大的人太多了,他在外面,是一个天赋能力都不错的修士,进入太极宗,在众多卓然不群的精英修士中,便成了普通的一员。
苏敬山有一段时间,经常听他诉说他的嫉妒和好胜,他的自负不允许别人比他更强,苏敬山认为好胜心可以促使他前进,勤奋修炼,便没当回事。
一次同门切磋中,苏林败给一位师兄。
他不甘心自己成为败者,淹没于太极宗的浩瀚弟子,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存在,便动了邪念。
人一旦走上歧途,注定走上一条极端的道路,离成功越来越远,离死亡越来越近。
苏林偷了太极宗的镇派法宝,虹光鼎。
这座鼎封锁在太极宗的禁地,由仙兽麒麟守护。虹光鼎,能够帮助修士修炼出世界上举世无敌的神功,且拥有毁天灭地的威力,足以踏平半座城池。
太极宗的虹光鼎由开门祖师亲自封锁,他因偶然的机遇获得虹光鼎,认为此鼎出世,必会引来灾祸,所以封印在太极宗的禁地,告诫弟子,任何人都不许踏足禁地。
苏林把虹光鼎偷了,不久后被人告发,裴云初当即率人一路追踪。
裴云初带人来到寒凉荒僻的北洲,苏林藏匿于北洲的一个小村庄,若他顽强抵抗,利用虹光鼎也许能逃出宗门的追铺,但他对自己的举动后悔了,虹光鼎虽可以为他增强力量,但他也失去了太极宗的名誉和荣光,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叛徒。
人在一个群体当中,荣华与赞美才显得重要,而离开这个群体,那么所谓的荣耀只是不值一提的外物。
苏林离开太极宗之后,才醒悟过来,原来胜负其实没那么重要,可他醒悟得太迟了,当他主动现身,自愿回到太极宗接受惩罚,裴云初便将他押送至牢房。
众人对他的惩罚众说纷纭,有的说处死,有的说废修为,没有人提到灭仙崖,而裴云初站出来,选择严格执行门规,下令将他丢入灭仙崖。
灭仙崖,若大能修士坠入,修为散尽,而低阶修士或者凡人坠落,则会魂飞魄散。
苏林刚入门不久,修为只有金丹期,不足以抵抗灭仙崖的罡气,但裴云初决意做出灭仙崖的惩罚,以儆效尤。
谈起两百年前的往事,苏敬山的一张老脸泪意纵横:“我儿已经知错,裴云初为何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暮烟乐哑口无言。
“当时洞玄道君倾向于废他的修为逐出太极宗,可裴云初,他执意要让我儿死无葬身之地。”苏敬山恨得咬牙切齿,越说越激动,“如此冷酷无情之人,他如何证大道!林儿的卧房还是他离开家门的样子,但他再也回不来了。两百年,我牵肠挂肚,每一时每一刻都忘不了他的狠毒,我杀了你,他便能尝到痛失所爱的滋味。”
暮烟乐的心往下沉了沉,苏敬山与裴云初的恩怨,非她几句巧言巧语可以解决。
他的目的,是让裴云初痛失所爱。
暮烟乐扭动身躯,没有放过最后的希望:“可你错了,我不是他的所爱。”
苏敬山扯了扯唇,忽然平静下来了,露出温和的神色:“你害怕死,这是人之常情,我不会折磨你,你放心好了。”
暮烟乐说不通他,他相信的,只是他认定的事实,而如何改变他的认知,则极为的困难。
沟通是最没用的,证明也太迟了。
若在他绑架之前,向他证明裴云初不爱她,也许能说服他,而今,无论如何想尽办法,他都会认定她在使手段逃脱。
她彻底走进死胡同,找不到生路。
苏敬山没再讲话了,静静坐在高台的台阶前,远远眺望路的远方,暮烟乐躺在地上,对着湛蓝的天空发呆,冰凉的地面让她不舒服地翻了翻身,她不再白费口舌,身体一动不动保持精力,而大脑仍在思考活下去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苏敬山说:“我给裴云初写了字条,按照路程,他快来了。”
暮烟乐猛地抬头:“你喊他来做什么?”
苏敬山脸色古怪:“若他不亲眼看到你死亡,如何尝到崩溃的滋味?”
暮烟乐想到即将面临的一幕,忍不住苦笑:“我死了,也许能唤出他的一缕愧疚心,可我死得未免太不值了,非他所爱,却要为他承受代价,白白丢了一条命。”
苏敬山忽略她的喃喃自语。
“若我当初没有给他下药多好,”暮烟乐突然间感觉到疲惫和茫然,“一开始就错了,所以才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正如苏敬山的儿子苏林,如果他没有偷太极宗的虹光鼎,克制胜负心,走他的光明大道,不至于沦落到魂飞魄散的程度。
若她没有与裴云初成婚,也不会被人扣上他心爱之人的名声。
承担了他心爱之人的后果,却从未享受过他的宠爱,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坑的事了。
“他来了。”
苏敬山站在最高的地方,远远看到裴云初御剑飞行,修士飞行速度极快,他的身形眨眼间就到十米之外。
苏敬山立刻拎起暮烟乐的领口,像拎一只鹌鹑似的,拎到灭仙崖的入口。
罡气的风由下而上,两人的衣角狂摆,苏敬山的手往深渊伸出,暮烟乐的脚下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底的悬崖。
“住手!”
裴云初还未落地,朝苏敬山愤怒大吼,从昆吾剑落下时,脚步甚至踉跄了一下,他急切地说:“你放了她,有什么怨恨,冲我来。”
看到裴云初这幅惊慌的神态,苏敬山将暮烟乐的领口抓的愈发用力,癫狂大笑:“裴云初啊裴云初,你也有今日。”
“当初你害死我儿时,怎么想不到今日我的报复?”苏敬山咬牙切齿,“你曾经令我痛失爱子,今日我要你偿还,让你尝尝失去所爱的痛苦!”
暮烟乐盼望裴云初说一句,她不是我心爱之人。
可能没什么用,但总比不说要好。
但是裴云初显然没往这方面思考,他脚步渐渐靠近,脸色苍白到极致,语气却镇定:“你放了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是我当年的问题,我替她跳下去。”
苏敬山报复他的点,不在于身体和修为受到损害,而是精神方面。
裴云初表现得越不安,苏敬山越高兴,他仔细看了他几眼,尝到一种报复成功后油然而生的痛快。
“好啊。”他咧开嘴巴同意。
下一刻,却松了手。
暮烟乐骤然从灭仙崖坠落,罡气将她的裙摆撕扯成碎片,裴云初的脸忽然来到她的眼前,他飞扑过去,直接越过苏敬山拉住她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将她控制在手中。
尽管罡气迎面吹向他,害他睁不开眼睛,他的神情却带着安抚,挤出一丝笑:“别怕,烟乐,我马上拉你上来。”
苏敬山没料到他速度这么快,隔了一大段距离竟然闪现到他的面前,他冷笑几声,不等他将暮烟乐拉上来,立马拿刀刺向他的肩膀。
暮烟乐的脸上出现斑驳的血迹,一点一滴,是裴云初的血。
红刺目的血顺着胳膊砸到她的脸,如绽放的血花,苏敬山捅了好几刀,裴云初忍着强烈的刺痛,手指发颤,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但他的肩膀受伤,失去拉她往上的气力了。
暮烟乐的身体在裴云初的支撑下摇摇欲坠。
她想活下去,脚底是深渊,掉下去也许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很痛,她害怕极了,想尽快上去。
赵辞赶到入口,看到这幅场景震骇至极,却也来不及多思考,赶上去与苏敬山缠斗。
裴云初赴约灭仙崖之前,赵辞正与裴云初分析睦州的形式,裴云初收到苏敬山的书信后,为了万全之策,吩咐赵辞跟着他一起去,但赵辞御剑飞行的速度比不上裴云初,慢了一拍赶到灭仙崖。
灭仙崖的风往上吹,暮烟乐挂在崖口摇摇欲坠,几秒的时间,罡气像一把刀,划开了她脑海里的迷雾。
暮烟乐是不想死的。
可又不得不死。
系统提醒:【重要剧情来临,女配必须“死”在灭仙崖,三年后,才是你出场的时机。】
伴随系统的提示音,暮烟乐想起以前二十多年的过往,她在现代上学到工作的完整经历,她为何穿到一个陌生的异世界。
穿书这个熟悉的词汇,像一根细而尖锐的针,刺入她的脑袋,长久沉眠的记忆,因为罡气和系统的作用而被唤醒。
她是暮烟乐,但又不止是暮烟乐。
穿书前,系统提醒她,只有完整经历一遍剧情,才能回家。
暮烟乐必须坠入灭仙崖,剧情才能继续走下去。
走完剧情,她才可以回家。
暮烟乐当初告诉系统,如果异世界的生活幸福,也许可以留在这里度过一生,现代已经没有留恋的人和事了。
可她抬头,看见裴云初的脸,那些过去受过的伤,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带给她的伤痛太深了,暮烟乐无法忘怀,无法当做没事发生继续待在异世界生活。
生活在这里,便不可能与裴云初划清关系,即使和离了,在别人的眼里,她永远都会是裴云初的前妻。
暮烟乐决定遵循剧情。
她的袖口滑落一把刀,握住刀的时候,她抬眸,声音颤抖地问了句:“裴云初,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她知道。
她等这个答案等了太久了,始终没有勇气问过一句,在离开之前,她要给她过去的执着一个答案,不论答案是什么,她都会接受它,彻底做一个了结。
暮烟乐耐心等待,裴云初的眼神格外挣扎,张了张嘴,仿佛有许多话要开口,但他最终沉默了。
连最后性命的关键时刻,也不肯骗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