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儿子抢了他的位置,不由得大怒,恨不得掐死他,将他拉下州主的权位。但他的身体差,本是强弩之末,裴华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下令将他圈禁。
裴修年轻时候强盛勇猛,受众人崇拜,生病后却被自己的儿子屈辱对待,不得不让出州主位置。
所有人都为裴云初和裴修的命运扼腕叹息,裴云初显然是众望所归的继任者,却因外出失去争夺权位的机会,不得不说命运无常。
而裴修身体虚弱,在裴华的刻意忽略下,恐怕活不了太久。
当大家认定睦州无望要被小儿子玩完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巨大反转。
裴云初竟赶了回来,率浩浩荡荡的军队,逼近州府。
据百姓们传,那日登位盛典,殿门外围聚大批人观看,裴华高高在上,站到九重殿的最顶端享受众百姓的叩拜,而战刃军守卫身侧。
然而,当他宣布登位,祭告天地,颁布诏书的时候,天地震荡,半边天空雷电交错,九重殿忽然落下一道剑意,将大部分战刃军刺了个对穿。
裴云初还未现身,四面八方传来他笑吟吟的声音:“二弟登位,怎不喊父亲为你授礼?”
他言语极为客气,却站到比裴华更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裴华神色惊恐:“父亲已死!我才是他遗诏的继任者。”
裴云初淡淡拆穿:“但我听闻,他目前正被你关押在落崖楼。”
未等他辩解,下一刻,他持昆吾剑,毫不留情捅向他的肩膀。
这场战斗,已成定局。
看到这幅浩大场景的人,都说裴云初才是睦州的顶梁柱,天命不可违,即使裴华抢走他的位置,裴云初动动手指,也能把他从高位上拉下来。
一朝风云变天,裴华失去战刃军,从州主沦落到篡位者,裴云初受众人拥戴,以谋逆的罪名,暂行关押裴华。
裴修仍在□□中,裴云初恭恭敬敬,亲自将他迎出暗无天日的落崖楼。
裴修重新获得州主的荣誉,跌宕起伏的转折,令他备生感慨。
若不是裴云初的才能和孝心,裴华夺了他的位置,而他自己因缺少精心的医治和细心的看顾,没准过几日便真的要殁了。
他问了几名亲信,那些亲信将裴云初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裴云初做事遵循臣子的规矩,并未擅自处死裴华,而是让裴修定夺。
裴云初对他这个父亲的权威极为尊重,裴修本身就喜欢他,如今对他越看越满意。
那位大能修士替裴修治疗,裴修身体好转,立刻将裴云初定为下一任继任者。
而关押在牢房的裴华,处斩立决。
风云席卷整个睦州,这段家喻户晓的谋夺之争,百姓们在各大酒肆津津乐道地谈论。
他们都夸裴云初的忠义,在权势争夺火热的时刻,很多有希望获权的人都不会放过难得的机会,然而裴云初竟为了父亲的病,外出寻找医修,差点错过州主政权。
而且,裴云初处置裴华,念及兄弟之情,只是将他暂行□□,可见他的胸襟和仁义。
后来裴修处死裴华,则与裴云初无关了。
裴修为父,裴华为子,此子忤逆不孝,篡权夺位,裴修惩治他的理由正当且无异议,大家拍手称快。
佩玉讲起这段人尽皆知的故事,发自内心夸奖:“虽然都是兄弟,裴华却是篡权谋位的小人,而主人堂堂正正获得他的荣誉。百姓们都说他是德大于才的君子,我也觉得他很好,以后睦州在他的治理下一定会更加强盛。”
暮烟乐斜靠在椅子前晒太阳,身体暖烘烘的,神色都懒了几分,她说:“我倒觉得稀奇,裴云初当年受很多人的尊敬和爱戴,那么裴修病重将死时,那些贵胄为何扶持裴华上位?”
佩玉愣了愣:“也许,裴华暗地收拢了不少势力。”
暮烟乐:“明眼人都知道裴云初的修为有多强大,不去仰仗强者,反而推举弱者,这不合理。”
佩玉挠了挠头:“夫人,主人若野心勃勃,对权力着迷,便不会亲自离开权斗的中心,跑到那个偏僻的北洲去了。”
“谁知道呢?”暮烟乐冷笑一声,“他离开了,但他的势力可没走,否则一回来,怎么就有一大批军队跟随他,逼迫裴华下位了。”
佩玉哑然。
“但主人没有杀兄弟,证明他的温厚和宽仁。”采葑对裴云初忠心耿耿,不由得为他争辩几句。
暮烟乐面无表情:“杀不杀,裴华都输了,裴修不会放过他。他的双手落了个干净,还能赢一个仁厚的名声,多划算。”
“……”
“……”
佩玉和采葑面面相觑,小心翼翼说:“您对主人好像偏见很大。”
“我说的是事实。”暮烟乐平静开口。
-
近日,裴云初的名声在百姓们的口口相传中不断拔高,俨然成了神话般的人物。
然而,同暮烟乐一样,亦有一些人对裴云初的所作所为产生深刻的怀疑。这些怀疑,淹没在浩瀚的赞美之声中,不为大众所知。
怀疑的人最多嘀咕几句,表示一下事情不简单。只有苏敬山不眠不休,整日整夜混迹茶肆,兢兢业业散布裴云初的阴谋,甚至唾沫横飞,像市井泼夫一样,同那些赞美他的人吵架。
茶肆里的人都笑他有病。
官府的人找上门,对他进行警告:“你这几日下午在茶肆散布谣言,我们都查清楚了,再有下次,少说关个一年半载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苏敬山在睦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前是睦州的三品官,后来家族生变,主动退出权力漩涡,落得个清闲,一心培养女儿苏菀。
他很少与人发生冲突,却极其讨厌裴云初,不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苏敬山总有一百个理由挑出刺,戾气相当重。
所以,平日与他亲近的人,都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提起裴云初。
可这段时间,裴云初在别人口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人来人往的茶肆,百姓一天少说提个三四十遍。
苏敬山告老之后,最爱逛茶肆,想不听见都没办法,他怒气日益增长,又不被大众理解,逐渐走向偏激之路。
苏夫人劝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若因为林儿得罪裴云初,林儿泉下有知,也会于心不安。”
苏敬山一听,额角绷紧,牙关咬得紧紧的,似乎拼尽全力才挤出一句撕心裂肺的话:“我说多少遍你才肯信?林儿已经没有泉下了!”
这段苏家的秘闻,不为外人所知。
裴云初的亲信赵辞,习惯从手下人的口中听民间的风声,观察舆论走向。手下高高兴兴地禀告那些正面的评价,赵辞摆了摆手:“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我要知道,有没有人骂主子?”
手下舔了舔唇,硬着头皮如实禀告苏敬山的一举一动。
赵辞心下不满,在裴云初跟前伺候的时候,提了几句:“苏敬山这老匹夫,成日谴责您,对您不敬,您要不要斩草除根,把他给——”
说罢,赵辞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裴云初坐在长案前批改奏章,闻言抬头,似笑非笑:“只因几句不入流的话,把他杀了,反而坐实了他的谴责和怀疑,我这些日子的谋划,岂不是白白作废?”
“属下愚笨。”赵辞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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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初正式成为睦州州主的继任者,此事传到青州,周景棋连夜同那些老臣们在议事殿商谈。
臣子说:“裴云初是既定的睦州州主,当年他帮助我们平定青州叛乱,显出精彩艳绝的雄才大略,若他野心勃勃,日后与青州为敌,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妨彼此结亲,以婚姻作纽带,对我们青州利大于弊。”
“这些利益关系,我何尝不知。”周景棋愁闷地叹了口气,“但静宁与他订婚前几日,他骤然退婚,结亲已经没有希望了。”
大臣有条不紊地分析:“希望都是争取来的,万万没到失去希望的程度。州主多后宫是常态,裴云初多一个夫人,少一个夫人,没任何区别。只要公主进入他的内府,以她尊贵的身份,聪慧的本领,擢升为正夫人是迟早的事。”
周景棋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先设法让周静宁成为他的妾室?”
大臣坚定地点了点头。
周景棋思索了几日,一开始他还不太赞同周静宁做妾室,到底是一州公主,怎能屈居于人下,做小,传出去也不好听。
可是与裴云初结亲的迫切心情,使他剑走偏锋,大臣的劝说在耳边挥之不去,他逐渐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暂时做小,亦不是永远做小。
隔了两日,他派人请周静宁回了一趟家。
周静宁以为兄长思念自己了,高高兴兴地踏进他的议事殿,她一路赶回青州,坐的灵船,神色没有半点舟车劳顿的疲惫,唤道:“多日不见,兄长可好?”
周景棋温和地说:“甚好,你在太极宗的日子,怎样?”
“也就那样。”
宫女给她搬了个檀木椅子,周静宁懒懒地坐了下来,撇了撇嘴,语气多有抱怨,“我是太极宗最小的辈分,不像在青州养尊处优,受仆人的服侍,心血来潮想吃个东西,都得亲自去买,而且修炼也很辛苦。”
她说了一堆的烦恼,周景棋静静地听了半天,失笑:“就没有值得你高兴的?”
想了半天。
“有啊。”周静宁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师兄对我很好,看到那个暮烟乐吃瘪,我可高兴了。”
听她的意思,裴云初对她,比对暮烟乐更好。
周景棋多了几分信心,目光打量了一下周静宁,见她容光焕发,明艳动人,大概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修炼的苦,他没尝过。他们在青州是豪门大户,可鲜少有人修炼,一方面青州地理位置距离仙门太远,大部分仙门都以太极宗为核心,围聚在太极宗的附近,青州甚少出现修士,修炼之风不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周景棋作为州主,繁琐事务在身,虽有修炼之心,却没有修炼的时间,过惯了奢靡的日子,吃不了修炼的苦。
裴家的家族,却比他们更厉害,与第一宗门交好,几乎人人都是修士,这也是周景棋为此煞费苦心结亲的原因之一,盼两州搞好关系,引仙门入青州,为青州豪族大开仙门。
周景棋露出笑意:“你是青州的公主,没有任何人敢得罪你,谁惹你心烦,你就除掉谁。”
周静宁诧异地看了他半天:“兄长,我记得入太极宗前,你叮嘱我不要随便冒犯别人,惹上麻烦。通过重重选拔进入太极宗的人,即使背景不深,也是天赋异禀的修士,未来飞升的希望极大,如今你怎么反倒让我主动捅娄子去了。”
周景棋没有说话。
宫女为两人递上新的热茶,周静宁喝了一口,旋即听周景棋淡淡说道:“静宁啊,我喊你来,是与你谈正事。”
周静宁的茶盏停到嘴边,心脏沉了沉。
“裴云初心里有你,你找个机会,成为他的夫人。”周景棋从座椅上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直盯着她,“暮烟乐身世比不上你,受的宠爱赢不过你,日后你会是最尊贵的正夫人。”
周静宁将茶盏重重地放到茶托上,那张靓丽的脸上带着不乐意的气性:“裴云初已有了妻子,兄长的意思,让我去当师兄的侧夫人!?我堂堂青州的公主,怎能去当别人的妾室。”
“我说了,日后你不会是小的。”周景棋语重心长,“我是你的兄长,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一只屈居人下。”
周静宁脸上仍不愿。
说实话,裴云初退婚,虽然她被拂了面子,有些生气,但总体上来说,她是高兴的,毕竟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他。
青州女子的婚姻由父母做主,父母不在了,由兄弟做主,那时周景棋提出结姻亲,她没有半点推辞的余地。
然而,裴云初都结亲了,周景棋还是不屈不挠,非要把她塞给裴云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去世了,母亲对我的提议也十分赞同,你必须嫁给他。”周景棋的语气强硬,不容她选择,“裴云初不好吗?多少女子倾心与他,放眼两州,没有比他更优秀的对象了。”
周静宁憋屈道:“那也是做小的,他再喜欢我有什么意思。”
“你现在介意的是身份,难道你对自己没半点信心,你认为自己永远当不上正妻?难道裴云初会为了暮烟乐让你受委屈吗?妹妹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
周静宁猛喝一口茶,讥讽道:“我怎么可能比不过暮烟乐,但是……”
周景棋冷冷说:“别但是了,你若不嫁给他,我把你指给青州的公孙昌,你回青州,做你的公□□妻。”
周静宁猛地抬眸,不可思议道:“公孙昌纨绔子弟,毫无修为,配不上我!”
周景棋不再说话,悠悠看着她。
他给的两条选择,她只能选择其中一条,裴云初或者公孙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场面僵持而凝固,周静宁费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仿佛舍弃了某些东西,她微微垂眸:“可他不一定愿意娶我。”抿了抿唇,“兄长,这并非你我之间就能做出的决定。裴云初虽对我好,但没有保证过一定会娶我。”
周景棋早有准备,拍了拍手,殿外走进一个头发花白的巫医,他脸色肃然,将手中的东西恭恭敬敬递给周景棋。
他转递给周静宁,微微笑道:“放心,他一定会。”
第四十五章
近日入初夏了, 暮烟乐嫌热,整日搬到凉亭里看书,裴云初和周静宁都不在这, 裴云初回州主府处理公务,而周静宁回青州, 她落得个清净, 格外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