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赤堤向来不吃这一套,语气强硬,“善后的事,我会找人去,你就在这守着青儿,酚酞,你留下。”
又是这一套。
朱婉笙本想强行走,可迈开步子之前,她无意间看了一眼隔壁,烛火的光真是微弱,这样昏暗的环境下真的可以准确无误的进行手术吗?
这么一想,她就迈不开步子了。
她需要先替顾影青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
烛火的光在一点点变暗,酚酞又重新点了一轮,明暗交替间,朱赤堤缓缓起身,“我是熬不住了,你也应该好好休息。”
朱赤堤走了。
朱婉笙还是一动不动,很奇怪,她不太喜欢哭的,可今天的眼泪好像是断了线的堤,流个不停,她真的不想哭的,可视线一直模糊着。
***
天光渐亮,一点点金色的光洒向世间,本应该是暖洋洋的,朱婉笙却难以直视,她觉得眼皮刺痛。
昨夜那屋檐之下,积满雨水的伞不见了,林沧莨也不见了,无需想都知道是朱赤堤替她善的后,她在愤怒时候下的毒,林沧莨不可能躲得过去。
地面上还留有丝丝血迹,一团团暗红色融入石板,像石头生了锈,故而破案时候总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是那样的暴雨下一夜,也难以冲刷所有的痕迹。
她深深地望了几眼屋檐下,而后毫不犹豫离开。
客栈里一如既往,和她来那日并无什么区别,一楼的老板忙着敲击算盘,三三两两客人忙着八卦,忙着吃东西。
她进入时,她们也都只是匆匆忙忙地扫视她一眼,又重新回归自己的世界。
人和人就是如此,总是匆匆忙忙,谁也不知道,这一面是不是就是最后一面,绝大多数时候,也就是最后一面,茫茫人海,二次相遇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这一刻,她庆幸人与人之间如此凉薄,她保不齐待会上了楼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萤石,出了命案这些人就是目击证人。
虽然在古代,杀个丫鬟,轻而易举,结局大都是无人问津。
但,真的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她现在虎视眈眈地被人盯着,背后太多人想抓她的错,她说走的每一步,或许就是别人伤她的利器。
她和顾影青住了一夜的房间,桌上还留有他喝过的茶杯,她们带过来的物品也都好好的在箱子里摆着。
他的剑还在架子上,她好像是第一次触碰他的剑,冰冰凉凉的,让她想到了他昨夜的手,也是这样,丝毫没有一点温度。
朱婉笙又想哭了...
.
萤石还在柜子里锁着,柜子门打开时候,她和往常一般,后背靠着柜子,神情平静,看见她时候,虽然嘴里被塞了东西,还是极力扯出一抹轻蔑的笑来。
朱婉笙站得累了,她搬了个椅子坐在衣柜门前,抽出萤石口中的布,也不废话,“说吧,我们萤石姑娘,不是忠于我娘吗?怎么还背着她,和林沧莨暗中勾结?”
萤石嗤笑一声,再开口,声音还是风平浪静的,“谁说,我忠于朱赤堤的?”
朱婉笙早料到了她不会太配合,故而她怎么回答都不意外,只是点点头,“那林沧莨,死了,被我解决的。”
她听见萤石小声说了句废物。
朱婉笙觉得没劲,不想和她绕弯子,“萤石,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心里要替林沧莨办事,但我猜,你的第一刀是对着小苏打的。”
萤石微微仰起脸,似乎对小苏打的事情颇为自豪,“原来我们朱大人知道呀?”
虽林沧莨亲口承认杀死了小苏打,可他没那个身手可以轻易解决比他高壮的小苏打,他顶多算个帮凶,正真动手的,是萤石,快准狠,不拖泥带水,也让小苏打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没了。
解决小苏打,萤石可以顺理成章留在朱银阁伺候,也替林沧莨解决了一个眼中钉,可谓是一举两得。
也是她们计划的第一步。
至于萤石效忠于谁,朱婉笙捏上萤石的下巴,她厌恶地要躲开,朱婉笙却在电光火石间扯开她的衣领,而后笑了笑,“刺青不错,我果然没猜错,你是月阁的人。”
在她胸前处,一半罂粟一半桔梗栩栩如生,比那冒牌货确实要好。
朱婉笙指着她的刺青,说:“我猜你,不是效忠于什么林沧莨,他配不上你如此大费周章,你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一切的一切,源于一人,终也绕不开一人。
如果是林沧莨杀死的小苏打,朱赤堤就不会是那个态度,更不会帮其打掩护,可要是另外一个人所指使,朱赤堤愿意出面解决就说得通了。
她隐藏在暗处,但又有萤石这把刀,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成很多事情。
至于萤石为什么是月阁的人,朱婉笙有了些大概的猜测,但她懒得说。
萤石眼中闪过一些惊讶的情绪,但也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如常:“重要吗?落在你手里了,随意,何必废话如此多?”
朱婉笙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而是话锋一转,“朱亦琳,也是出自你手,大庭广众之下,你们合起伙来制造的所谓的意外。”
萤石笑了,“是又如何?朱亦琳一直是个碍事的家伙,和她娘一样,解决了她,于朱大人而言不也是好事一桩?可以让你做的肮脏事,一并封存,不过我很好奇,这件事,我们做得天衣无缝,连朱赤堤都被我们骗了过去,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朱婉笙轻蔑一笑,“林沧莨被欺负,朱亦琳当即就发生意外,是你们的计谋,林沧莨也是棋子的一环,利用朱亦琳之手,先是激怒林沧莨,再帮他报仇,让他彻底臣服,心甘情愿替你们办事。”
“看来是我低估朱大人了,现在想来,你这一路上故意说了很多话给我听,那天夜里,给顾影青讲那个故事也是说给我听的吧?”
萤石动了动身子,朱婉笙手似有似无地搭在她脖间以防止她突然动手。
“不过朱婉笙大人,我到底是疏忽了什么让你抓到了把柄?”
“做的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你问我为什么?要是在一天前,我或许还能坐在这好好听你讲讲故事,问问你为什么这样做,再好好和你讲讲如何露出的马脚,可现在,我听太多故事了,累了,就这样吧,看在曾经共事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愉快一些的。”
萤石却冷笑了一声,往她身后看,“朱大人自己来的,那顾影青是死了还是昏迷了?杀我可以,他中的毒,这辈子,你都解不了,也好,没有你给我陪葬,有他也不错。”
朱婉笙身子往后倚,愣了片刻,才缓缓开了口,“给我解药,我可以不杀你。”
萤石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朱大人,解药我当然是不会给你的,杀不死你,带走你的挚爱也足够。”
她洋洋得意的样子,真是刺眼,朱婉笙不想继续,缓缓起身,“给过你机会,真是不中用。”
她走得痛快,萤石却面带疑惑,“怎么,朱大人不想救顾夫了吗?”
朱婉笙头也不回,走到门口时候,略微停顿,背对着她,语气平淡,“萤石,我也在你身上下了点毒,你放心,不会很快死的,而是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深入骨髓,等你哪天开始觉得身上越来越痛,活着比死还难受之时,我也算报仇了,不过,你们月阁不是擅长用毒吗?解解看。”
说完还抬手在空中挥了挥像是在和好朋友挥手告别。
萤石破天荒地发起了脾气,原来也不是机器人,原来也还是会骂人,以前伪装得挺好。
朱婉笙出了客房,从门外锁上,随即面色一冷。
芒硝一直有些忐忑,最后没忍住还是问,“大人,我们,真的,不求她给我们解药吗?”
朱婉笙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毒我已经解了。”
芒硝没听懂,但他不敢多问,只是他觉得朱大人神通广大,以前还只是略有耳闻,昨夜顾影青疗伤之时,他才算彻底见识到朱大人有多冷静机灵。
他看见顾影青受此重伤都快哭了,除了瞎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朱婉笙却理智的提供光亮的“材料”,提供很多消毒的药...
如此厉害的她说解了,那肯定是解了。
其实不是朱婉笙神通鬼大。
手术是昨天半夜结束的,朱婉笙提供了最全面的消毒用品和消炎药,但他失血过多,靠近心脏的位置受的伤,好不好,能不能活下去,看命。
顾影青呼吸很平稳,也很微弱,他原本发红的红唇如今像是被人洒上了面粉,白得吓人。
朱婉笙握着他冰凉的手,想把自己的温度一点点传递给她,可很奇怪,他的手没变热,反倒是她的手跟着变凉。
弹窗也是在这时候出现的,类似于投影仪的面板,其上写着:分析化学系统,检测到宿主相连之人体内含一下化学试剂,均是有毒成分,是否清除或者中和。
小化同学对得起她,三代可以投屏,可以自动扫描化学成分,就像是一块稀土矿丢在面前,小化一扫描,可以告诉你含多少稀土元素百分之多少。
而一个人体也可以说是一个生物体放在小化同学面前它可以检测体内多少毒素,前提是,得是生化试剂。
所以,顾影青被萤石种下的毒早就解了,他昏迷不过是失血过多。
萤石在茶水中下毒,是想在回去的路上先让两人晕倒,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埋尸荒郊野外。
她们这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朱赤堤要云游四方,她和顾影青在路上暴毙,她们只要伪造信件和朱赤堤互通往来,加之传家之宝掌家之印在手,朱家就是她们的了。
***
回到周家,还没来记得去看看顾影青,朱赤堤却来了,“婉笙,你父亲想和你聊聊,你去见见她吧。”
朱婉笙没拒绝。
她父亲救了顾影青一命,见是应该的,况且她还有事要问。
见面的地点在顾家花园,不同于朱家花园的大片牡丹,周家的种的绿色植物多一些,更讲究园林搭配的美,到底还是文人世家,花园里连一些小小的盆摘都极具艺术性。
他坐在石桌等候,年纪看起来很年轻,丝毫想不到已经有她这么大的孩子。
朱婉笙没开口。
他替她倒茶,“婉笙,算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三次见面,但她一次不曾记得,但朱婉笙也只是接过他的茶,对此没说什么。
“您叫什么名字?”
他倒是不惊讶,笑笑说:“周澈。”说罢取出一玉坠,形状类似于月牙形状,浅紫色,应该和她手上所带的紫罗兰圆珠出字同一原石,“这枚玉佩应该属于你,本应该是一对,我拿走了你的,另外一半在你妹妹身上,现在归还于你。”
方才她觉得像月牙,但要是有一对,那形状就不能说是月牙,是八卦阵,玉是好玉,她握在手中,温温的。
“您和顾影青的父亲是何关系?”
她如此直白,他一怔,朱婉笙这才看向他,他很刚正,和林沧莨也好季殊白也罢,都不是同一类型的人,他身上有一些很不一样的阳刚之气。
像是她军训时,教官身上的那种气质。
片刻的走神,他抬手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将她拉了回来。
“婉笙,你想听听关于自己的身世吗?”
眼前的人用温柔的神情看着她,那是父亲对女儿的眼神,朱婉笙点了点头,“您说。”
“婉笙,我并非这个国家之人。”
她不意外,从言行举止,从他和朱赤堤讲话的方式可以看出,他绝对不是在母系社会成长之人。
朱婉笙没打断他,“我出生在将军府,是铁血男儿,为国家征战四方,可成也战争,败也战乱,一次战争中我受了重伤,无法在上前线,于是和军医学习起了医术做起了后勤。”
他略微停顿,笑了起来,笑中带苦,“后来,天下大乱,一次战争中,我和周家军走散,饿过度昏迷不醒,再次醒来竟然已经生在异乡,说来也巧,我本姓周,收养我的人也姓周。”
“养母年岁已高,于我有恩,我便留了下来,她母亲分别允诺了顾家和朱家的婚事,可大哥却不愿意嫁出逃了,文人好面子,我这个养子只好替兄长去嫁。”
朱婉笙忽而想起先前她养病之时,顾影青给她看过很多书,包括邻近几个国家的,她依稀有些映像。
“我和你娘,也不算毫无感情,只是自小受的教育不同,观念不同,故而我们无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名存实亡,没和离,但我擅自回了周家,你娘也心安理得的玩乐,可以不用再看我的脸色。”
他苦笑了一下,“我这一走,是潇洒了,朱家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也就当我这人从来不存在过。”
“想来你应该也想不通你娘为什么不愿意让你留在这。”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朱婉笙也没催她,只是下意识地捏上了虎口处,力度过大,疼得她一颤。
“你娘…主动找上我,她…想和我回去看看。”
朱婉笙愕然抬眸,“您是说...娘要和您走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头来,就这?
就这么个破事,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朱赤堤就那么不想让她知道?
周澈点头,“是,婉笙,我在这里的亲人尽数离世,我也该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朱婉笙觉得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折腾来折腾去,脑补了那么多的事,到头来,只是朱赤堤的个人私事。
她想逃离朱家,想跟着那个抛弃她的人去另一个地方看看,但又觉得这事上不了台面,所以躲躲藏藏,不愿意告知于人…
朱婉笙觉得,离谱…
也很可笑。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朱婉笙没犹豫,“顾影青的身体状态,暂时不适合长途跋涉。”
周澈也不勉强,“我对你们未尽丝毫父亲的责任,这是我对你们的亏欠,倘若以后,婉笙有何困难,我远在异国帮不上忙…”
朱婉笙打断了他的话,“您不用自责,放心回去吧。”
于周澈,朱婉笙有种同样身不由己来到异世界的亲近感,故而,她好像能理解他。
再来,她并非原主,对他也滋生不出任何养不教的责怪来。
想回家,没毛病,她也想回家,想她的亲人。
话到这,应该也就结束了,周澈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担心你们是兄妹?”
朱婉笙心口一紧,“嗯”了一声。
周澈似乎很善于观察人心,他笑了笑,像长辈那般,解开了朱婉笙的心结,“我确实是周家人,可我是领养的,我们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顿了顿,又说:“兄长,也是个可怜人,有诸多身不由己,但好在他的孩子找对了人。”
“顾影青因着他父亲的关系,又因着在家多受排挤,他渴望有一个家,一个容得下他,看得见他,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