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他哑声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一辈子。”
说罢,她便往屋外走去。
他起身去拦:“阿盈,你去哪?”
“与你无关。”她冷冷地撇开他的手,“你若再跟来一步,我们就此陌路。”
她站在雨中,仿佛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他默了默,转身回屋,取出她的绣鞋,跪地抬起她的脚道:“把鞋子穿好。”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浸透了他的衣袍,透出方才下意识拉住她时伤口崩开泛出的血。
她看着眼下逐渐晕染出的红色,眸色寂得像一口井。
她没有拒绝,由着昔日帝王如今为她俯首穿鞋,而后径直走了出去,一步也没有回头。
季凝着她的背影,不知在院中跪了多久。
*
她想躲着他,最好的去处便是北燕皇宫。
思虞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只知这个妹妹不知为何淋了一场大雨,入宫找她,在整整睡了三日后,开始颇为勤勉地帮她批折子,帮她教小陛下。
思虞为小陛下取名周霁,她每每教霁儿之时,便总会想起过去的季。
甚至有时自己说出口的话,都令她自己心惊。
她说,“帝王不能将喜怒哀乐形之于色,否则,阿谀奉承之人将投其所好,恶其所厌,有失公允,有损德名。”
她说,“帝王当心怀柔善,却也该杀伐果断,否则易受小人摆布,遭奸人利用。”
她渐渐发现,想要坐稳那把龙椅,第一个要学会的,便是慎言慎行,独行于世。
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寂寞了。
是夜,她牵着霁儿,来到宣政殿,望着空空如也的大殿与高高在上的龙椅出神,不知为何,心里忽地一慌。
霁儿走得不稳,带着奶里奶气的声音:“姨母,你为什么盯着那锅黄椅之看?”
她垂下眼睫,捏了捏霁儿的脸。
“姨母想起了一个人。”
“那锅人是谁?姨母为什么不去见他?”
她深深望了眼身旁的小团子,如释重负道:“是呀,霁儿说得对,姨母不能再逃避了。”
她打算明日便出宫去。
翌日,她刚起身,便听见宫人窃窃私语。
“听说昨半夜来了个奇怪的人,在宫门前求见咱们姑娘,不见便不走,如今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啊?好几个时辰?那膝盖都要跪伤了罢!”
“有什么事儿这般着急,一定要见姑娘?”
“不知道……不过听说咱们姑娘从前便是做大事的,可厉害啦!”
她在殿内听着宫人议论,待匆忙梳洗完后,出门询问道:“可知是何人?”
会是他吗?
“不知道,只知是一个年轻俊俏的劲装男子。”
劲装……她眸色黯了黯。
除非身在猎场,季鲜少着劲装,当不是他。
不过她本就打算今日出宫,顺道去瞧一瞧罢。
宋池跪了整整一夜,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终于候到宫门大开之时。
见持盈自其间走出,他慌忙起身,却险些再次摔倒。
持盈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却顺势又跪了下来,稍带哭腔道:“娘娘,求求您去见一见主上罢。”
“他怎么了?”她微讶道。
“主上他传信与我,让我为他取些东西,我来时不见他,这才发现他在雨中跪了整整一日,晕在了院子里。这些日子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烧,我请了医师,皆束手无策,已然传信于方太医了。可他一把年纪,独行实在太慢,求您回去看顾他几日,容我去将方太医接来,可好?”
“北燕宫中也有太医,为何非要是方太医?”
“主上……主上的身体,终究与常人不同,不熟悉者,怕难以对症。”
说到这儿,他面露不忍。
持盈越发疑惑,“有何不同?”
“您不知道?”宋池有些诧异,“您当初身中情蛊,遍寻名医无方,后来方小公子得知其解法,需所爱之人的心头血方能医治,主上为您剜心取血,就是在您生产那日……可心头血是人之精华,非一朝一夕能恢复,主上自北境回京时,为了截下您抛进江中的木盒,又激出了体内之毒,故而病情颇为棘手,不能乱用药物。”
原来,原来――
原来从前她心中怨怼的种种,有许多都是不曾解开的误会。
她险险后退两步,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落下泪来。
她再次见到季的时候,他正躺在昔日两人依偎的床榻上,口中呢喃着什么。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高热复起,正欲起身为他搭一条凉帕子,手却被床上那人紧紧拉住了。
“阿盈,是你吗?”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她反握住了他微烫的手,轻轻唤了一句:“皇兄。”
季脑中的纷乱似乎在这一刻悉数静止了。
他拼力睁开双眼,眼前的模糊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自窗子里照进来的日光落在她i丽的面容上,又点缀进她的眼底,仿佛天边而来,笑意盈盈的小谪仙。
他听见小姑娘的声音落在耳边。
“待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他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落了空,眼尾却渐渐染上红色,面前的姑娘又变得有些模糊。
“好,我们一起回家。”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