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迷途的小猫小狗终于找到了家,却又害怕这是一场梦。
林听歪头揉了揉他的发,笑道:“娇气包谢二狗!”
谢忱无奈地吸口气,磨磨后槽牙说:“林三三,你是真不怕我会――”
他顿了下,没有说出来,反倒是林听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问:“会什么?”
“会……”谢忱看了眼林听,忽的凑近,坏笑道,“吃了你。”
林听不明所以,还没等她问什么意思的时候,谢忱已经转头轻咳了一声,道:“那什么,听说佛山寺的花都开了,不如去看看?”
“哦,”林听说,“谢二狗,你脸红了。”
“热的了。”
“那你耳朵也红,都热的了?”
“啊对对对,我喝岩浆了。”少年拖长尾音懒懒道,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吃过午饭后,两人打车到了佛山寺的时候,天还不晚,正是三四点钟的光景,天色仿若画师调色盘里精心绘制的鎏金色,绚烂温暖。
佛山寺就在山腰处,山脚下有一条长河,缓缓流淌,安静祥和,果真是古寺的气派。
山脚下的长街上是著名的小吃街,来游玩的人数不胜数,只是下午毕竟还是闷热了些,看起来人流也并不是很多。
上山过程不是很难,寺庙香火旺盛,袅袅香烟不断,飘至高处,飘渺如云,似梦似幻。
古寺中央是棵老树,不知多久的光景,但早已枝繁叶茂,上面还系着同样款式的红稠,悠悠然地伴着香烟在轻风中摇晃。
一瞬间,谢忱看到的不是这满树红绸,而是这如盖的老树。
他下意识地念了一句曾经很喜欢的一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惆怅而落寞,带着些林听听不太懂的茫然,像是迷失了方向不知所措的孩子,轻轻呢喃着。
林听也很喜欢《项脊轩志》,但谢忱的惆怅却不像是悲伤,反倒是更像……惋惜。
“我老爹说,我妈刚查出来怀着我的时候,去山头种了一棵树,说是要让我和小树一起长大。”
谢忱喉结滑动了一下,接着说,“后来,她没见到那棵小树,我老爹呢就时常喝醉了去看看那颗树,又常常念着那句名言。”
谢忱学着老成的语气又喃喃念了一遍,可字里行间没有对妻子的缅怀,没有对妈妈的思念,只有无数的歉意和自责。
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亲生母亲,这份罪孽,他归咎于自己,深埋心中好久好久。
偏生又若无其事地洒脱,带上虚伪的伪装,行走在父亲不爱、亲人离世、表面光鲜的世界里。
林听问:“那棵树呢?”
“没了,”谢忱轻描淡写地说,“我出生的那一年,下了场暴雨,树就死了。”
谢辉甚至找了很多人想要救活那棵树也已经于事无补,那棵树最终也没留下来。
气氛沉寂着,过了许久,林听才有些沙哑地开口。
“想要祈福吗?”
林听拉着他进去,求了两段红绸,站在树前,说,“听说把红绸系在树干上,可以祈福消灾避难呢,不试试吗?”
谢忱微怔,看着手中混杂着斑驳树影的红绸,心中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酸涩的,苦悲的,他缓缓道,“好。”
挂上了红绸,林听闭目许愿,她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只有一句话。
愿我所爱,平平安安。
谢忱挂好后,侧目看着林听,一时失神。
不得不说,林听真的很漂亮,清纯自然,眼角的泪痣清晰,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似是月牙儿般盛满了笑意与期许。
他想,如果可以的话,林三三,你要永远这么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如果真的能祈福,他愿意把自己的所有福气全部给林听。
蓦地,林听抬眼看他,笑问:“谢二狗,你想什么呢?”
“我想你啊。”
话音缱绻,尾调拉长。
少年丝毫不掩饰他的爱意,满眼都是女孩的身影,他抬手在她脑门弹了下,说:“林三三,你说咱俩以后结婚了,可以不要孩子吗?”
林听愣了愣,不明所以,随即脸微红,强装镇定地移开视线,眺望远方道:“谢……谢忱,你说这是不是太早了?而且我还没说要嫁给谁呢。”
“你不嫁,我就陪你谈一辈子恋爱。”
谢忱嗓音低沉富有磁性,郑重而认真,像是在承诺余生。
林听眨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谢忱,恰巧撞入少年温柔如春风、肆意又昂扬的目光里,顿时宛若融化的山间冰雪,连带着自己的整颗心都在微微颤动。
她情绪一激动,就避免不了眼眶的酸涩,林听垂下头,蓦地又笑道:“谢二狗,你又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些话?”
“我就是不舍得你受苦。”
谢忱不知想到了什么,宛若委屈的小兽般抱住了林听,把头埋在她锁骨处,低声说,“林三三,我就只有你了。”
林听睁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别人眼中光鲜亮丽的少年,此刻剥下了所有坚强伪装后,也会说出这么一句令人难过的话。
对啊,他还有谁呢?他的爸爸有了新家,独自将他留在了所有阴暗指责的过去,可过去还有谁呢?
“对啊,”林听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好好好,谢二狗,你还有我,我们也会有一个新家,很漂亮很温馨的家。”
“家里有谢二狗,有林三三,还有谢小二和林小二,我们永远不分开。”
良久,谢忱从喉咙里笑着挤出来一个字,“好。”
那天,谢忱和林听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云旎她们之前收到林听的信息之后也离开了,只能感慨一句“女大不中留”。
苏寅琛和陈泽他们趁机带着两个女生去游乐园玩了一圈,全程请客。
只不过玩了个海盗船,结果两人就吐了一地,形象也彻底摔碎了。
听说他为了展现自己那其实都是肥肉的腹肌,特意和陈泽一起钻进了海洋馆的后台,不知道从哪里薅了两套人鱼服,稀里糊涂地套上了。
结果直接钻进了大厅展示区,正准备大显健硕的腰肌时,苏寅琛脚一抽筋,咕噜两声下去了,陈泽在水里无情开笑,结果呛了几口水也下去了。
一群鱼差点没把他俩吓死,所幸工作人员比较给力,三两下找人把他们捞上来。
云旎和郑佳雯见他们两个太过丢人,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挡着脸就去了后台,磨了不少嘴皮子做担保才把两人带出来。
从海洋馆出来的人见了苏寅琛和陈泽,尤其是小孩儿,指着就开喊:“妈妈,胖人鱼和瘦人鱼上岸啦!”
母亲很耐心地教育:“不能这样说,要有礼貌。”
“哦。”
“有时候实话很伤人的。”
“好吧。”小孩儿委屈巴巴地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苏寅琛和陈泽:“………”
据李江涛说,“这俩货现在又在深夜发emo喝酒,哦对了,把你家谢小二藏远点,别让苏寅琛这逼逮到了,不然到时候发生什么生物学奇迹都有可能。”
看到这儿,谢忱笑得不能行,脑海中已经浮现那个画面了。
临走之前,谢忱拉着林听的手不松开,嘴上依旧没脸没皮地说:“林三三,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嘛,你要是不舍得我的话,可以挽留我。”
“不想,再见。”说完林听转身就要回家泡澡。
谢忱不可置信,一把扯过林听的手腕,找补道:“真不用顾及面子的,难道你真的不想在和我多待一会儿?”
“好啦好啦,谢二狗,你听话点,改天再出来不就好了吗?”
“行吧,”谢忱松了手,故作不在意道。
“你男朋友打算顺从你的心意,他要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子,然后一个人去研究复杂难懂的实验数据。”
“不用心疼他,谁让他的女朋友太优秀了呢?优秀到不需要这么一个同样优秀的男朋友陪着。”
林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好好好,谢二狗,我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这么黏人啊?”
“我黏人还挑人呢,你就偷着乐吧。”
“好了,回家,听话。”
谢忱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林三三,回家吧,早点休息。”
“好,你也……注意安全。”
“嗯,我要是出事了,记得给你短命的前夫哥多烧点纸钱。”谢忱没脸没皮地坏笑道,没个正形。
林听道:“你要是出事了,我就立马忘了你。”
谢忱笑笑,说:“开玩笑的,有你在,我突然觉得,这世界还挺有意思的。”
林听微顿,注视着少年炙热的目光,没有说话。
夜风凉凉的,吹散了热意。
还没等她回答,谢忱开口道:“好了,回去休息吧,改天见。”
“嗯。”
林听转身往小区楼上走。
而谢忱就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楼道口。
第41章
谢忱和林听也曾偷偷去看苏浅和小弟弟, 新出生的弟弟取名叫谢永安。
谢忱吐槽:“看看,不公平吧,名字上就看出来了。”
林听不以为意:“一个永安, 一个热忱, 不都挺好的吗?”
“一个躺着享福,一个跑着奋斗。”
林听:“………”
苏浅坐月子期间, 保姆阿姨把她照顾得很好,小永安也在快乐长大。
谢辉再次投身于工作,但总会竭尽所能去陪伴苏浅母子, 下班回来时还会买一些零食和苏浅喜欢吃的东西。
*
两人打算结婚的那天, 谢辉去了谢忱妈妈的墓地, 带着新办领的离婚证。
而谢忱和林听两个人也跟着去了, 就在远处,没有靠近。
少年静静靠着树站着,姿态懒散没正行, 仿佛没什么变化。
但林听觉得, 这货此刻难过的要命。
墓碑前的男人西装革履,腰板挺直,虽然老了不少, 但依旧很有气场, 隐约能透过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年轻的帅气。
白港市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如牛毛, 如细丝,如绣花针, 扎在脸上,又像是刺进了心里。
“小余, 我要结婚了,”男人声音温柔有磁性,他把手里的花轻轻放在墓碑前,单膝跪地,把鲜花摆正。
“是苏浅,我带她来看过你的。”
“她和你长得很像,是我的助理,你走之后来我的公司的,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你没有去世,然后隐姓埋名又回来了。”
谢辉笑了下,起身站定,“小余,永安出生了,但你不用担心小忱,他很好,很优秀。”
“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拿下了省状元呢,730。”
谢辉眼里满是骄傲的光,“他啊,和你一样爱笑,大大咧咧还有点傻里傻气,实际上精明得很。”
“我不怪他了,以前或许挺恨他的,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小忱,你是不是就……但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这件事本来就和他没关系,我没怎么管他,但他成长的很好。”
“小忱会帮我分担重任。会缓解公司难题,会好好学习,他从来不会不尊重我,相反,我就是个恶人,我对不起你们。”
男人的眼睛红了,声音有些哽咽了,“可我明知道错了,依旧逃避,对不起。”
“还有,小余,苏浅很好,她不会对小忱使坏,心地善良,这点我可以保证。”
风静静的吹,卷过一座座小山岗,雨水混杂泥土的芳香,带着人们的思念深入地下。
“小余,以后我就不来了,我们都该有新生活了。”
说完,谢辉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背影挺直坚决,走向没有雨的道路,那里绿植丛生。
谢忱仰着头看苍翠欲滴的树盖,阴影纵横交错,明明是阴天,却还是有些淡淡的枝丫影子。
林听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垂头沉思,“谢忱,你还挺顽强的嘛。”
谢忱笑笑:“我当你是在夸我了。”
“就是在夸你呀。”林听抬眼,目光真诚。
谢忱移开了视线,喉结上下滑动,脖颈修长冷白,透着一股青松挺拔之意,嗓音却像是撒娇求安慰似的。
“林三三,怎么办,我现在有点脆弱。”
林听愣了一下,随机会意,起身抱了一下谢忱,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抚小狗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宠溺地说,“好啦好啦,二狗子,我在我在,不难过。”
谢忱把整张脸埋在少女的颈窝,蹭了蹭,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全身放松:“林三三,你会不会不要我?”
“怎么会?”
“我爹恨我,我妈还有我奶奶他们也都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谢忱的心情低落,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怕你也会不要我,说走就走。”
像他以前所爱的亲人一样。
“我不会不要你的,谢忱,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林听指了指远处旷远澄澈的天空,笑说。
“你看,风在刮,雨在下,林三三永远喜欢谢二狗。”
谢忱抬头,笑得发抖,抬起手指敲她的额头,说:“林三三,你这都什么句子啊?”
“怎么,你就说笑没笑?”
“行行行,您说的都对。”
墓碑前,谢忱却最是局促,他很少来这里,大多时候,他都在忏悔。
但后来,他渐渐释怀了,凭什么把一个过错强加在一个无知无力的孩子身上?
从没有吃过糖的孩子,不会为了糖而哭得死去活来,除非大家都有。
林听说:“当大人把一个过错不由分说得归咎于一个孩子身上时,通常是他们在为曾经的自己找逃避的借口。”
所以林听想开了,她不再去找一个自身身上没有的错误,学会审视世界。
谢忱也想开了,热烈如风,划破长空,不再内疚。
“妈,我来看你了,还带了我女朋友,林听,如果您在,一定会喜欢她的。”
被点到名的林听笑得温柔:“阿姨好,我叫林听,不听话的听,是您最优秀最值得骄傲的儿子的女朋友。”
“他长得高大帅气,我承认看中了他的皮相,但其实,我更喜欢他皮囊下有趣的灵魂。”
谢忱似乎也没料到林听会说这么多,一时愣在原地,静静听她讲着,滔滔不绝。
“巧了,我觉得我也有个有趣的灵魂,我始终觉得,三观契合的才叫灵魂伴侣,所以我和他的关系升级了。”
林听与他十指相握,仰头看他一眼,语气郑重,“成了情侣。”
“阿姨,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有个新家,您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子小孙女。日后他们的爷爷不来了,我们就带着他来看他们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