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能,苏姑娘不过是想以最为用心之容貌呈现给殿下,殿下稍安勿躁,奴才这就去催。”
张乔延面色微微不爽,却还是强压怒气,随手将酒杯扔在地上,讥讽道。
“好啊,我倒要看看,苏大将军的倾情献上,究竟能不能将功抵过。”
苏公公小心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哈腰,眼眸中却是悲凉与无奈。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乔延明捧暗踩的话语撩拨起曾经对我的独断专行,仗行朝堂的敢怒不敢言者,群情激愤。
就在殿中吵吵嚷嚷,闹做一团之际,污言秽语漫天起,酒醉后的发泄之语充斥在昔日仪制严谨的朝会大殿中,竟然显得国将不国。
在一片喧哗声中,一道清耳悦心之音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唾骂,先声夺人。
场面乍然寂静下来,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几人甚至心虚地低下头去,露出怯懦的神情。
我款步迈入,银铃作响,羽衣翩飞,香风带起,迷醉了所经之人的心神,心旌摇荡,身子骨都瘫软下去。
我却并未侧目,而是径直走向中央,了无惧色地抬眸望向那眼神失焦而高坐于龙椅上之人,眼眸一凉,却屏息敛神,不动声色道。
“殿下久等,不知圣上何在?”
张乔延讥笑着推开桌上的酒壶,轻轻启唇,虚浮至极。
“苏九娘,注意自己的身份,再开口,现在可没人保得住你。”
我笑得平白无故,清冽的面容上现出揶揄之色。
“瑾国百姓皆有权过问国君之安康,难不成,殿下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气结,却只是一甩袖子,咬牙道。
“父皇病危,需要静养,我临危摄政,讨伐云国,捉拿逆贼张怀民,你有何要辩驳的。”
不等我开口,他又眯着眼满不在乎道。
“区区教坊之女,还是半路出家的,在这装什么冰清玉洁。”
我却不动怒,气极反笑道。
“殿下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妾身只是疑惑,为何圣上龙体抱恙,殿下还能寻欢作乐,不问朝纲?”
面对我的咄咄逼人,张乔延急眼似的跳脚,大骂道。
“我这是振士气,为迫在眉睫的征战做足动员,名正言顺。倒是你一个女子,凭空参政,晨钟暮鼓,牝鸡司晨,不知居心何在?”
面对这欲加之罪还理直气壮的诘问,我却只是一笑泯恩仇,释然道。
“妾身不敢,望殿下不介怀。妾身今日前来,不是兴师问罪,妾身已不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将军,而是殿下指了明路的舞姬,归属教坊,一生无忧。”
我的退让极大地取悦了张乔延的暴躁与烦闷,不消一刻,他眉头舒展,大笑道。
“苏九娘想通就好,你一介女儿身,在京师排得上名头吗,不是光宗耀祖嘛。再说,你这番妥协我定使你与令尊冰释前嫌,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却只是淡漠地仰望着座上大言不惭笑得猖狂的张乔延,眼底闪过一丝微光,然后打了个手势,浅浅示意乐师们我的淡然就绪。
身后乐音升腾,我伸展上身,脊椎轻响,带动水蛇般游走的腰部侧推,平滑出去,错步间衣衫轻动,香气满溢,我笑语正浓,比烈酒还要桀骜,却肩胛伶仃,飞燕游龙。
张乔延直愣愣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追随着我妩媚挑动的衣衫,纤纤玉足,踏在地上,踩在心里,使人垂涎。
他眼直,咽了咽唾沫,竟离了座,色迷迷地上前揽过我挂满珠玉的腰际,欢欣道。
“没承想,苏大将军在什么领域,都能独领风骚。”
我羞怯地掩嘴,手掌缓缓摸上他的臂膀,含着笑。
他黝黑的瞳孔里澄澈地倒映出口若含丹,摄人心魄的眉眼,轻轻笑了,鬼魅般凑到他微微发烫的耳畔,戏弄道。
“殿下,圣上命不久矣,你真的甘心摄政吗?”
他目色震动,蓦然侧视我洁白无暇的面容,发丝勾动他的污秽思绪。
他深深笑了,继而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巴,我讳莫如深地回望他,笑得纯良。
他思忖片刻,将我往他的方向摁了摁,随即凑近我轻笑问询。
“可是美人,你说,我这么做,难道不是逼宫的大不韪么?”
我临危不乱,振振有词道。
“怎会?”
我羽衣骚动他发痒的心间,大胆地与他鼻尖相抵,然后吐出一口暖香。
“殿下可别忘了,虽然张怀民背上了通敌罪名,可君心始终是偏向他的。只要老不死的在位一日,就可以翻案。再说,只要群臣拥护,冠以身不由己,国不可一日无君,外患引起内忧之名,天下之人,谁敢质疑?你如今软禁了他,内外消息断线,无人可以出入,又有谁能得他遗命?你之一言,即为定论。唯有权力握在手里,才不是虚的。否则到了那时,追悔莫及。”
他发红的脸庞被我柔软的衣袖拍打,受用道。
“怪不得张怀民重用你,如此辛辣,如此远见,那便依了美人的高见。”
他不疾不徐地踱步回座上,朗声宣布,志得意满。
“乘着这大好的光景,我宣布一下父皇的圣意。众爱卿听令,圣上忧惧国之动荡,大军之将袭,逆贼张怀民倒行逆施,不再为太子。我张乔延即日起,便统领国之大权!”
此言一出,底下炸了锅,只见那些个老狐狸酒一下全醒了,交头接耳,神色严峻,却拿不定主意。
张乔延怒斥一声,拍案而起。
“如今张怀民就要攻至京城,父皇大疾未愈,群龙无首,我不过摄政,却义不容辞。三皇子不学无术,我长兄又吃里爬外,圣上作此下策,我亦痛惜不愿,可是我不可不为!”
冠冕堂皇,我冷笑着凝视着几乎要将自己欺瞒进去的张乔延,面上不见波澜。
众臣良久纷纷离了座位,齐齐下跪,高声道。
“殿下宽仁贤德,堪当东宫,众望所归。”
张乔延沾沾自喜地扫视群臣,面色欢愉。
就在这时,门外传报,众人凛然,我匿迹隐形。
“报!张怀民攻至玄武门下,殿下是领兵出城,还是放他进来?”
我略带微妙地投以张乔延一瞥,竟是忍俊不禁。
张乔延脱口而出,却是沉下面色。
“放他进来,自投罗网罢了。东宫羽林预备,皇城司听命,倾尽京城兵力包围收缩,我可不信,他还能逃出生天。”
他戏谑地一顿,悠悠补充道。
“削去了太子之身份,通敌叛国的兄长,自是要好好叙上一叙。”
第九十三章 锱铢必较
大殿里歌舞升平, 纸醉金迷,我曼舞轻歌,水袖蹁跹, 珠玉琳琅,眉目含情, 脉脉缱绻一曲又一曲后, 低眉顺眼地在慵懒侧卧的三皇子随性之至的招手下柔柔弱弱地轻移莲步过去。
身披翠微, 肩若削成, 对镜生巧, 双眸弥生水雾,十指纤纤, 蛾眉清扫, 裙角飞入,弱柳扶风, 实在艰难。
他不由分说地拽过我长长的衣摆,我一个趔趄扑了过去,抬眸是他放大的坏笑, 以及毫不怜惜地捏起我的下巴,使我倒吸一口冷气,却不发作。
“权分六部之外,独立听命于东宫,荡平苏府经年根基, 连根拔起其一派势力。甚至于境外闻之丧胆的护国大将军苏钟离,开天辟地的瑾国女将, 如今为讨我欢心放下身段和一身傲骨巧笑情兮, 当真是今非昔比,我的荣幸。”
我仿若无骨地倚在他的肩头, 千娇百媚,盈盈一笑,眉眼弯弯。
“奴家早就受够了沙场征战,投身兵戎不过是权宜之计,殿下肯收容我,保我一生衣食无忧,奴家心甘情愿从了陛下,纵享荣华富贵。”
似是极为受用我的娇嗔与称谓,他脖上青筋暴起,岩浆般燎人的气息包裹住我,酒气扑面,我却完好地挂着笑面,面不改容。
只是一言不发地仰望着狂妄地仰天笑着的张乔延,眼底万顷烟波。
他抱住我腰背的手轻轻攒动,在与我目光上下交汇的一刻,拊掌称好,微微眯起的眼并不能抵挡住那炙热的目光,一下一下,饥渴地舔舐我清凉之下的每寸肌肤。
他并不收敛,众目睽睽之下,让我一下坐到了他的腿上,我娇滴滴地吃痛□□一声,他意乱情迷般的双目不加遮掩地舔舐着我的粉扑扑的容色,嗤笑出声,终于犯了错。
“大哥的皇位和女人,到头来,不都还是我的。”
他贪婪地上下扫视这我,痴痴望着我暧昧至极的眸色与泛红的双颊,情欲满溢出眼眶,再难坐怀不乱,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啧啧道。
“虽不及大家闺秀肤若凝脂,弱柳扶风,却经边疆苦寒风吹雨打加之异域风情,别有韵味。”
言未毕一把揽过我的腰,我娇笑着跌进他的怀里,举手投足尽显顺从温婉,顾盼流转得好似一汪春水,摄人心魄。
当张怀民领着残兵败将风尘仆仆,浑身挂彩,血布盔甲地闯进大殿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我迷离地倒在他怀里的模样。
我们形同陌路的眼神一触即走,是不愿相认的模样,清远而疏离,无疑被张乔延尽收眼底。
等候多时的三皇子冷笑着命近侍将乱臣贼子拿下,我却娇滴滴地握住他的手指,示意他让我来刺激刺激他。
他颇为玩味的目光在我与张怀民之间来回跳跃,戏谑之色一览无余,极大地满足了他那恶劣的胜负欲。
料是大局已定,以及江山美人都收入囊中的志得意满冲昏了头脑,他兴致高涨地点点头,摆摆手应允了。
见我施施然走向面容不辨的张怀民,还轻飘飘地打了个响指。他玄色长袍划过桌案,不忘舔着嘴角玩味地叮嘱我不要离得太近,防止他挟持我或者是伤了我,更别让他的滴落的血脏了我华丽的裙摆。
我凝视着忘乎所以的张乔延,微微一笑,只是温温柔道好。
我步至他数十丈开外,从从容地驻足,半晌,倏的与张怀民相视一笑。
我迅疾回身,一改方才袅袅婷婷的柔弱姿态,娇羞之色褪得一干二净。
一袭绿衣委地,衣衫滑落肩头,却盖不过我风起诡涌的眸色。
我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决绝而凛然地扯下环佩叮当的簪子,如瀑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在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还未从迷恋中抽离而讶然之色初显之际,我不慌不忙地抽出了中空的簪子里小心卷起的遗诏,徐徐展开,朗声宣读。
字落如雪,淅淅沥沥,落地有声,既暖又寒。
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昭告众人后,先帝身边的老公公颤巍巍地接过我恭敬呈递上的纸卷,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端详辨别字迹过后,痛哭流涕地率先跪倒在地。
“千真万确,苍天有眼,先帝考虑如斯。”
一时情形扭转,文武百官纷纷向着张怀民拜倒在地,高呼万岁。
终于反应过来大势已去的三皇子瞠目结舌,继而用恶毒的目光锁住了我,额头青筋暴起,满目猩红。
强弩之末的他气急败坏地抢过已经诚惶诚恐跪倒在地的一旁护卫的刀,玉石俱焚地朝张怀民发狠掷去,事到如今,死,他也要拉上张怀民垫背,这个皇位,他也别想得逞!
我冷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当即果决疾步飞掠,一气呵成地抽出张怀民的凛冽泛寒的青龙刀,清脆而不拖泥带水的一道肃杀出鞘,金石之声顿起,我完满地抡圆了削铁如泥的刀背,四两拨千斤地在我眉眼前三指之处呼啸生风的刀面上蜻蜓三点水,寒光炫目间,行至半途的刀应声碎成三段,我猛然拧身踢翻了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碎刀,三段刀刃精准地笔直扎进了三皇子的额头,胸膛,以及几刻钟前他不安分的下半身。
他死不瞑目般直挺挺地倒地,阴毒而怨念的目剜住了我,随之含恨而终。
我勾起唇畔,轻笑道,护卫刀对上太子的刀,就是死路一条。
就像你,这个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阴谋家,企图谋权篡位,还敢占我苏大将军的便宜,呵,不自量力。
行云流水地收刀回插身后人的鞘,张怀民忍俊不禁地噙起一抹开怀,一如既往地发问。
“钟离这一式叫?”
我微微一笑,举重若轻,吐字如兰。
“万箭穿心罢了。”
闻言,恍若回望那不属于二十四节气的一式开合,只是这一次,再无戒备与周旋,也许我们,是至死交缠的一对。
他难得地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不自觉地畅快地发笑,眉眼间是明目张胆的爱憎分明。
但见他不假思索,于众人环伺中解下铠甲,又脱下血污还未入侵的内衫,凝眉替我披上,完全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我却脸红心跳,忍不住别过头去,眼底的明灭,周身的吞噬,只有我一人知,他床畔的耳鬓厮磨与斯文败类,这叫我,如何按捺?
我焦灼之下手脚僵硬地捏住衣角,张怀民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我的动作,心机深沉却轻笑着接下我的没话找话。
“这下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的祸患张乔延一党被铲除,瑾国总算是安定了。”
他却噙着浓到化不开的笑对上我探寻的目光,灼灼烫伤了我看似清之濯濯的目色,忍俊不禁。
“聪慧如卿,难不成觉得,父皇会放过云国?”
大剧场――文案放不下了,在这凑字数吧(开个玩笑)
昭阳殿上,焚香氤氲,宫灯长明,夜色浸染,落针可闻。
她敛眸垂首,一拜到底,眼底尽是晦暗不明。
“臣累了,恳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臣归家。”
他笑得惨淡,目色破碎不堪,几近失态。
“家?钟离你是不是忘了,你早已无以为家?”
“臣,释然了。”
她咬字极轻,双膝跪的发酸,旧伤牵动,却始终不肯低头。
他气极反笑,手持落地,应声而碎。
她面不改色地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他容色的崩溃,以及良久,字落成雪。
“卿助我御极九五,南蛮来犯,临危受命于阵前,一举攻破南蛮北狄,从此安定。三皇子勾结敌国构陷我于边疆,朝中封锁,先帝垂危,是你忍辱负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过往凶险,历历在目,朕不能忘。既卿执意致仕,却深抱憾,朕于心难安。虽先帝告诫我,当以柔克刚,收服西戎,朕却以为。”
他稍稍一顿,她闻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讳莫如深的双眸,爱意一如深海,不见枯竭。
“先帝深思熟虑,却惟独失了你的周全。而这亏欠,我与你。”
夜深人寂,宫铃缱绻,他们两相对望,会心而笑,还似从前。
苏钟离侥幸不死,醒来是漫山遍野的芦苇。
风过低垂,她于其中醒来,头痛欲裂,亦神情茫然。
芦苇被拨开,一个男子悄然无声靠近,她警惕地坐起身,缓缓摸向腰间佩刀,千钧一发。
笑起来点燃周身萤火的男子笑了笑,反手握住她蠢蠢欲动的心思,伸手覆上她额头,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