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牧念河喃喃,“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殉情?”季严凛轻笑。
“上次...听到的版本是这样。”
牧念河不想说是季槐清告诉她的,但季严凛也能猜到。
“老爷子要面子,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个多软弱无能蠢到淹死自己的人。反正骂名已经背了,不如再扣一顶深情无悔的高帽子,全了季家和严家的颜面。所以一直以来,二房和三房听到的版本都是如此。”
牧念河眉头深深皱起,季老爷子的形象在她心里一塌再塌,不禁愤懑出声:“可若如此做,何夫人的颜面又要怎么全?”
“是啊,用情全不了的,只能用钱和权来全。”季严凛将她抱的更紧了些:“老爷子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却独独偏爱大子季怀生,为他挑的夫人也是京圈里的世家何家。季怀生死后,三叔以为自己有权继承季氏,蹦哒了好几次,但老爷子却将大权全权交给了何夫人,只等季如絮大学毕业直接接手集团,这无异于昭告天下,谁都不能欺负何夫人。”
“那...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找你回来?把你接回来,岂不是又...”
牧念河越听越乱,几乎要糊涂了。
“因为季如絮从小身体不好,心跳起搏慢,不能过于劳累,需要一个人帮他。而在老爷子看来,这个人最好就是他的亲兄弟。”
“也就是你?”
“也就是我。”季严凛点点头,苦笑:“我十五岁被接回季家,正是季如絮与老二老三内斗的最严重的时候,那时季如絮和大嫂还没有孩子,二房三房自然以为老爷子是存了让我继承集团的心思,矛头自然转到了我身上。”
“当年把我送去牧家,一来是叫我真和牧老爷子学点东西,二来是二房三房动手太快,总想着害我,老爷子总有护不住的时候,便将我送出来了。再后来,大哥需要开拓海外业务,老爷子就把我去了英国,一边读书,一边接手季家在海外的企业,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念念,这就是我前二十七年的人生,再无半点隐瞒。”
季严凛说完了。
他将他最赤诚的一面剖白开来,被抛弃,被利用,无人珍爱的前二十七年。
牧念河深深呼出口气,她甚少有剧烈的情绪起伏,但在此刻,她着实为季严凛感到不公。
在季严凛的描述中,牧念河觉得他就像一把刀,用来替至亲开疆扩土,守护城门,却独独没有为他自己战斗过。
“那你反抗过么?难道你任他们欺负?”牧念河抱紧他,声音跟着沉了下来。
“反抗过,但失败了。”
季严凛抬起一只手臂,垫在脑袋下面失神的望着天花板。
“季家的本事几乎通天,很多东西由不得我选。高中的时候我自学计算机,前脚黑了家里的门禁,后脚就被保镖抓了回来。后来去了英国,刚偷走护照,人还没出公寓就又被押了回去。那时候我就想,除非老爷子死了,我又有足够的资本和季家叫板,否则我绝不能再轻举妄动。”
“所以你自己创办了云缆,就是为了有一天不被季家掣肘?”
“没错。季家是一艘巨轮,我无心掌舵,更没力气击沉它,只能另辟蹊径。季如絮不是老爷子,他没有老爷子心狠,也根本不想在季家里见到我。老爷子离世后,他倒是任我折腾,从没阻拦过。”
牧念河也点头:“这样看来,季大先生确实不适合当掌舵者,不够狠。”
季严凛低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你这话说的对。有时候我也想,就凭季如絮的天资,真的能带领季氏走下去么?后来转念一想,走不下去也好,任凭他如何与二房三房斗,都与我无关了。季家这个家,别说是我,只怕季如絮都不想呆。”
牧念河被他话里的嘲讽逗笑了,“你是不是想说,这破天的富贵谁爱要谁要,接不住就都毁灭了得了。”
季严凛也笑,“我还真想过。”
年少时也自怨自艾过,可后来发现自怨自艾也没用。季家是个牢笼,被笼子网住的人不止是他,是姓季的每一个人。
如今他即将逃出来,再多的不甘也都化作了感慨。
还好,他珍爱的还在身边。
气氛从一开始的低沉变的有所调缓。
牧念河沉沉舒出口气,豪门表面风光,背地阴暗复杂的事并不少,好在,季严凛靠自己一点点撑过来了。
她感动于他的自重与自立,没有长成齐戌那样的二世祖,也没有软弱到被季如絮河季家压着打,夹缝生存这么多年,将来必然会一片坦途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中,殊不知季严凛忽然低头瞧她,眯着眼。
“破坏欲其实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你不知道,我心里阴暗的很,尤其是十八九那会儿,得不到就毁掉的心理,总出现。”
“你少吓唬我。”知道他在说什么,牧念河抬起头,当着他的面白了他一眼,“你小时候除了偏执了点,到底没把我怎么样,你连亲都没敢亲。”
季严凛笑:“那是你那会儿没成年,你要是成年了,我真说不定...晤..”
“闭嘴吧你。”牧念河捂着他嘴不让他说。
心里那点残留的微微发酸的心疼一下子被他冲了个干净。
果然,这人只能正经一会儿。
“我真说不定会强.来,毕竟你天天在我跟前晃悠,半夜溜进你房间我就...”
“季严凛,你好变态!”牧念河笑着翻过身来打他。
牧念河身上滑溜溜的,季严凛一抓一手软肉,两人没一会儿就又闹出一身汗来。
“这下心里舒坦了吧,我可把我前半生都倒给你了?季太太,拜托你以后多多心疼我。”
季严凛又变回那副疏懒恣意的模样,手搭在她腰上,意味不明的按着。
“我还不够心疼你?”牧念河吃惊,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你都不知道我在二姨面前多护着你,她都说我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次你没去,我一直替你说话,佳佳和袅袅还说我是恋爱脑,我真是背了好大一口锅。”
“原来你这么爱我啊,真是委屈你了。”季严凛“啧”了声,表面清浅的笑着,心里却软的一塌糊涂,放轻了声音:“今年是错过了,乖乖,等明年,我陪你回家过年。”
“明年,你...你不去了?”
“不去了。”季严凛翻过身,将她放在床榻上,亲了亲她眉心,“以后都不去了。”
没必要了。
他不需要再靠恨和怨活着,从此以后,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就只有她。
剩下的声音隐没在唇齿中,牧念河也搂紧他,含糊:“我们有自己的家。”
季严凛眼眶一热,抱紧她:“嗯。”
―
大年初二,牧念河和季严凛提着礼物站在方景尘家门口。
牧念河尴尬的几乎找条缝钻进去,偏方袅没眼力见,睡眼惺忪的从卧室出来,“姐,你怎么一大早就出去买东西了?”
方景尘对这两个丫头都没办法,冲着方袅哼气:“叫人,姐夫来了没看见?”
季严凛和牧念河对视一眼,笑着将礼物递过去,“方教授,初次见面,打扰了,一方胡氏徽墨,给您拜年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方景尘再不喜欢季严凛半夜把人拐走的行为,眼下也得把礼物接下。
“季先生进来坐吧。”方景尘把人让进来,又瞪了牧念河一眼,“你去倒茶!”
“哎。”牧念河调皮吐舌头。
因为两人来的早,也没叫邢丽张罗,季严凛直接在上清阁订了宴席,带着方景尘他们去了饭店。
包厢里熏着暖香,等侍从上完最后一道菜,邢丽在方景尘的暗示下问道:
“刚才阿凛说,你们的婚礼要在开春儿后办,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这大到场地、客人名单,小到喜糖、喜帖、喜饼,都得你们自己上心,全都交给别人做未必能合心意。”
牧念河正吃一小碗酪酥羹,还没咽下去又想说话,结果被呛的直咳。
“师母说的是,进度上我会亲自盯着的。”
季严凛一边淡定给牧念河拍背倒水,一边回邢丽的话。
“喝点水。”他把水递过去。
牧念河喝了水,清了清嗓子,“其实我觉得不用太隆重,我就想租个小场地,请几个朋友来就是了。”
邢丽不同意,瞬间坐直了身子:“那怎么行,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样都不能少。”
牧念河依旧摇头:“我不想请牧回白他们,也不想进行由父亲把女儿的手交到另一个人手上的仪式,这是我们的婚礼,只是我与他的婚礼。”
“你这话说的就幼稚了。”方景尘也不同意,“你得考虑你丈夫是什么身份。商业伙伴、公司高层,各方世家,都得来参加,怎么能就办个小型宴会呢,你太含糊了。”
“那有什么的,这也是我的婚礼啊,我还不能说不愿意了?”牧念河不赞同方景尘,却只敢小声嘀咕。
季严凛笑,在桌子下拉过她的手,“初步是这么想的,婚礼仪式在小型场地办,晚上的晚宴再邀请各位叔伯长辈,到时候念念在开场时出席就好,晚宴后面会变成商业晚宴,我应付就行。”
“还能这样?”牧念河明灿灿的笑了,脸转向他,“那我可轻松不少。”
“知道你不喜欢,必然是要让你轻松的。”季严凛抬起另一只手,习以为常的将她嘴角的一点酪酥残渣抹掉。
方景尘沉吟,“那也行,既然你们都这么想,我们也没意见。”
席间又绕着他们的婚礼说了半晌,之后方景尘又说到开春儿后在京北的艺术交流会。
“四月在京北的国际艺术节交流会,你和袅袅跟我一起去,正好袅袅的几位教授也在中国,也好引荐给你认识。”
“行。”
也不是所有的社交场合她都不愿意去,这种艺术交流的机会很难得,她也想去开开眼界。
第53章
过了初七, 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初三的时候季严凛请外婆和二姨一家吃了饭,牧回白也要来,被易岫拦住了, 骂他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女儿现在这个样子, 他心里还没数吗?
两人大正月里吵了一架, 易岫气的心脏疼, 初三当晚就和牧守星一起回了京北,也不管牧回白再待下去是不是尴尬,总之母子俩都没再管他。
牧守星给牧念河转述这些事儿时话里含了几分试探, 问她婚礼上他能不能去,他不告诉爸妈,只他去。
彼时牧念河已经和季严凛回了京北的明庭湾,开春了, 两人一人穿了件针织毛衣,正一起给花园池塘里的鱼喂食儿。
“本也是要叫你来的,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做什么。”牧念河将手里的一把刚撒出去,手便又伸进了饵食盒里。
“别喂了, 再喂它们都要撑死了。”
季严凛颇为无奈的抓住她的手腕,将那饵食盒放一边去。
“咳,姐夫也在你旁边啊。”牧守星听见季严凛的声音, 莫名就有些发起怵来。
牧念河瞧了身边人一眼, 知道这个人在外人面前一向生人勿近的模样,牧守星又内向, 于是走远了两步,温声:“我走开了, 他现在离得远,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季严凛见她背着自己打电话, 淡淡瞅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走到另一边,一时也没在她身边绕着。
电话那头的牧守星这才放下心来,支支吾吾道,“妈说,你出嫁总要有人送的,她是没什么脸来了,也不会让爸去,所以让我来。当然了!就算妈没这么说我也是要来的,我打电话之前还盘算着,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翻墙,不论如何我是要亲眼看着你出嫁才安心。”
“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身手,还会翻墙了?”牧念河被弟弟一番话逗笑了,可心里也抑制不住的发着酸,安慰他,“等定下日子就给你发帖子,你和我之间,不用那么生分。”
她的亲情缘也就这些了,父母算是不指望了,但一母同胞的弟弟却从没苛待过她,除了性情软弱和稀泥外,也没别的毛病。
“那你一定记得。”牧守星像怕她反悔似的,又提醒一遍。
“知道啦。”
挂了电话,季严凛正好收拾完饵料。
他身量宽展,阳光打在他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像株宽阔而高大的树。他起床没整理头发,就那么疏散的趴在头上,倒显乖觉。
“和谁打电话还要避开我?”他将饵盒收在池塘边的金属架子上,漫不经心走过来。
牧念河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心想这人这么牵人都不好好牵,别人都是抓手心,怎么他每次都抓手腕,什么臭毛病。
“你管是谁,一个弟弟。”她故意逗他。
“弟弟?”季严凛脚步一顿,轻微皱着眉,“又是那个小许?”
在季严凛的认知中,牧念河身边的异性就那几位,其中能称做弟弟的就只有那个“小许”。
牧念河耸耸肩,“不是他,别人。”
“别人?你哪来那么多弟弟?”
这人的音调一下子就嚷高了。
牧念河嫌他吵,“啧”了声,扭着手腕儿不叫他抓了,直接推着他进厨房。
“不就一个弟弟么,你大惊小怪什么?快去做饭,我饿了。”
昨晚两人又闹腾的晚了,今早磨蹭到十点半才起床。刚起来没多久又接到晴姨的电话,说池子里的几尾鱼再不喂就要饿死了,他们又着急忙慌的跑去池子喂鱼。
等折腾完已经快十一点半,她肚子都饿扁了。
“想吃自己做,我又不是厨师。”
话是这么说,但季严凛还是认命的走进厨房,问她想吃什么。
牧念河也跟上去,手拽着他腰侧的宽松针织衫,开始报菜单:“我想吃蒜香牛肉粒、芥末罗氏虾,再配一道蟹柳咸蛋黄嫩豆腐汤,主食我要吃南瓜饼,饭后甜点就要...诶你看我做什么?”
眼见着季严凛冼案板的动作越来越慢,她不由得心虚的静了音。
只见他最后手一甩,似笑非笑的偏过半侧身子,声音都冷了:“你去和弟弟聊天,我在这儿给你做伙房师傅,牧小姐好精细的算盘。”
天啊,他怎么还记挂着这事儿啊!
牧念河憋笑,最后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从侧面抱住他腰,“你可是刚才那位弟弟的亲姐夫,这种醋你也吃?”
“牧守星?”季严凛听明白了,被她的笑弄的脸上一臊,嘴唇一开一合,看样子是想骂她两句,最后住了口,只恼羞成怒的将她胳膊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去,轻斥她,“一边儿去,油溅身上又嚷嚷。”
“好凶喔~”
牧念河拍拍他,还没等人转过身就一溜烟跑去书房。
她是不喜欢闻油烟味的,自小也没迈进去过厨房,以后就更没必要。
手头的稿子画完,手机震动两声,拿起来一看,是陈庭宴发来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