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模样，大约本质便是众人口中那句：将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放在心上。
凌开山心悦诚服地表达了自己的钦佩：“您真的是太伟大了。”
崔志愣了愣，爽朗笑开，“哈哈”受了：“帅哥别奉承我了，我还想问你刚刚说的那个有办法是什么办法呢？”
凌开山明白过来，崔志这是一门心思想着冬令营的事情，人家压根不在意他的夸奖或者是钦佩，完全做到了心外无物了。
倒也是正巧，他专业就是干技术的，工作后负责的第一次线上会议就是容纳全省几千号人的大型代表会，自然对这些游刃有余。那时候他研发了“政务云视频”的初版，后来经过一年多的完善升级，“政务云视频”当下已经能实现上万号人极其开会了。与此同时，还以模块的形式开辟了大会议室下的小型会议室，小会议室再开辟更小会议室，形成俄罗斯套娃般的格局。
这样的话，几个学校之间可以进行交流，学校班级可以开通小“教室”交流，小教室学生也可以开通私人“密室”进行交流，可以避免打扰别人，形成一会共通，同时确保保密性及安全性。
云视频正全省推行，学校自然也涵盖其中。
第24章 最是诚心动人
不过，由于云视频的使用还得领导批准，且是一个较大的工程，在得到崔志的认可之后，凌开山便同张海洋打了报告。
林海洋当然是当即便允诺了，马不停蹄准备起程序的安装指导。
在这一系列工作进行的过程当中，凌开山又帮崔志解决了线上信息公开制度，通过小程序实现自动比对，以后只需要把每一笔经费花销及时录入进去即可，然后相关负责人自备流水及票据证明，以备审核核准，如此可实现随时随地“一键”公开。
崔志虽然也算是理工科的，但他学的是硬件，且跟凌开山的技术水平完全没法比，见到这个信息公开制度小程序啧啧惊讶了半天，很快就实施安装了，并给村里的群众每户一个账号密码，可随时监控查看，再也不必担心因为忙碌而不及时更新了。
程序的设计比较简单，就算是没什么知识储备的人也能看明白，只需要认识阿拉伯数字就行了。
陈会计最初还不相信那个年轻人那么厉害，推着老花镜点开电脑，输入密码进去，打开计算器捣鼓了半天，眯眼凑过去，发现居然连小数点后的数字都一个不差的，感慨不已，真是知识改变人生啊。
他声嘶力竭这么多年，根本没人搭理。后来是崔书记，列了个表格，做了个动态的数据分析，大家这才半信半疑。现在这个年轻人，离开后两天时间给了他们一个小软件，轻松松松点进去，轻易就一键导出了结果。如果对计算环节有任何疑问的，完全可以点进去，后面都会附上相关的计算方式和票据证明，什么税率，什么花销，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的陈会计百味陈杂，自己劳累了一辈子，想不到居然还不如这小玩意儿简单一点。
当然，感慨归感慨，陈会计还是佩服过多的，毕竟这个洗刷了他的清白，以后耳根子终于可以清净了，也减轻了他的不少工作负担，自己年岁已高，也经不起太复杂的折腾了，现在家乡产业越做越大，确实需要这么个东西。
他搬起家伙去跟崔志请示，打算解甲归田，崔志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明白老会计这是有了深深的被抛弃感，好心解释许久，人的工作啊，永远不能用机器代替。老会计这才心情舒坦地折返，抖擞精神重新为民服务。
接到凌开山电话的时候，崔志刚送走老会计，笑呵呵地打趣：“你这软件好是好，就是差点把我的老会计给打击走。”
凌开山此番来是为了政务云视频的事情，单位的申请终于下来了，他便将一系列软件打包给崔志，并将注意事项交代给他。
下面，他们学校想要跟任何学校对接都可以，如果学校没有加入进来，崔志有权自行授权，让学校加入。
“我现在才发现，技术改变人生啊。”崔志感慨。
“可是技术到底是为人服务的，事情要靠人才能走下去。”凌开山想，只有崔志这样的有心人，才会在意一个老会计的去留，才会关注一个小学生的心情吧。
他原来的思维比较直接，想的办法从来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一切以效率最大化为主。可是，经过丁牙村这场旅程之后，他如误入仙境的凡人，对手头的工作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挂了电话后，凌开山便又去方老头家。
他带回不少灵芝，打算分成三份给他煮，还留了一个完整的晒干的，预备着送给方老头，能让他留个念想。
大概也是知道的，方老头孤苦无依，许是觉得孩子为了这个东西去坐牢了，心中始终有个心结。不愿意相信这只是个普通的东西，潜意识里美化成神仙草，给自己留了个念想，力证孩子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
这两天医生一直有过来，王向东跟姜明也过来过一次，但方老头不见醒，他们手头又有事儿，便没再出现。凌开山初来乍到，工作还没有交接，干脆担了照顾方老头的任务，走动的比较勤快些。
小宁住在村子里，没去拆迁房，跟方老头家隔的比较近，时不时会来帮凌开山打下手。
烧水煮灵芝的时候，小宁欲言又止：“那个，我……我之前真不是有意要打您的……”
凌开山目光正在锅里的水上，见一道水开了，赶紧用火钳敲灭了一团火：“放灵芝吧。”
小宁咽了口吐沫，余下的话也没再好说出口。
凌开山这是什么意思呢？小宁抓耳挠腮，这是不打算原谅他的意思？不像啊，这个凌书记看着不太像那种小心眼记仇的人。
胡思乱想的小宁完全意识不到，凌开山压根没想那么多，单纯就是想好好煮灵芝而已。
很快水滚了，锅里的水成了暗色，两个大男人又手忙脚乱地舀起灵芝，并盛了满满一碗灵芝水。
说起来也惭愧，凌开山虽然是个单身汉，但平时醉心工作，厨艺什么的是真不行，小宁更不用说了，什么都是老婆跟老妈搞，整个一生活上的“巨婴”，让两人伺候老爷子实在是为难人。
好赖经过两天的实践，动作熟练了些许，两人端着碗推开门，同里头方老头一张蜡黄的脸大眼瞪小眼。
“方老爷子你醒了？”小宁惊讶出声，赶紧上前。
医生说了，方老爷子是心病，因此他们每次喂他喝灵芝水的时候都会不停地讲：“神仙草来啦，喂您喝啦。”
据说老爷子是有感觉的，也能听到，就是不愿意醒来。
这下子也不知道是终于相信了，还是通过朦胧的画面看到了灵芝的形状，终于肯醒了，第一句话就是：“把神仙草给我看看。”
小宁赶紧将碗递上去。
老爷子瘦骨嶙峋的，脸上的颧骨跟茂山的石峰头半突出，看着便硌人。他睁大眼，眼球突出，瞧上去充满渴望，跟乡下老人给孩子讲的故事里吃人的老妖怪似的。
凌开山一进门便是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微微出了一口气，镇定心神之后准备进去，哪知方老头一转身，见到他跟见了鬼似的，往后一缩，哆嗦着手指了过来：“你，你，你别过来啊……”
第25章 简单又难做的事
偌大恢弘的会议室现场，于楠坐在那儿唉声叹气。
周围人来人往，大家戴着口罩严阵以待，各个现场环节都一一检查，生怕这次会议出什么岔子。
省里每年都要召开重大项目开幕仪式，往年是现场的，今年由于疫情关系转为了线上。会议需要跟场外进行连线，并不是往常单纯几个会场。以往这种事情都是凌开山负责，有他在，大家也不会太担心。今年凌开山外出，于楠撑起了场子，负责现场协调，众人尤其担忧。
陈样找了半天，终于在人堆里看到于楠，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怯场了？”
毕竟这是于楠第一次负责的大型会议，之前都算是寻常的小打小闹，紧张正常。
出乎意料之外，于楠抬起他一张无辜的脸，指着手机：“开山这是什么意思？”
于楠不同于凌开山模样周正，身高腿长，长了一张偏长的脸，下颚窄小，眼睛也细细长长，女朋友齐心总是笑话他是黄鼠狼成精。
此番，这成精的黄大仙脸配上呆萌的表情，颇是诙谐。
“哎呀，别笑，正经点，看手机。”于楠气的推开陈样的脸，将手机屏幕里凌开山的聊天框对准他。
陈样心道，说正经，谁有他于楠不正经啊……视线落在那几行字上，眼睛“咻”地睁大了。
“是吧，奇怪吧，惊讶吧。”于楠夸张地指着凌开山的头像，“你说他这么正经的人，问监狱干什么啊？”
转念担忧地碎碎念：“不是吧，开山不是要出师未捷身先……呸呸呸，不可能的……不对啊，他问监狱干什么啊？”
于楠怎么都没法说服自己，很快被找来会议现场监测的张海洋抓到，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杵这儿干什么呢，赶紧干活去！”
张海洋嘴上说着完全教给于楠，实际还是在背后撑着的，将他动向瞄的一清二楚。锻炼这些家伙很重要，工作做好同样重要。开玩笑，这种重要会议出问题就惨了。
不过，张海洋还真是担心过度了，毕竟凌开山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及时开通了跟于楠的视频，手把手指导，询问细节呢。
张海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凌开山虽然目前回不来，但时时刻刻都在跟于楠交流着工作。他怕他粗神经，不把一些细节当回事儿，毕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大的工程项目往往是从小细节做起来的。陈样更为谨慎点，他私下会两边都问问。这两个人一个稳重一个活络，算是相得益彰。只是，陈样的稳重少了他的技术，所以还得有他手把手教着，再加上结婚比较早的关系，陈样心思大多放在家里，工作难免有疏忽，他也并不完全放心。
好在三人配合地还算默契，张海洋也放心地打算离开，想法还没实施，被视频那头的凌开山叫住了。
“局长，经费的问题。”凌开山欲言又止。
张海洋见小伙子略显局促的脸，莫名想笑，这年轻人平时一板一眼的，工作也是技术偏多，还没开口跟人要过钱呢，是以瞧着有些不好意思。
他生出了戏弄之心，故意装出一些为难的模样：“这个……”
视频那头，凌开山眼睫垂了下去，显露出明显的失望。
张海洋见状“哈哈”笑开，继续道：“这个事情很顺利。”
凌开山抬眸，表情认真：“谢谢局长，您费心了。”
眼中没有任何诧异，态度不卑不亢，张海洋这才发现，他刚刚那抹失望兴许是配合他演的，开山可能根本就笃定他会拨给他。
嗨，这小子！
他也开心，毕竟这代表他在做实事，他很喜欢这种费心。爽朗交代两句，便告知了款项具体下发的时间。凌开山蹙眉见张海洋离开，还有一周，那现在基本上就可以动起来了。
学校那片围墙其实早就坏了，但这种事情没什么人管，事实上，农村里很多举手之劳就能解决的小事，都没什么人去管。不是说大家没有为民服务的想法，而是这些事情做起来没什么大的功绩，却十分耗神。可能真正去做也就花个四五万，可经过各个部门层层审批报备，经过各个环节的转手涨价，中间甚至还会有些裙带关系的额外打点，最后花出去的钱可能会变成二十万。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越是在基层的地方，人心就越是重要。
往往小地方的江湖，比大城市要精彩许多。
凌开山不太想把这事儿假以人手，希望亲力亲为，可亲力亲为就要从头开始，了解各个细节，打通各个关节部门。
一堵墙，看似是小，真的做起来却难。
他跟学校打听了一下，这堵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裂了一条缝，不少孩子调皮，偷偷从缝里跑出去。倒是没出什么大问题，但吓得全校老师和家长连夜去山上找了一宿，最后孩子居然是偷偷跑到镇上玩去了。
而且墙壁濒临坍塌，如果坏了，到时候压到孩子们也不好。
凌开山思量好，又确定资金没什么大问题，便准备着手去找施工队。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有别的事情得做。
方老爷子虽然早就醒来了，但精神一直不大好，最初对凌开山十分排斥，凌开山也不自讨没趣，便跟着小宁打下手。远远给方老头扫地、整理房子、煎药，然后让小宁把药端给老头儿。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老头儿孤苦无依的，平时没什么人管，现在还重病，便尤其脆弱，此番见年轻人不嫌他，把他那些脏的发黑的衣服拿去洗，渐渐有些松动，再听小宁说，“神仙草”是凌开山找过来的，整个人便绷不住了。
“神仙，您帮帮我吧。”方老头扯开吊水，“噗通”一声从床上落下，直直朝凌开山跪了下来。
凌开山也顾不得保持距离了，赶紧上前，跟小宁两人手忙脚乱地扶起方老头。方老头却犟，力气也大，死死跪着，就是不肯起来。
凌开山无奈，见状点点头：“您说。”
“我想见我家小方。”方老头儿抬起头，凸出的眼球泪眼婆娑。
第26章 老方见小方，两眼泪汪汪
凌开山从来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浑浊的眼球里射出渴望的光，像光穿透乌云万丈，直抵人心。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
虽然手头有很多的事情，他的工作也亟待推进，当下的他却莫名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件更重要。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问于楠认不认识什么监狱的人的。
由于茂山横跨两市，小方应该是被关在了省辖监狱，凌开山跟姜明以及王向东打听这事儿，他们都表示不太了解。王向东是刚来才两年，不了解也正常，但姜明也不知道。凌开山对这个原村长，现副书记的印象有些不佳，但思忖每个人做事风格都不一样，他也不便说什么。
罢了，现在他都来了，他们没做到位的事情由他来吧。
苛责别人或许没什么，但闷着头以身作则才是他的风格。
凌开山辗转打听，终于知道小方具体关押的监狱，在湘江市另一边，较为偏远，离茂山村很远，大约半天车程才能到。
方老头年事已高，经不起太颠簸的行程，他便自掏腰包包了一辆商务车，独自带着方老头前去探望小方。
小方犯了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罪，但情节较轻，毕竟也没挖到什么，因此被判处了三年有期徒刑，并处了罚金。方家本来就穷，当年的家底都被小方给交了罚金，后来老方郁郁寡欢，抽烟喝酒，得了肺癌也没钱救治，就这么撒手人寰了。一个好好的家，从三代同堂到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只隔了短短三年。
栏杆那头的小方见到年迈的爷爷哭成了泪人：“我错了，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