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是灰老头烧的,比较简单,两菜一汤,一般平时大家都不在这里解决。
凌开山一个单身汉,这饭几乎都是他吃的多,最近小宁陪着他,倒是少了几分无聊。
“这个是就长成黑色的吗?”凌开山还没吃过这种饭,不由地好奇。
小宁神秘一笑,又递过来一份糖,示意凌开山蘸着吃。
粽子有甜粽子跟咸粽子之分,居然饭也可以这样吃?凌开山半信半疑地蘸了点白砂糖,想不到居然还挺香,比他早上买来胡乱对付的卷饭团香的多。
“不是天然的,哈哈……”小宁哈哈笑开,“用染料染的。”又指着饭“这个米啊,就是咱们隔壁村产的越光米,至于这个颜色……”
凌开山狐疑半天,这种黑米难道不是跟那些紫米差不多,是天然稻种吗?没记错的话,黑米是黑稻加工产品,属于籼米或者粳米,不是染成的啊。
“这个不叫黑米。”小宁知道凌开山肯定不知道,也不买官司了,正经介绍起来,“这个叫乌饭,是咱们茂山特有的。”
“乌饭?”入口口感很好,还带着点清香,稻米的清冽配上白砂糖的甜,丝丝入扣,很开胃,恁是凌开山这个不怎么爱吃甜食的人也很快消灭一大碗。
“对,用南烛叶染的,茂山上就有,就是林家那小屋子旁边。”小宁扒拉着饭跟凌开山讲,两个腮帮子塞的鼓鼓的,跟兮果养的那只小仓鼠似的,煞是有趣。
不过,他现在却没心思笑,而且想到了另一件事。
“林家姐弟,你知道吗?”
问出口的一瞬间,小宁一口饭塞在嘴里,半晌才咀嚼了咽下去:“哎呀,知道啥,那肯定是不知道啊……我一已婚的,打听人家姑娘干什么,老婆不跟我闹啊……”
边说边瞄过来,凌开山察觉到不大对劲,目光炯炯地看着小宁,等他说真话。
小宁认输,眼前这个人明明比他小四岁,怎么面对他跟小时候面对教务主任似的,莫名其妙就让人紧张……也不知道这样的男人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老婆,会不会被老婆拎着耳朵指着鼻子训斥……想法一闪而逝,赶紧藏了起来,心道可不能被凌开山知道,不然都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
“哎呀,我知道知道。”小宁伸手,而后放下筷子一抹嘴,“这家姐弟不在村民册子里也不是我们故意的,人家是自动脱离咱们村子了……”
林家原来也住在村子里,但运气不好,他家那片正好没轮到拆迁,所以也没能分得了商品房。
林一笑争气,年少成绩就名列前茅,后来又成功考入省内唯二两所之一的东南大学。
林家父母喜上眉梢,为了养育两个孩子,咬牙坚持着撑起了这个家。林母在家照顾林枫,林父成日在外打工,省吃俭用,最冷的天气住在一天租金6块钱的铁皮房里,北风呼啸,这个冬冷夏热的房子比外的世界还要彻骨生寒,林一笑父亲本身身体就不好,那一年冬天又尤其冷,他就那么在那条简陋的铺盖里突发性脑溢血,被送到医院时人已经僵硬了。
林母哭着来收尸,没敢让刚上大学的林一笑知道,他们这一辈人信奉叶落归根,她便一个人租了车拖着丈夫尸体回了家乡。
村里人不同意林父回来安葬,纷纷说这种克死异乡的人不详,不允许进他们这里的坟地。林母跟村里人争执不过,急痛攻心,抱着丈夫刚火化完的骨灰盒晕倒在地。
一村人对着倒地的女人无计于施,只能打了电话让林一笑回来照顾。
林一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不哭不闹,抱着骨灰盒跑到村委会,抢过大喇叭就叫来全村人,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放下骨灰盒,冷冷问道:“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爸葬在村里?那里有我家的祖坟在。”
众人表情惊恐地看着那骨灰盒,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然后齐刷刷看着姜明。
姜明是村干部,只能上前。
“不是这个理啊,咱们村多少年的风水呢,你爸他横尸街头,克死异乡,要是留在村里坏了我们的运气怎么办啊。”姜明好言相劝,“一笑啊,你自小最聪明,得为我们村子着想,要顾全大局,不能无理取闹啊。”
林一笑巡视一圈,冷笑:“顾全大局?我的大局难道不该是百善孝为先吗?”
“如今,我的父亲无法下葬,我的母亲卧病在床,你们觉得,我顾全‘孝’这个大局,该怎么做?”
众人在林一笑的眼神中打了个寒战,不过虽然她气场强大,却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孩,村里一堆五大三粗的汉子,阻止她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此,村里至今让人不愿提起的一幕,便是林一笑大雨天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前往大坝的墓园。一个小女孩,面对着四五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丝毫不惧,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们,撞南墙而不得,最后满身泥泞地抱着骨灰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村里人再也没看到过林一笑,他们还以为她走了,纷纷谴责她把卧病在床的母亲丢给年幼的弟弟照顾。就在众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去林家看看闭门不出的林母怎么样了,林一笑带着一群工人下了山。
然后,林一笑便带着母亲和弟弟从村子里消失了,转头出现在了半山腰的那栋房子里。
那里的房子本来其实是一心老道的,也不知道怎么说服的,一心就给了林家三口住,村里人也不好说什么。后来一段时间,村里有什么事情还会叫她,林一笑直接以“父亲没入茂山村墓地,所以自家也不算茂山村人”拒绝了。
村里人也不高兴,干脆直接将林家除名了,什么都不带他们。
于是,到凌开山手里的那本名册才什么都没有的。
第32章 犀利的少女
知悉林家跟村里的前因后果后,凌开山许久未言。
斜阳下,他坐在房间办公桌前,窗外便是茂山恢弘,层峦叠嶂几入天际,云蒸雾袅下可见苍松挺立。
碧色深处,便住着林一笑一家。
内心浮现深深的愧疚,他自诩尽职尽责,居然连林一笑就是村里人都不知道。所谓除名,只是他们之间的内部矛盾,于他而言,即便林一笑真的不是茂山村的,人家救过他,他于情于理也不该不管不顾,将孤苦无依的姐弟俩扔在群山里。
更何况,人家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
暮色深重里,凌开山叹了口气,看着时间还早,不过七点出头,想来他们一家应该也没睡,他便带着买好的一些水果礼物上了山。
山脚下黑的比较早,没有城市里的灯火通明,再加上冬天日头本来就短,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凌开山带着大包小包跨上山道,期间不停有小动物穿行而过,引起层林“簌簌”作响。仔细瞧去,竟然是一身黄皮的黄鼠狼。倒是没有先前那般胆寒了,多已成习惯。
还记得之前方老头跟他开玩笑,如果在山里遇到站立的黄鼠狼,千万不能直视它。因为这种黄大仙都已经成精了,会跟人讨封。它会问你,它是像人还是像神。你如果说它像人,它就成不了神,会恨你一辈子,跟着你捣乱,让你不得安生。你如果说它像神,它会成功封神,但你得替它受那天雷之刑。
总归就是个大写的“坑”字,遇到就没好事。
凌开山一开始还有点胆战心惊,后来发现这些小家伙灵地很,滴溜溜睁着眼瞅它,还蹭蹭他脚,跟条大黄狗一样。
他也没避开,还给它扔点吃的,就是不知道它们最后吃没吃。
小生灵一溜烟儿消失了,他也很快到了那棵百年老树下,墨绿色的树身,映衬着深蓝色天穹为背景,如水墨画写满浓重。
“林枫,你怎么能这样呢?”林一笑的声音,“撒谎不对,诅咒人更不对。”
女孩子声音温柔,在寂静的四野里伴着夜风清晰地传到凌开山耳际。
林枫没有说话,倒是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伴着咳嗽:“算了一笑,枫儿也是为了咱们啊。”
“为了咱们也不能诅咒人啊。”林一笑声调软些了,“更何况村里那帮人什么德行,你也不能帮他们欺负外人啊。”
“咳咳……”又传来苍老声音的咳嗽,“你别教训他了,枫儿跟我说了,是我没告诉你,我的错……咳咳……是小宝那孩子,给了钱给他……枫儿也是想减轻你的负担……”
林枫的哭声小声传来。
凌开山见里头情势失控,赶紧拎着大包小包敲响了门。
“谁啊?”苍老的声音。
凌开山还来不及回答,门便被推开了,是林一笑。看到凌开山,她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正常。
“你来干什么?”目光扫过凌开山手上的大包小包,身体不见让的动作,“探望就不必了,你以什么理由来?茂山村书记?我们可不是……小心让村里那帮人看到闲言碎语,影响到你的清誉。”
姑娘瞧着仙风道骨的,出口的话尖酸刻薄,倒是不同于形象,有股市井的鲜活。
凌开山也不知道为何,被这么一说完全没有什么不爽,甚至还想笑,这种愉悦一生出来便如同波纹般浮上水面,在他唇角漾出丝丝涟漪。
“探望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为了那张纸片的事情。”
林一笑声势软下来,她也知道自己理亏。昨天对凌开山那态度是因为她不知道那诅咒的纸条真的是林枫写画的,总觉得以她对林枫的了解不会干这种事情,还以为凌开山跟别的那些小领导一样,仗势欺人的。哪里知道今天居然在林枫的书桌下看到好几张同样的纸条,那字一看就看出来是他,所以林一笑这才明白,凌开山并没有愿望林枫。他可能是做了好几张,最后选择字迹最不像他的。
林枫年纪虽然不大,但智商很高,知道怎样把事情做的隐秘。
林一笑气疯了,她在林枫身上花了不少心思,这孩子可算是被她一手带大的,现在居然学会了撒谎,还会诅咒人,这可怎么行?她就这么坐着,一直等到林枫放学回来,进门就拿着纸条质问。林母本来在睡觉,也被吵醒了。接下来,就是凌开山看到的那一幕。
“你想怎么办?”林一笑底气少了几分,“需要他跟你道歉吗?”
她招了招手,林枫乖乖上前,垂着脑袋:“对不起。”
凌开山其实也不是想让林枫道歉,他明白这孩子懂事,只是为了赚那点钱,不是跟他过不去。退一万步讲,他也没什么理由跟村里人沆瀣一气。就林家跟村里这个关系,林枫必然是知道的。
他伸手想摸摸林枫头安慰他,男孩子触电般弹开,一脸抵触警惕地看着凌开山。
林一笑护犊子般伸手,拦在凌开山跟林枫面前,警告地看着凌开山:“他不喜欢别人的接近。”
凌开山笑笑,缩回手,将礼物放在门口:“抱歉,我今天确实是来看你的,不是因为你是茂山村人,而是因为你救了我。谢谢。”
凌开山恭恭敬敬地鞠躬,认真的模样让林一笑豁然开怀,眼梢附上一丝温和,不再那般锐利。
“那倒不必,顺手而已。”这是承认了。
凌开山表达完感谢也不打扰人家,转身准备离开,被林一笑叫住了:“那个,林枫的事儿……”
林一笑欲言又止,凌开山转身笑了笑:“画的很好,字好好写就更好了。”
林枫眼睛“豁”地睁大,林一笑也很诧异,他居然是这个反应?正常人不该骂一顿,发泄不满吗?毕竟,自己是被诅咒了。
凌开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郁郁葱葱的丛林里,风声乍然鹤唳,平地而起,房间里传来林母的咳嗽声。
“走吧,起风了。”林一笑扯了扯林枫,进屋前瞥了一眼门口那几盒礼,拎进了房间。
木门合,关上一山晚风。
第33章 抱团排外背后的故事
知道那张纸条是谁指使就好办了。
晚上回去后,凌开山捋了一下,小宝的父亲就是之前来找过他的那个大宝,大宝开了一家装修公司,这个装修公司村里不少人也加入了,平时生意不好,现在看到他手上这笔经费觉得有油水可赚,所以就连同全村给他施压。
小宝也不知道是受父亲指使还是只是听见大人谈这事儿知道了,自己使坏想要恐吓凌开山,但是又觉得自己做这事儿太明白,所以才找了跟村里人没什么往来的林枫。
凌开山不太愿意把孩子往太坏的地方想,但又觉得如果是大宝指使自己的孩子去写这种诅咒信,真的是妄为父母。
村里除了路灯要修,人心也要修。
这些什么迷信,封建,排外,固守,他一个都不想留!
只是,他要如何才能做到像崔志那样,把村里的风气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搬正过来呢?凌开山陷入深思,手段他可以有很多,但他不想用手段。
蓦地,老会计的话传入耳际。
“崔书记啊,是个有心人。”
有心人。
什么叫做有心人?
怎么做到有心呢?
“有心?”于楠正在那头跟齐心玩剧本杀,听到凌开山声音有些不耐烦,“不是吧,你现在休息时间还要搞这些啊,太难了吧。”
一边的齐心催他。
于楠不耐烦地挥挥手:“有心大概就是把对方放心里,然后从对方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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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每次齐心说身体不舒服,他就让他早点休息什么的,她不舒服他能怎么办啊,又不是医生。结果齐心不满意了,说让他换个角度想想,把他放在心里思考……具体怎么放在心里思考他也不知道,就记着这句话了。
“什么?什么放心里?你把谁放心里?”不远处找过来的齐心一听这话炸毛了,这还得了,男朋友把谁放心里?
“让我看看电话那头的绿茶是谁……”齐心声音下一刻就是出现在耳边,然后就听那头诡异地念出“凌开山”三个字。
尴了个大尬……
凌开山也不知道小情侣的打情骂俏,解释几句,齐心哪能真的跟他计较,赶紧道歉挂了电话,然后使劲儿拧了拧于楠耳朵。
这头,睡在床上的凌开山睁眼看着房顶,思索那句“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想什么呢?
第二日一早,凌开山便等在了王向东小区门口。
王向东在这里也没房子,村尾给分了个房子住,他目前单身,不怎么回家,基本上就在小区常住了。
“你怎么来了?”看到凌开山,王向东有几分诧异。
这个年轻人平时早上都不在食堂吃早饭,好像就在房子里泡面随便对付几口就去上班了,拼命地很。
王向东有时候会恶狠狠地想,拼吧,拼到最后会发现根本没必要,做事难不说,重要的是人心让人生寒。
他就等着这个年轻人什么时候放弃,什么时候躺平,什么时候跟他一样彻底了无生机。
“吃早饭啊。”王向东客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