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茂村装修队的大宝。”
一听大宝这个名字，凌开山想到小宝那张圆溜溜的脸，可不是，完全是增大版的小宝。
“您好。”
茂村装修队他知道，去镇上的时候见过这个门头，也没进去，在门口打听了下装修价格便放弃了，原来竟然是小宝爸爸开的。
“听说您要给我们修路灯还有学校的危墙啊？”大宝问。
凌开山觉得这些也是有必要跟他讲的，毕竟对方也是村民，遂点点头。谁知道大宝竟然手一伸，一副地痞讨债的模样：“那是要交占地费的。”
凌开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占地费”？
这个名目从未听说过，莫不是他自己编撰出来的？
还真是编撰出来的，但不是他自己，而是所有茂山村的人。
凌开山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还对他感恩戴德，觉得他在给大家做好事的人会一夜之间完全倒戈，对他修灯造墙的行径公然反对。
昨晚没搭理大宝，第二日一早，一群人围在他门口，他一开门就齐刷刷朝他看了过来。
“凌书记，咱们村里的东西不能动啊，会破坏风水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拄着拐棍踉跄上前悲怆道。
破坏风水？
修个灯造个墙怎么会破坏风水呢？这样说的话，全国各地都在修，岂不是风水早就被破坏完了？凌开山试图说服大家，但众人根本就听不得劝，一副你不给钱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既视感。
凌开山头疼，好不容易脱离老人家的包围圈，进了村委会。
大厅里面的人原本交头接耳的，一看到他纷纷噤声，凌开山巡视一圈，众人都在偷偷看他，同他目光相撞的时候又纷纷躲开去。
小宁埋头匆匆而过，被凌开山一把拉住。
“干，干嘛？”凌开山看着温柔，手劲却大，拉着他到一边。
小宁一副受惊的模样：“不，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凌开山将小宁逼近墙角。
凌开山个子高，长的也颇攻气，小宁虽比凌开山浅长四岁，但比凌开山矮一个头不说，还生了一张娃娃脸，远远瞧去被衬地有几分弱势……
一女孩子抱着材料飘过，见这场景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凌开山察觉有人，回头看，女孩子吓得一个激灵，连连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小宁一脸黑线，没看到什么啊，能看见什么啊。
第29章 论如何孤立外地人
小宁苦巴着脸坐在凌开山办公室里，左右偷瞄一眼，趁着凌开山拿东西的功夫，赶紧把门打开。
现在小姑娘一个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爱脑补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暧昧故事，他有时候路过那群女孩子总是听她们在那儿窃窃私语，看他的眼神还怪怪的，尤其是他跟凌开山在一起的时候。
开玩笑，他一个结婚有老婆的人，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传出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怎么能不注意点。
正胡思乱想着，凌开山递了一个东西给他，小宁没注意，心神不宁地接过，一张可怖的鬼影出现在眼前，狰狞地朝他张牙舞爪，小宁一慌，吓的赶紧扔了。
“这……这？”他自小胆子小，别的男孩子上山下乡掏鸟摸鱼的时候，他被奶奶摇着蒲扇灌输各种鬼故事。
小时候神经大条，不觉得有什么，后来某天突然开窍，这些东西便跟生了根似的，在他脑袋里紧紧扣着爪子不肯走，每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吓掉他半条魂。
此番被这张鬼影纸钱吓的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就朝着凌开山身边躲。
于是，大开的门外，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视线正好瞧上这一幕。
拍着胸脯回了魂的小宁恰好同门口几道探寻的视线对上，那炽热的腐女眼神几乎灼瞎了他的直男眼……
完了……这下子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小宁心里一个“咯噔”。
不过，凌开山身边还真是安心，一身正气，百邪莫侵似的，稍微靠近点什么害怕都没了~
“你看看纸的背面写了什么。”凌开山弯腰捡起那张纸钱剪成的鬼影，朝着小宁递了过去。
小宁情不自禁地挪了挪脚，但也没离开凌开山，而是以他为中心往旁边绕了绕。
去他的绯闻，他要安全感！
“不给‘占地费’者死。”凌开山见小宁树袋熊似的吊着他，看出来他胆小，自己念了出来。
“啊？”小宁凑过去瞄了眼，不给就不给，怎么还诅咒人呢。
凌开山看似温和，实则眼神敏锐，将小宁的举止表情看在眼里，见他确实不知道的样子，打消了怀疑。
“你看看这个字。”他翻过那纸条，露出背面潦草的字，歪歪扭扭的，可见写字人较为生疏。
不太像正常有点文化素养的人写的字，有可能刚学会不久。既然是刚学会，老人就不大可能，毕竟以当前村子老人的生活状态，说的不好听点，个个都在等死，不像是想去学写字的模样。加上字里行间的稚嫩推测，这纸条应该是个孩子写的，然后塞到了他的办公桌。
是哪个孩子，其实很容易查出来，毕竟虽然村委会谁都能来，但孩子有兴趣过来的不多，来的假意捡到什么跟灰师傅一套就知道，不过凌开山不想去查。
问出来又能怎么样，无非是给大家一个借口，看，连孩子都这么说了，你要不不修，要不找村里的装修队修，要不就给村里人占地费。
这些，凌开山都不想。
他是个温柔的人，却从来不是个无底线懦弱的人。
他想做的事情一定会通过自己认定的公平达到，旁人的无理挟持绝不可能左右得了他。
“你不会以为是我吧。”小宁对着那纸，露出惊恐的表情，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这种为了大家好的事情，我又不可能从中得到好处，为什么要干涉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不可能从中得到好处，便不会干涉。
那么，干涉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些能从中得到好处的人。
凌开山陷入沉思。
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无法从明面上的群众下手，一个个去说服太不现实了，但不去说服他们又不可能，毕竟他们是被推出来的反对主力。凌开山想，既然这样，就从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些手下手吧。
晚饭后，凌开山以省里领导对该笔经费的使用做出新的决定为由，号召赶着下班的人开了一次会议。
众人一开始不太满意，毕竟家家灶膛里冒着烟，一堆人等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谁想谈那劳什子的工作啊，不过一听是关于省里那二十万使用新规定，个个走不动路了，想着，嗨，这下子难道是有戏了？
秉着这份心思，众人规规矩矩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凌开山开口。
凌开山巡视一圈，能看出众人眼中各怀心思，尤其是姜宁，面上笑眯眯的，其实他早打听出来，那个“茂山村装修队”里也有他亲戚，并且还入股了，是大宝担保人。
村里搞个产业无可厚非，想让他把工程给自己人赚也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这个里面有私心就不成！
忽视掉众人的各怀鬼胎，凌开山开门见山：“省里催促着我们尽快做出成绩，所以事不宜迟，还希望大家给把力，帮忙说服各位乡亲们。”
此话一出，台下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什么？你耍我们?”一个平时急性子的人开口。
凌开山直视他，什么叫做耍他们？
“我有说什么吗？”凌开山反问。
那人被问的一个愣怔，也不知道还说什么，眼神慌忙避开，看向姜明。
姜明也是气愤，他同样是以为凌开山终于屈服，想将那笔钱交给他们处理，哪知居然是耍了他们一通，留下他们想让他们替他开路！
姜明难得不装了，直视凌开山，冷笑：“凌书记好性格啊，还真是宁折不屈。”
“做为大家好的事，为什么要折？”凌开山语气平淡地反问。
姜明被噎住了，半晌，连连点头，道了几声“好”，语气铿锵，态度激昂，显然地被气到了。
凌开山想软下态度，提提年底帮村委会报送优秀村集体的事情，给大家点盼头，哪知众人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交头接耳讲起话来。
那些话明明声音不小，凌开山却一句都听不懂。这是…方言？凌开山诧异看向王向东，他却一副悲悯的表情看着凌开山。
那表情仿佛在说，看，你也终于有这天了。
第30章 不可思议的幕后黑手
那天晚上的会议就在村委会工作人员莫名奇妙的对话里草草结束了，但这不是一个结局，只是一次开始。
从此之后，凌开山发现，村委会的人见到他都开始讲方言。
苏南方言特别难懂，尤其是湘江市一代，语速快声音卷，乍一听有几分像日语，但也根本不是。而且方言这个东西，很可能隔着一条江一条湖就不同了，除非自小在这里长大，否则想要学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凌开山早在来之前就做过功课，知道一般挂职干部最大的困扰就是语言问题，但因为他过来之后从没遇到过，哪怕是老人家讲话，他基本上也能听得懂，所以从来没想过，原来真正的当地方言是这样的。他原来还以为他们交流时那略微快速软卷的语调就是真正的方言，想着还有可能是靠近金陵的关系，普通话比较普及。现在看来，大概率是景区的关系，多多少少特意教过一些普通话，而因为时间较短的原因，他们纯正的家乡话根本就还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们的灵魂里。这灵魂里的“文化习俗”，后来就成了他们排挤外地人的法子。
他私下跟王向东确认过，当初的他也是年轻气盛想干点事儿，结果同样因为推进中和当地人不和，被他们用同样的法子排斥。
他想过法子，那便是咬牙狠心学会当地方言，可他们早有准备，平时根本不讲方言，只在开会或有什么紧要事情的时候讲，连带着村民也是如此，让他完全没机会去学。
现在想来，当年丁兆娶他媳妇儿应该也是学方言这个缘由占据大部分。也不知道丁兆现在学会这里的方言没有，凌开山寻思着他要是会了，他可以去学学，但想到也就呆两年多，光学方言就占去那么长时间实在没必要，打消了这个想法。
几天来，项目施工的推进百般不顺，何止是村民要让他交占地费，连学校老师都支支吾吾的，说怕修墙危险，影响到孩子们，暂时就算了。
凌开山去找学校老师，想说服他们，却吃了闭门羹。回来的路上，凌开山越想越挫败，原来是担心没钱，结果单位的人省吃俭用给他省了一笔，倒成了烫手山芋，留了也不知道咋花。
许是心情不佳，回去的路上心不在焉的，居然绕到了山上。
半山腰边的那座房子赫然出现在眼前，悬崖老树下，一个小男孩正咬着笔头在写作业。
凌开山知道林枫也在村小学，他去学校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小男孩却比较酷，一般不怎么搭理人，他跟他打招呼也不理。
凌开山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却见小男孩眉头皱的紧紧的，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好像是作业遇到什么难题了。
停住离开的脚，凌开山上山，弯腰温和道：“有什么题目不会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林枫刚才聚精会神地，没察觉到后面有人，听闻凌开山声音吃了一惊，回头见是他惊慌睁大眼，慌忙捂住本子：“你怎么过来的？你给我……给我滚！”
这声音太过凶，语气也没什么礼貌，惊到了房间里的林一笑，她撸起袖子，挽好头发出门：“林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跟谁讲话呢？”
一抬头，见了凌开山。
少女一身白色素衣，松松宽宽，头发随意绾在脑后，小山风一吹，几屡凌乱的发丝调皮地挣脱布挑的束缚，在少女白皙精致的耳畔跳舞。
荆钗布衣不掩绝色，明明也没怎么看过偶像剧和爱情小说，脑海中不知为何就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转念脸颊微染，拂去适才使他愣怔的那句话，点点头，问了林一笑一个莫名问题。
“不知令弟为何要诅咒人？”
林枫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但林一笑没注意，只觉得这个看起来堂堂正正的男人问的问题好生没礼貌，当即反唇相讥：“不知先生为何如此冒昧？先是不经允许乱入人家，后是仗着年长惊扰孩童，最后还不管有理与否唐突女性。”
凌开山意识到林一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礼貌指着林枫的本子：“令弟的字，跟一个诅咒我的纸条上的很像。”
那张纸他没随身带着，放在了书桌上，但他记得很清楚，那纸条上的字龙飞凤舞，颇有眼前这本作业本上的风韵。虽然诅咒他的那张纸条上的字明显潦草了笔记，但整体骨架是藏不了的，他工作上培养的敏锐让他一眼便能瞧出。
可见这孩子也是有几分聪明劲头的，本来就是刚学会写字不久，还略显生疏，竟然知道掩藏字迹，实在聪慧机警不容小觑。
只是，这种聪慧不应该花在这种歪门邪道上。
凌开山目光炯炯地看着林枫。
林一笑见他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很生气，林枫的性格她最了解，不太可能干这种事。这孩子自小懂事，这种恶作剧别人干还说的过去，唯独不可能是他。
当即指着下山的路：“您作为一个挂职的领导，走访过了村里几乎每一户人家，唯独漏了我们，我是否可以认为，我们根本不配您的关心。”
林一笑直击凌开山心扉，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尽责，她就要拿他责任尽的不够扎他心。
“所以，我们也有自己的自尊，既然离群索居的我们不配您的关心，那您也不必给我们找事了，希望您赶紧离开吧！”林一笑拉着林枫进门，不忘补充一句，“如果您还不走，别怪我告您私闯民宅。”
“我想，我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护犊子的小姑娘盛气凌人地说完这话便拉着弟弟进了那间小屋子，随着门“哐”地关上，山风适时从无尽山野吹来，带着冬日落木在时光下酝酿的特有气息，眼前作业本被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有羽毛在心头轻轻挠动。
这个女孩子，有点眼熟。
不是见过的那种眼熟，而是他滚落山崖被人救下时迷迷糊糊看过的那一眼，与那一眼的熟悉。
是她吧！
应该是她！
确实是她！
就是她！
只是，想不到她居然也是茂山村的人，为什么村民名单上没有她？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起过她？
第31章 被村子除名的女孩
“尝尝，我们这儿黑米可好吃了。”小宁热情递了一碗饭过来。
老婆最近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小宁就跟着父母住在村子里，晚上为了不让年近六旬的老妈操心伙食费问题，就在村委会解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