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种一般都是大型展览，茂山什么都没有，林一笑穿成这样有些突兀。
林一笑笑笑，不置可否。
左右不过是别人的事，凌开山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对旁人的隐私从来不曾多问，便说出了此行目的其一：“给林枫的生日蛋糕，中午来得及，没顾得上买。”
所以现在补上了。
林一笑扣门：“林枫。”
不多时林枫端着碗出来了，看到凌开山递过来的蛋糕，上面甚至有他的名字和生日，许久未言。
凌开山倒没注意到孩子感动的表情，单纯以为他在吃饭，摸了摸林枫头：“生日记得吃蛋糕。”
见林一笑欲走，赶紧跟上。
“你还有事儿？”林一笑有些奇怪。
她手上拎着个架子，凌开山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伸手帮她拿住，发现那上面有旋转头，还能调解高度，下意识想到水准仪、经纬仪、全站仪那些测试仪器，随口道：“你们研究生课程的作业吗？”
林一笑愣了愣，下意识想笑，憋住了：“谁跟你说我考研的？”
语气不太好，想到什么，补充道：“抱歉，我有些敏感了，村里那些人闲着没事儿总喜欢给我嚼舌根子。”
反应过来村里人根本不知道她考研，林枫也不大懂这些，所以应该是她妈跟凌开山讲的，大概率就是中午带他进房间说的。
她妈将这些的理由她用脚指头都能想出去，林一笑甩甩手，从凌开山手中接过支架摆好，又固定好手机，然后操控着手中的小按键仪器，支架头旋转起来。
随着“咔咔”几声，一系列照片拍好，林一笑一一浏览，看表情还算满意，又将镜头对准某个角度，固定好，然后再也不管它，在山崖边找了巨大的青石块，背对着凌开山坐下。
凌开山发现，手机开着录像，正对着落日余晖拍摄。
林一笑是在摄影啊。
“我妈拜托你帮我找工作？”林一笑的声音随着细微的风向传来，清脆的音调模糊了边缘，像夕阳余光渡上一层融融的光圈。
“嗯。”凌开山也在她身边坐下，“阿姨觉得自己耽误你了。”
这个话题其实有些沉重，林一笑却丝毫没有半分被命运之绳牵住脚跟的感觉，伸伸手无限轻松，浑身的洒脱恣意像翅膀下一刻带着俗世的身躯飞离。
“傻女人。”林一笑随手摘了一棵拔出头的小嫩芽，透过嫩黄对着金黄的夕阳眯眼，“总是这样沉重做什么，好好养身体得了，我说了不用她操心，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凌开山不知道如何开口，林一笑却也没想跟他交流，自顾自玩的开心。凌开山从无一刻如此确定，姑娘内心是真的强大，而非故作洒脱。
说真的，凌开山是佩服这姑娘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世上任何的金科玉律于她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从不用那些死的规章作茧自缚，却也不作死反抗似飞蛾扑火，而是聪明地择之运用，而后编织成网，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简言之，这是个聪明强大且有趣的姑娘，她根本不需要旁人的施舍。
所以，同一件事，凌开山的开口完全换了角度。
“其实是我拜托阿姨的。”
这个出发点林一笑倒是没预料到，好奇转头看着他，一双惑人的桃花眼睁成了杏仁，闪着金色的余晖。
“我这两天其实去了一个村子，那个村子的情况几年前比我们更差，四面环水，靠着两座小桥和几艘船才能和外地联通，产业也几乎是没有，可谓靠天吃饭，但就这是这样一个村落，村集体年收入短短几年翻了六七倍，达到了500万，而茂山村去年才一百万不到。”想到王向东同他说起年收入时的沉重，凌开山也开心不起来。
现下村集体的收入参差不齐，西北部贫困村十几万出头，但苏南不少富裕的村落能达到两三千万，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劳便是自有产业和厂房。
说到产业和公司，有的村落是自己物资丰富得天独厚，后面人只是顺应时势将这些本天有的东西集聚成效应，发展成产业，而有的村落乍眼平平，需要靠着一双慧眼发掘内在优势，而后归集打造，再突出优势。
目前遇到的两位优秀前辈几乎都是后者，事实上需要帮扶的村落也大多是后者，尤其是张启山，在一片孤舟般的小村子里，居然能敏锐抓住老教师辛苦栽下的幼苗，而后浇灌成参天大树，再用木植林，成为绿洲。
虽然知道茂山村的情况有所不同，旁处的路子都无法完全复制，但培养孩子实在是哪个年代背景都不会失误的选择，毕竟江山百代，总需传承。
所以，凌开山暂时放下别的事情，先来考虑这个。
“你想说什么？”林一笑没大明白凌开山卖的什么官司。
“他们靠的就是发展教育，然后以点带面，形成合力。”凌开山的目光从遥远的群山到林一笑澄澈的眼里，“我知道你重视学习，否则也不会在如此情况下还坚持考研。”
一个就算没有找到工作，众人眼中一生已废的人，能毫不辩解半句，不声不响走着自己的路，坚定无言，执着如一，说明她从来没有后悔过选择，对知识的敬畏未曾减少半分。这样一个人，最是适合成为突破口，通过自身能力和知识从外部帮助孩子，再由其故事作为典型发散开，成为精神支柱改变当地的学习风气。
如此双管齐下，或可改变学风不正的情况。
林一笑睁大眼，好似不可置信，忽而又笑开：“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她随手捡起一边的野果子，猛地伸手投掷，黑色的小点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而后落在了丛林不可见的暗色深处。
“你以为这里是硬件跟不上吗？”林一笑不屑，“你错了，这里的内在腐烂了，外在再如何修建支架去撑着，也不过功亏一篑。”
“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朽木不可雕，若非要雕之则……”林一笑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大厦将倾！”
夕阳不再一点点移动，靠近地平线的一瞬如生出脚般，猛地一跃，躲入宇宙深处。
天地顷刻如有泼墨淋下，四野瞬时暗了亮色。
第59章 抓到那只狡猾的蚂蚁
日月轮转，像是值守不漏轮回，西头夕阳刚隐去踪迹，恍一回首，东边皎洁的月色已经悬然而至。
色调从金色回光的璀璨变到皎洁高旷的淡雅，石山峻岭也似披上薄纱，多了份出尘脱俗的气韵。
“看。”林一笑指着身边一处。
石头与石头交界处是一片低凹，低凹间又细碎鼓起一处，细看居然隐隐在动。
“这是什么？”凌开山好奇凑过去。
没注意离林一笑稍微近了些，一股属于女孩子的香味沁入鼻息，如月下幽兰随着枝丫上的飘带招摇进暗夜无穷，劈开丝绸般的利刃斩棘，逐渐激起四野浩荡，悄有颠覆滋生，待日头一出将世界颠倒。
“你看。”林一笑没注意到身边青年不自禁离她远了些，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清脆一声后，断掉的小枝子对着鼓起的那处靠了过去，没费多大力气，下一刻，鼓起的一处便在凌开山面前轰然坍塌。
凌开山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这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林一笑拍拍手，起身收起支架，“好了，我得回去了。”
凌开山看着零碎的石块跟灰土落下山崖，久久未回神，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嗨，走啦，想陪猴子啊。”
凌开山起身，顺手帮女孩拿过支架，林一笑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感动，很快淡去，但眉眼间显然的软了色调。
“你的意思我明白，先找到症结所在，再去对症下药。”凌开山低声道，“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孩子们，你自己也可以先工作一段时间试试看。”
作为一个毕业就凭着自己实力过五关斩六将考进体制内的人来说，凌开山跟林一笑到底本质上还不算同一类人，他更古旧些，算是大体系下优秀代表，做什么都稳妥，但少了些新意，林一笑则是完全靠着自己成长起来的典型，天马行空，标新立异。对于凌开山的话，她一下便明白是什么意思，无所谓地笑笑：“我就不容您费心了。”
一路走的不快，许久还没到山脚，天幕像蘸了墨汁变得厚重，好在月盘高悬，淡了暗色。不过，因为这样的反差，越近山身倒是越发地暗了，没注意可能会绊到脚。
不远处一抹光亮闪过，星星点点，像有什么眨着眼睛，在暗林里显眼异常。
好在两人没什么胆小的，若是于楠在，八成一蹦三尺高，树袋熊似的扒拉在凌开山身上。林一笑指着那点点火星：“我们这里晚上有鬼火传闻你知道吧？”
凌开山点点头，村里看人家迷信，看他天天在山间地头跑来跑去，纷纷提醒他，小区里老人家李叔还教了他法子，比如进门要跺跺脚，走夜路的时候骂脏话吐痰，然后千万不能拍肩膀之类的……凌开山也是农村长大，对这些耳熟能详，看着紧张的老人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李叔见他这幅表情就知道他不信，神秘兮兮地套近他耳边提醒：“我们这里晚上有鬼……每到晚上啊，这山头全是鬼火。”
凌开山知道鬼火的原理，那是磷，如果有什么小动物死了腐烂在地上，遇到干燥的天气有了诱因，确实是会变成鬼火的。所以，即便真的有鬼火也很正常，并非什么闹鬼了。只是这个理由不能跟他们讲，因为老人家根本不相信，也听不懂。
“不，根本就不是鬼火。”林一笑不屑地笑笑，“那是方老头在祭拜。”
方老头？
黯淡的光若隐若现，那丛火离他们越来越近，火后隐约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风向一吹，那火照亮了周遭，果然是一张苍老凹陷的脸。
干枯的手似骷髅般抓着纸钱扔入火苗，黑色的灰飞顺着风向在半空飘旋，黑色鹰隼般低低翱翔，俯瞰着万物，属实有几分阴森。
方老头祭拜地用心，窃窃私语地低头作揖，完全没注意到凌开山两人。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看样子有些像是道袍，袍子上还有一个大大的黑色八卦阵图，像极了林正英僵尸片里的道长。
“方老头一家从来就迷信，小方也只是承袭了家风而已。”林一笑淡淡道，“身体懒惰是因为精神匮乏，整日想着钻空子走捷径，当然会妻离子散。”
自从家逢巨变之后，老方成日求神问道，凌开山去他家中看到的那些玩意儿器械也不全是小方的，不少是老方的。他总觉得他们方家是触碰了什么山神，因此才会破落，将所有外界接济的钱都用来购买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神神道道。
“还有林枫，你知道他爸爸为什么走吗？”林一笑叹了口气，“不仅仅是因为入赘的原因。”
凌开山原先觉得这个男人没良心，当然村子本来就排外，二者结合，男人离开也就不足为奇了。难道，其中还有别的什么？
“他们都说林枫他爸爸是个丧气鬼，来了之后害的林家家破人亡。”林一笑不愿意多讲，简单解释，“林枫妈妈去世之后村里人更是传言他会克死我们村子，不少人咒骂他，电话写信当面，什么都做过，最后直接让男人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些还不是最过分的，过分的是，不少人说林枫爸爸是个大丧气鬼，林枫必然也是个小丧气鬼，会给人带来不幸，不然为什么他一出生他妈妈就死了，姥姥也没了，因此没有人愿意抚养他，包括他家那几个堂亲戚。
所以，贫困的林家才会抚养这个可怜的孩子。
“还有姜明，你知道他威望为什么高吗？”林一笑不屑道，“因为当初村里来了个云游四方的算命先生，说他的八字好，跟村子和，能带着大家富甲一方。”
所以，众人才拥护他到现在。
即便至今他也没带着众人富甲一方，但思想根深蒂固，谁都不愿意放弃有可能会出现的可能，哪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啊，这个村子的根源根本不是缺资源，是缺精气神。”林一笑直击重点。
凌开山豁然想到成日在学校里玩游戏的孩子们，想到曾经听过的一节课，李老师在讲台上问孩子们以后的愿望是什么。
原本瞌睡连篇的孩子们顿时活起来，说要当道士，说要修仙，说要跳大绳，比比皆是，就是没有说要考上个好大学成为科学家的。
凌开山想，那只蛀掉大坝的蚂蚁他已经抓到了，下面该考虑的就是怎么消灭它了。
第60章 废弃的农家书屋
回去才发现被林一笑玩的团团转，本来主要目的是想劝她去工作的，结果被她轻轻四两拨千斤，给生生折了道儿，重点是这折的还很关键，正是凌开山必须要做的。
意识到姑娘心思的凌开山无奈笑笑，门口的李老头非常奇怪，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近来怎么老是莫名笑开的，联想到他时不时山上山下的跑，豁然觉得怕不是中邪了？
古早传闻里，山上有个大魔王，几千年了，那个万寿宫就是修建用来镇压魔王的。否则不然为什么万寿宫明明没什么香火还要修建地这么豪华，漫长岁月里还都有一名守山人。
大家都笃定，一心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外传的门派秘密，比如要诛杀大魔王守护一方平安，也有可能是大魔王的奴隶等着魔鬼出世。
对于这些传闻，一心一开始还否定，解释自己就是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至于万寿宫修地这么好，纯粹是因为茂山是道家文化发源地，政府投资的，跟什么神秘组织镇压魔王一点关系都没有。解释来解释去，说的口干舌燥，人家根本不愿意听。后来，一心就放弃了。
放弃之后众人更来劲，将一心给传的神乎其神的。
“你这没事儿吧？”李老头担忧地佝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凌开山一番。
凌开山不明所以，他是没察觉到自己莫名其妙的笑，只觉得李老头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你去一心那儿看看吧，万一有个什么……”李老头拄着拐棍起身，一副随时要离凌开山远点的模样。
凌开山不大明白去一心那儿干什么，他现在倒是有个地方想去，伸手拉住李老头。
李老头吓得浑身一僵，站在原地不敢动，胡子都抖了。
“干，干啥……”
“李叔，我想跟您借个东西。”
借，借东西？
东西可不兴借啊。
他这年纪，除了余下不多的光阴，能有什么让人借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起一黑一白的画面，直到凌开山嘴里的“农村书屋的钥匙”出口才回过神来，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凌开山，拄着拐棍就跑了。
凌开山拿起那一大串钥匙，这……这是李老头家所有的钥匙吧？
想追上去问问是哪一把，然后把别的钥匙还给他，不过见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凌开山生怕惊到他，摔了一跤就不好了，干脆拿着一大串钥匙直奔农村书房而去。
李老头念过书，村里不多的识字的老人家，因此早在几年前建了农村书屋之后，钥匙就交给他保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