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当初看到的那间拐角的办公室，应该就是王向东的。
这倒不是个新问题，凌开山也理解，只是有些头大，原本他俩便面和心不和，现在又多了个他，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弄。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村干部，戏怕是也不会少。
总归，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凌开山按捺住这些想法，认真听姜明出口。
“可是什么啊可是，不是我说啊，你们年轻人有学历又能怎么样，就是不如我们这些老人有经验。”姜明摆出一副长辈的谱提点王向东，“现在最主要的是救人啊，想那么多干什么。”
王向东面子上挂不住了，这里他才是老大，被当着众人的面这般呵斥，属实对开展工作造成了很大困难：“您听我说完好吗？”
这话口气很冲，一开口姜明愣住了。
王向东莫名觉得有些爽快：“现在神仙草都不知道是什么，方老头的照片也不知道放哪儿，我们得去哪儿找啊。”
姜还是老的辣，姜明适才面上那点不悦很快消失了，跟水波划过无痕。
“咱们茂山地大物博，山上到处都是宝藏，去找找不就行了吗？”姜明咳嗽两声，似笑非笑地看了姜明一眼，“这时候就得靠你们年轻人啦。”
王向东虽然是湘江人，却不是茂山人，否则也不会被如此针对了。作为本市人，他年少便耳闻茂山险峻，自然知道上山风险极大。
“姜明，你别欺负我，茂山上才没有什么神仙草。”
姜明瞟了两眼门口，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继续添油加醋：“小方不是有张照片吗？那手上捧着的是什么？就是在茂山上拍的。他能找到，你怎么就找不到了？”
见王向东被噎住了，又烧了一把火：“再说了，你不是咱们书记吗？书记应该心向人民啊，我记得你当时来的时候可是说了，要把大家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儿，怎么现在就……”
语还未毕便戛然而止，留下一股子意味深长的余韵。
气氛都烘托到这份上了，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王向东身上。
只见他脸红一阵紫一阵的，表情异常精彩。
凌开山见场面不太好看，也没继续保持沉默，开了口，成功将众人视线吸引了过来：“我来吧。”
王向东猛地抬头看向他，姜明也有些诧异，他又没针对他，他出什么头啊？
凌开山态度依旧恭敬：“我也是书记，还是新来的，不比两位前辈为村民做了那么多事，我得有所表现。”
众人听闻纷纷看了过来，不少人认出了这是之前被他们给罩着头赶出去的，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直接伸手指指点点。
“怎么又来个外人？也太晦气了。”
“这人好像是被我们之前赶出去的，还来啊。”
“你走吧，我们不欢迎你。”
面对众人的反应，凌开山面不改色，依旧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模样，众人觉得无趣，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小宁，吓得脸都白了，什么，这居然是他之前罩着头赶出去的那人？不是吧！
他忐忑看了凌开山一眼，别人无所谓，他可有所谓啊，毕竟要在人家手下工作两年半啊，他可太难了。
不过，凌开山倒不是个记仇的人，早忘到九霄云外了，他压根没注意小宁，而是诚恳看着姜明和王向东：“两位前辈觉得意下如何？”
第10章 夜下探茂山
王向东当然觉得无所谓，毕竟这明显是姜明给他挖的坑，现在凌开山去跳了，他巴不得。
至于姜明，也欣然接受，人家愿意表态度就让他表呗，反正在他眼里，他跟王向东都是一丘之貉，而他最讨厌他们这群“貉”。
这事便这么说定了。
临走时，王向东有几分不好意思，本来这罪该他遭的，凌开山这是为他受过，有意关心两句：“你打算怎么办？”
小宁也磨磨蹭蹭不敢走，寻思着能不能套个近乎，日后的日子好过点。
凌开山没在意两人，巡视了一圈方老头的家，破旧简陋，斑驳墙面贴着乱七八糟的符纸，地面一片凌乱，什么衣服、篮子、工具放了满满一地。
“小宝在哪里。”凌开山朝着小宁道。
小宁愣了愣，小宝那小子最喜欢凑热闹了，现在人群散了，他应该在不远处玩，赶紧指了指门口：“兴许在门口。”
“能麻烦你帮忙问一下，他是在哪里看到那张照片的吗？”凌开山边说已经边找起来了，“或者至少形容下‘仙草’的模样。”
见不到那所谓的“神仙草”，根本就是大海捞针，无从找起。如果能找到照片最好，找不到知道那草长什么样，好赖也算个线索。
“要我说啊，就随便搞点什么糊弄方老头算了，毕竟是心理上的问题，只要他信了便成。”王向东见他真想找，有些担忧，茂山险峻，便是游人道也因为游客稀少而多有坍塌，他们平时都不敢上去，更别说是找个什么劳什子的神仙草了，一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要是茂山有神仙草，还能轮得到一个外人找到？
凌开山知道王向东说的所言非虚，可他从来是个谨慎认真的人，既然应下了就不可能糊弄人，找不找得到另说，至少该尝试一下的。
小宝很快被小宁拎了过来，叼着根狗尾巴草，龇牙咧嘴道：“疼疼疼……哎呀，你轻点。”
“你还记得方爷爷那张照片是在哪儿的吗？”凌开山问。
小宝眼珠子一转，手一伸：“开口费。”
这孩子真是！小宁伸手欲拍上小宝脑袋瓜，小宝早有准备地捂着头跑了，还朝着小宁吐了吐舌头。
小宁气的够呛，刚想上去抓他，凌开山已经掏出了张百元大钞：“这个拿去买糖吃吧。”
何止是小宁，小宝跟王向东都睁大了眼，他们没想到凌开山居然还真给钱啊，不由觉得这个新来的什么书记有点傻。凌开山倒不是全是为了照片的事儿，他只是觉得给孩子点钱是应该的，他下面还打算自掏腰包，找几家贫困户走访慰问呢。
小宝一溜烟儿蹿上前，夺过钱就跑：“照片放在老头儿的枕头下的。”
“你这孩子别走啊。”小宁欲抓，小宝已经不见了。
几人面面相觑，视线落在方老头枕头上。他正安静躺着，床边挂着吊水，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谁也不敢动他，毕竟现在人脆弱，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去找吧。”凌开山无声走了过去，伸手缓慢探到枕头下。
方老头头不重，他轻而易举越过，细心将枕头下摩挲了个遍——什么都没有。
“这小子！”小宁当即转头，出了大门口。
不出片刻，耳边传来小宝“唉吆喂唉吆喂”叫唤的声音，然后便见一大拧着一小的耳朵拎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老头儿兴许是给搞丢了，我之前真在那儿摸到的。”小宝苦巴着小脸，讪讪地看着凌开山，捂着裤子口袋，“给出去的钱不兴要回去了哈，不兴！”
“给我形容一下吧。”凌开山也不想为难小孩子，掏出公文包里的纸笔，“能画出来最好。”
小宝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接过笔，在纸上一顿“鬼画符”：“好了！”
三个大人凑了过去，只见黑乎乎的一片，这什么啊。
“就是那个神仙草啊。”小宝笃定道，“我看到的就是这个，黑乎乎的，像个大蘑菇。”
黑乎乎的？还像个大蘑菇？
凌开山接过画端详了半天，还真是像个大蘑菇。
也许，让方老头执念这么深的“神仙草”可能就是个黑色的蘑菇。
凌开山收起画，看了一眼门外日影西斜的天，踏步走了出去，临走前想起什么，朝着王向东道：“抱歉，我现在打算趁着天还亮去趟茂山，麻烦问一下，我住的地方安排在哪里，晚上回来就不叨扰了。”
王向东“哦”了两下，才反应过来凌开山这是想现在去找“神仙草”，欲阻止，话开口却停了。罢了，人家的决定，他左右什么？
只是，房子确实是没有安排的，他也没想到凌开山能来这么快，尴尬地咳嗽两声：“我加下您联络方式，打理好了地址发您，钥匙就放在村委会门卫，您直接拿就好了。”
凌开山道了声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夕阳下，他身形高大，逐渐与茂山背影相衬融合，印成人山一色。
“这人有点傻吧？”小宝絮叨出声。
小宁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意识到王向东还在这里呢，赶紧摇头，又瞄了瞄王向东，发现他正蹙眉望着凌开山消失的方向，表情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开山是个做事极度敏锐，但涉及到人情上却只在意正面导向，奇怪复杂的一律忽视。是以，背后那几道探寻好奇或者担心的目光他自动屏蔽了。
一路沿着记忆中的印象上了茂山。
先前是白天上去的，还只走到半山腰，遇到林家姐弟后便被指了下来，这次总算越走越远，一路过了老君庙，朝着茂密的丛林深处探寻，得以窥见古旧山林更隐秘的传说。
他做此决定也有考虑，毕竟没什么稀罕事物会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小区里那几棵柿子树都是不待成熟便被摘秃了，人好奇是天经地义，如此还不如直奔最人迹罕至所在，也算是提高效率。
茂山高，横亘仓中、湘江两市，凌开山腿长速度快，不经意间就越过狭长山道，到了仓中境地。
树影密密桐桐，周遭山影重重，日色暗下来，很快夕阳不见了最后一抹踪影，徒留下万丈金芒在天地相接处乍现，如回光返照，下一刻整个大地便归于暗色。
茂山素有九峰、十八泉、二十六洞、二十八池之胜景，被道教列为“第一福地，第八洞天”，海拔最高的便是凌开山脚下这座大茂峰，近四百米。
晚风吹来，一阵萧瑟的寒意席卷，如寒霜织就的大衣将他层层包裹，四肢百骸都写满冷意。
“谁？”一道黑影闪过，凌开山猛地回头。
第11章 茂山历险记
身后树影簌簌，落下几片叶子，除了半空天骤然飞走的孤鸟，不见丝毫人烟。
凌开山确认自己不是疑神疑鬼，刚才肯定是有人经过。
不过，他不是个胆小的人，更是个礼貌的人，人家既然不愿意打招呼，他也无心再说什么。挑起手上的树枝，在树丛中翻找起来。
这片蘑菇很多，不少百年老树约莫有三个合抱那般粗，数身很糙，皮子都皲裂开来，写满光阴的厚度。在这厚度之上，蘑菇便如点缀的故事般丰富，有大的有小的，有鲜艳的也有单一的。只是，那般又黑又大的却是不多见。
凌开山打开带来的袋子，将与形容的“神仙草”有些相像的蘑菇都摘了带回去，他怕到时候有的蘑菇有毒，万一方老头执意要吃就难办了。干脆都带些，让乡人鉴别下，要吃的时候煮上些没毒的就可以了。
山上没灯，游人过道也没建的这般高，天色一暗下来便黑黢黢的，脚下的路也因天然险峻而充满危险。好几次，凌开山差点踩空，将将抱着树干才没有滑下去。
来时听于楠开玩笑，说想替他搜搜茂山，结果输入到浏览器里，出来的后缀都是什么“道士”、“捉鬼”、“天师”之类的，看的后背一阵发凉。想到当下要是于楠处在这个境地，指不定哆嗦成什么样呢，不由地想笑。
还没笑出声，耳边传来“哈哈”的声音。
凌开山手一顿，有人在笑？
他停了动作，想再辨别辨别，那声音却消失了。
被于楠开玩笑“阳气十分重，重到都没有女孩子敢接近”的凌开山这一刻忽然觉得周围空气有些冷，他自嘲地笑笑，就不该听于楠侃大山，现在被影响了吧。他收敛心神，垫脚朝着比较远的一颗褐色大蘑菇够去。、
这棵树长在山崖边上，旁边便是一处凹地，但是半坡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植物，加上天黑，用手机照也看不分明，不大能确定到底有多深，只能小心行事，未免掉下去尸骨无存。
好在树枝比较粗，拉着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凌开山长出一口气，将手机灯关掉，收好，顺着刚才瞄准的位子伸过手。
还剩一点，应该就快够到了，凌开山给自己打气，又倾斜着身体的重量往前挪了挪。
忽然，耳边再度传来那串“哈哈哈”的笑声，倒是不阴森，还有种孩子的天真和爽朗，只是在这种场景下出现，依旧还挺渗人的。凌开山脚下一滑，重心不稳，猛地朝山崖栽了下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都快速翻滚，跟坐过山车似的，他伸手拼命想抓住什么，可那力道跟滚落的速度相比宛如螳臂当车，直到头猛地撞上个什么东西，才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确定昏迷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别担心，我来救他。”女孩子的声音，好听地跟百灵鸟似的。
凌开山拼命想睁开眼，可脑袋昏沉沉的，始终没有办法，只隐约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小手在他额头上擦拭，待终于眯缝出一条线之后，才发现天色还是黑的，四野并不亮堂，模模糊糊有灯光闪现。灯光下，一道白色缥缈的身影背对着他，好像是在给他拿药。
头上传来一股凉意，清冽的药香四面八方传来，很快沁入心脾，让他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做了个梦，睁眼入目的是高耸的悬梁，黄漆斑驳的巨大柱子，以及高大恢弘的门面。
“这是哪里啊？”凌开山捂着头起身，忽而想到梦里的仙子，转头四处看了去。
一张枯瘦偏黑的脸笑眯眯看着他，眼神不同于面目的萧条，精神烁烁，神采十足。
“师傅？”
凌开山诧异起身，被师傅按捺住了：“你好好休息，最近不能劳累。”
老者穿着一身素灰色道袍，头上还戴着道士帽，按在他肩上的手力道很大，一点都不同于外形的孱弱。
想到先前帮他赶猴子的事儿，凌开山些微汗颜，师傅可能并不需要他帮忙，人家兴许是同小猴子玩闹呢。
师傅很慈祥，放下给他熬好的粥之后就起身打扫卫生了，边扫边同他讲了来龙去脉：“我早上在万寿宫门口看到你的，查了下气息，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把你搬到大堂来先照顾着。”
万寿宫香客不多，平时便寥寥无几，更别说现在还是上午。
踌躇半晌，凌开山还是问出了口：“师傅好，冒昧问下，您可否看到送我来的那人没有？一个姑娘，穿着白色的衣服。”
也不知道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将他搬到这里来的，他还想跟她说声谢谢，如果不是她发现他，救了他，他这小命可能就一命呜呼了。茂山寻常不得人烟，他被发现的概率很小。
师傅摆摆手：“叫我一心吧，没见到什么姑娘，来的时候便是你一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有几个村里的老人家习惯性来大堂早拜，闻言神色怪异地看着凌开山，凌开山也没当回事儿，觉得老人家许是依旧排斥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