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定，龚甜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那是李寻鹤发给她的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条租来的小型游艇，白色外观，上下两层，大约可以坐七八个人的那种。
李寻鹤坐在一条长沙发上，窗外就是海浪翻滚，他穿着一件丑丑的黄色救生衣，笑容有点无奈。
下面附带一条消息：“衣服好丑，其他人都不肯穿。”
其他人应该是指某个女孩子吧，龚甜在沙发桌上看见了一个化妆包，拉链开着，露出半瓶防晒霜，除了化妆包还放了许多其他人的东西，各有各的风格，比如随意揉成一团的男性花衬衫，一本全英文的外国畅销小说，几张写了字的明信片，以及几张彩票。
彩票占据的地方很小，龚甜一开始压根没注意。
直到李寻鹤失踪之后，她开始找他，但一个还没出学校的女孩子，除了在网上发点寻人启事还能咋样？发多了还被冷嘲热讽，说她被甩了还不自知，男朋友突然音讯全无八成是玩腻了你……
龚甜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时间长了难免将信将疑。网上的寻人启事已经石沉大海了，现实里询问的人也都没了回音。
还在坚持的人只剩下龚甜，眼看着她都快要放弃了，忽然峰回路转，她曾经询问过的某个人忽然回了她电话，告诉她：我找到你那个彩票号的出处了。
“这是一年前的双色球中奖号码。”李子豪说，“我昨天去买彩票，彩票站老板跟我嘚瑟，说去年有四个人在他那合买彩票，中了。我不信，他就拿出这张报纸给我看，上头是那几个人的合照……”
龚甜看着报纸上的巨大标题。
《双色球巨奖得主出炉，四人平分一亿！》
龚甜忽然之间心灰意冷，这就是你突然消失的原因？巨奖得主，新的人生，新的女朋友……
“那啥……还有什么其他问题不？”李子豪搓着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就是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事……”
任何帮助都不是无偿的。龚甜点点头，收起报纸：“我会帮你在宝月面前说好话的……”
顿了顿，她扫了眼李子豪的体型，犹豫道：“不过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宝月这人……比较看重外形……”
“那我很有优势啊。”李子豪捧着自己的圆脸，乐呵呵的笑，“我妈说的，我这脸天生福相，是中老年妇女的最爱。”
问题是宝月并不是中老年妇女啊！你是找她谈恋爱，不是找她妈啊！
把这句吐槽生生咽进嘴里，龚甜说：“那好，我直接转述你这句话吧……”
结果可想而知。
“我不要！！！”冯宝月实力拒绝，“我又不是我妈！只有我妈才喜欢李子豪那种脸大如澡盆的人！”
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双方家长达成了一致。
龚甜还能怎样？她不能怎样，审美观这玩意天生天长，后天很难改变的。更何况她跟冯宝月更熟，冯宝月不愿意，那她肯定不会强迫的。
“行，反正我就是帮忙带句话，你不愿意就算了。”龚甜给这事画了个句号，“好了，你去忙吧。”
冯宝月是掐了电话跟她聊天的，见没事了，重新拿起手机，开始跟今天刚勾搭上的海豚小哥聊天，聊一半，忽然一个纸团从她头边飞过，空中划一条抛物线，落进对面垃圾桶里。
“啥东西？”冯宝月看着垃圾桶里滚了一圈的纸团……报纸？
“不需要的东西。”龚甜背对着她，淡淡道。
迟来的线索，迟到太久的人，她都不再需要了……
接下来的几天，龚甜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宅在宿舍里打《王者荣耀》。
不知为何，每次上线的时候，吴磐都在线，然后不停邀请她。
拒绝的次数多了，渐渐就有点不好意思，吴磐再发邀请过来，她鬼使神差的就点了接受。下一秒跳到人物选择界面，她选了甄姬，一个法师英雄。吴磐则选了一个刺客英雄，李白。
“李白你怎么又死了？”
“你会不会玩啊？”
“李白，就这水平，你还敢带妹？”
“麻烦举报李白，谢谢。”
因为开局0比20的战绩，游戏结束，吴磐被所有队友举报，并将这个战绩保持到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
“十一点了，你先下吧。”游戏里，吴磐发来消息。
连跪十把，龚甜早就不想玩了，听了这话，顿觉解脱：“那我下了，你呢？”
吴磐：“我再练练。”
再练练是多久？龚甜第二天早上起来，一边刷牙一边打开王者助手，发现他昨晚一直没下，是凌晨四点才睡的。
一直练一直输，一直输一直练。
龚甜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晚上上线的时候，进了他的队伍，这一次她没选甄姬，而是选了鬼谷子，这是个辅助英雄，可以帮刺客英雄抓人，必要时刻也可以帮他承担伤害，保护他活下来。
结果昨天晚上的练习像白练了一样，吴磐还是一直死一直死。
只要一看见队里的甄姬遇险，他就跟失了智一样扑过去救，最后不但救不到人，自己还送了命。
龚甜终于急了，打字太慢，干脆开了麦喊：“你干嘛老往甄姬那跑？”
“……啊？”吴磐楞了一下，才呐呐回道，“我以为那是你。”
龚甜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队友早就开骂了，其中一个骂得极其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杀父之仇。
“不玩了。”龚甜忍无可忍，说，“下午你有课不，没有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电影吧。”
“好。”吴磐秒回。
在队友的大骂声中，两个人一起关掉了游戏，买好了票约好了时间，然后离开了寝室。
浪费了票钱，是个不怎么样的喜剧片。
龚甜看得直打瞌睡，可是吴磐却觉得很有趣，一直在她身边前仰后合。
“真这么搞笑吗？”龚甜忍不住小声问。
“是啊！”也许吴磐真的是笑点低吧，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不得不摘了眼镜，拿手背擦眼睛，“刚刚男主吓到瞬间上树那，笑死我了。”
龚甜嘿了一声，也不看电影了，单手支着脸，侧着脸看他傻乐。
电影还在放，吴磐渐渐不笑了，他低下头，静静吸着饮料，光影错落在他脸上，他比电影更动人。
直至剧终。
混在散场人群中，龚甜与吴磐一前一后出了电影院。
吴磐走在后头，依旧低头吸着饮料，看起来又安静又腼腆，只是眼睛时不时抬一抬，看着走在前头的龚甜。
“晚上吃什么？”龚甜回头问他。
他忙垂下眼：“随你。”
电影院出来，四周全是高楼大厦，有办公楼，有酒店，也有各种大型商场，龚甜正低头看大众点评，想在附近找个评价高点的餐馆，冷不丁被吴磐拉住胳膊：“小心！”
一辆兰博基尼与她擦身而过。
“怎么开车的！”吴磐朝对方疾驰而去的方向喊。
龚甜看了看四周，有点尴尬，是自己太过专心看手机，结果都没注意到绿灯变红灯了。
“别，是我没看路。”龚甜反手拉住他，“走吧，吃饭去。”
吴磐被她一拉，就像上了缰绳，乖乖跟在后头走了。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被吴磐那么一喊，那辆兰博基尼缓缓停了下来，车主回头看着他们：“……李哥？”
晚饭是在一家炒菜馆吃的。
档次不高，但味道很好，在龚甜的坚持下，两个人AA制，各点了几道菜，然后彼此分享，龚甜吃的很开心，直到吴磐提醒她：“快十点了。”
“赶紧走！”龚甜急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宿舍门要关了！”
两人出了店门，匆匆走进了电梯，龚甜正要按下关闭键，外头突然有人喊：“等等。”
一个青年大步流星走进来。
那是个腿很长的男人，三步两步就跨过了别人十步八步的路程，进到了电梯里。他一进来，就像一堵墙一样，遮去了电梯里所有的光。
“滋滋，滋滋……”
没等龚甜看清他的样子，头顶的灯滋滋两声，灭了。
这下电梯里真的一点光都没有了。
外头传来一片喧哗。“怎么搞的，怎么停电了？”“电活梯里有人！”“怎么办？要不要打110啊？”“物业呢，物业的人快来一下。”
电梯里却一片寂静，三个人都沉默着，也不知过去多久，一个陌生的声音问：“既然没死，怎么不回来找我？”
龚甜楞了楞，他什么意思？
“那笔钱已经被他们几个分了。”陌生的声音笑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人都这样，一亿面前，再好的朋友也能变成仇人。”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窸窣声，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盒，慢慢递向自己的嘴。
“别点。”吴磐立刻阻止他，“有女孩子在，别抽烟。”
“女朋友？”对方低头叼了一根烟，没点燃，头转向龚甜的方向，“是叫龚甜吧，我在李哥手机上看过你的照片……会把女友设置成手机桌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听到这里，龚甜终于可以确定下来，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是李寻鹤的朋友，关系很不一般的朋友。
她不确定的是另一件事：“李寻鹤没分那一亿？”
“怎么？”对方反问道，“李哥，你没跟她说？”
龚甜无比庆幸这场停电，在真正的熟人面前，吴磐跟李寻鹤的差别其实十分明显，如果灯还亮着，那么对方很快就能发现自己认错人了，但灯灭了，对方的印象只留在了他进电梯时的惊鸿一瞥。
而龚甜暂时不打算纠正他的错误。
“我……”吴磐刚开了个口，就被龚甜握住了手，她的手心在冒汗，声音却故作镇定：“他也是刚回来，有很多事情不清楚，先见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对方沉默着，龚甜感觉他在观察自己，不由得再一次庆幸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次停电，他无法从自己面上得到任何东西。
“……从哪说起呢？”对方终于开口，“你们五个去普吉岛旅游，最后只有他们四个回来了，跟我说，你们遇上了海难，船上就你没穿救生衣，所以你遇难了，奖金只能他们四个人分。”
龚甜正要问他们四个是谁，叫什么名字，却听见对方忽然一笑：“李哥，他们四个叫什么名字？”
第五章 才能
吴磐当然答不出这个问题，他转头看向龚甜。
龚甜叹了口气，对方终于还是怀疑了。
“世上还真有长这么像的人。”对方感叹了一声，“还都成了你的男朋友。”
“不是的……”龚甜正要否认，却被对方打断。
“李哥那样的男人，的确让人难忘。”男人似笑非笑，说不出是感叹还是讽刺，“难怪你找替代品，都找跟他长一样的……”
伴随着滋滋声，来电了，时明时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孔渐渐变得明晰，似天使在夜晚微笑，又似恶魔污染着太阳。
“但这不是你的错。”他在光芒亮起时背过身去，走向慢慢打开的电梯门，“是我的错……我当时应该跟着一起去的，如果当时我在的话，哪怕是强迫，我也要强迫他穿上救生衣……”
“他穿了的。”
他离去的脚步忽然一顿。
龚甜走向他，举起自己的手机，上头是李寻鹤最后发给他的那张自拍：他坐在一条长沙发上，窗外就是海浪翻滚，他穿着一件丑丑的黄色救生衣，笑容有点无奈。
“他穿了救生衣的。”龚甜一字一句道，“他从一开始就穿了的。”
对方猛然回头。
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顾盼神飞，俊眼修眉，每一处五官都生得恰到好处，但别人一眼望去，却只能望见两个字——傲慢。
他的眼睛里，他的神态里，他的站姿里，他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写着傲慢，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乍一眼望去锋芒毕露，让人难以生出亲近感。
“林北望。”
半小时后，回学校的地铁上。
龚甜一手拉着拉环，另一只手拿着一张镀边名片，低头默念上头的名字——林北望。
非常简单内敛的一张名片，又非常私人的一张名片。
上头除开姓名，就只有手机号，微信号，以及邮箱号。
“我是他的替代品吗？”
龚甜循声转头。
“你不是。”她的表情有些尴尬，抬了抬手试图解释些什么，但最终放了下来，诚恳道歉道，“抱歉，刚刚利用了你。”
“没关系。”吴磐笑了起来，“我愿意当他的替代品。”
龚甜楞了一下。
笑有很多种，吴磐此刻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
“……对不起。”龚甜回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我最近大概不会上游戏了。”
吴磐：“要忙什么？”
“我想知道……”龚甜没转头，仍看着窗外：“他的救生衣……到底被谁拿走了？”
地铁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车门打开，乘客们陆续离开，龚甜正要走，身后传来吴磐的声音：“知道以后呢？”
龚甜：“……”
她给不出任何承诺。
“我可以帮你！”吴磐在她身后喊。
龚甜转头：“那我该怎么回报你？”
车门在两人中间合上了，龚甜看见他将右手按在玻璃车门上，张开嘴对她说着什么。
龚甜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唇，他看起来很焦急，急着证明什么，急着做些什么，急着付出些什么……
地铁启动了。
他那声音被阻隔在玻璃门里，又被缓缓启动的地铁带走。
龚甜最终没听到他要说的那句话。
夜里，女生宿舍。
“才回来？”冯宝月给龚甜开了门，嘘了一声，“大家都睡了，你小声点。”
龚甜轻手轻脚的进屋，外套跟手机都放在桌子上，拿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沙沙水声隔门响起，遮盖了外头的嗡嗡声。
嗡嗡嗡……龚甜的手机在外套里震动。
是《扭蛋男友》的更新提示。
“重要更新——才能。”
“每个扭蛋男友都有一项独有才能，这项才能，将使他异于常人，与别不同！”
“点击查看才能！”
“点击查看才能！”
“点击查看才能！”
“点击……”
手机没电了，关机画面一过，手机飞快暗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龚甜拔下充电器，将手机重新开机。
然后，她对着昨天的名片，输入了林北望的电话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