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几声，对方极其傲慢的声音传来：“一分钟。”
龚甜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对方给自己的通话时限。
“你很忙吗？”龚甜问，“你要是忙的话，那我等会再打来……”
“我在开车。”林北望，“快到了。”
龚甜突然福至心灵：“你去找他们了吗？那四个人……”
林北望笑了，笑声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是啊，正好有一个就住在附近……我去听听他的解释。”
龚甜：“……能带我一个吗？”
给个地址，她自己打车过去！
林北望：“一分钟到了。”
冯宝月蓬头垢面的爬下床，打着呵欠从龚甜身后路过，结果被她一把扯回来。
“宝月。”龚甜一脸严肃地问她，“我该怎么问一个男人要地址？”
冯宝月：“你这简直是问我人类怎么呼吸……”
好吧，对冯宝月来说，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但对龚甜来说可就千难万难，她还不如靠自己。
于是接连数日，宿舍里都是键盘的啪嗒啪嗒声。
搜索页面，一会儿是“2018双色球得主是谁？”一会儿是“历代巨奖得主的近况”等等。
龚甜蓬头垢面的坐在电脑屏幕前，身边的垃圾桶里全是方便面包装袋，全是汤达人，某人的口味就是这么单一。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直在走，从早上八点走到中午十二点，又从中午十二点走到下午三点。
龚甜松开按着鼠标的双手，向上蒙在脸上，后脑靠在椅背上，有些自暴自弃的埋怨：“可恶，我为什么不是个黑客？”
如果她是个黑客的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制造一个APP，用来过滤网上的垃圾消息，假新闻。
现在人编故事太厉害了，那些自称双色球得主的，双色球得主朋友的人，每一个都信誓旦旦，上传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说一些似假还真的故事，她已经在网上找到了三十多个自称双色球得主的人，上百个自称是巨奖得主亲戚朋友的人，这就等于什么都没找到。
“算了，休息一会。”龚甜嘟囔一声，关了搜索界面，随便点开一个电影，然后起身去找泡面。
主题曲放完了，面还没泡完。
“小王，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你没车也没房，我们怎么在一起？”
这是多少年前的古董剧情啊……龚甜一边往面里加香肠，一边头也不回地喊：“宝月，帮我换个电影。”
男女主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新的主题曲。
那是一个极为迷人的男声，仿佛呢喃般若即若离在耳畔，唱着：“知道我会因何而死吗，因你转身离去的背影。”
“谢谢。”龚甜说……等等！
冯宝月不是已经出门约会了吗？其他人也没在，那刚刚给她换电影的是谁？
龚甜猛然回头，盯着桌子上的电脑瞧。
电脑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两样，上头正放着一个去年的爱情片——《花吻》。
这片子龚甜一看就喜欢，想着等李寻鹤回来了，就约他一起二刷，等着等着，片子都下映了，她只好把片子下到电脑里。
随着主题曲，女主在电脑屏幕里出现，她循着歌声走，穿过密林一样的茶花丛，去寻找那个声音如花的男歌者。
龚甜则走到屏幕前坐下，思索片刻，右手放在鼠标上，轻轻点击一下，桌面上多了一个记事本文件。
她在上头打了两个字：“黑客？”
半晌沉默，笔记本上多出一行回复：“不是。”
第六章 第一人
龚甜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这是她人生中头一次直面一名黑客。
不然呢？记事本偷偷瞒着她成精了不成？
龚甜拉开椅子坐下，心中千言万语，但怕吓走他，小心措辞道：“远程控制？”
“嗯。”对方回复的很快。
龚甜斟酌片刻，又问：“你要看这个电影吗？”
“嗯。”又是一个字，这人真是惜字如金。
该怎么毫无痕迹的将话题引到双色球得主身上？龚甜咬了咬嘴唇，感到十分为难。
她想请对方帮忙，帮她在浩瀚如海的网络垃圾中，打捞起真正有用的讯息，比如那四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现在在哪里。
可他们又不熟，就算是熟人，这种侵犯个人隐私的事情，她也没法开口。
但就这么放他走？龚甜舍不得，这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一个黑客如此接近了。
“那就一起看吧。”她小心翼翼的挽留。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电影还在继续放着。
龚甜表面平静，内心却在患得患失，他还在看吗？对黑客来说，爱情片应该很无聊吧，他又不是她男朋友，困到流眼泪也要陪她看到最后，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你还在吗？”
“嗯。”虽然还是那个字，但却让龚甜松了口气。
“这片子是不是有点无聊？”龚甜在记事本里写，“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我不爱看电影。”
对方的回复让龚甜无语，你不爱看电影，那你点开这部片子干嘛？还一直看到了结尾……
“你喜欢看电影？”对方忽然问。
“嗯。”龚甜回。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有交流的欲望就好。
“例举三部你最喜欢的电影名字。”对方说。
龚甜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复：“《这个杀手不太冷》《花吻》《大话西游》。”
“都是爱情片。”对方回复，“泡面也一样，都是汤达人。”
龚甜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环顾四周，片刻之后，目光定格在电脑摄像头上。没错了，肯定是通过这玩意来监视她，否则的话，对方怎么知道她身边的垃圾桶里全是汤达人？
现在该怎么办？关机？不不不，这样就直接跟对方断联系了。找个透明胶把摄像头封起来？会不会惹对方生气？可恶，刚刚只顾着套近乎，却没想过，万一对方不怀好意呢，跟他套近乎岂不是引狼入室……
两个人又一起沉默下来，一个心乱如麻，一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笔记本上突然出现字了。
对方打字速度一直很快，这个时候却突然慢了下来，不，并不是速度变慢了，而是变得犹豫了，于是打完一个你字，第二个字就开始删删减减，过了好久，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一次性将四个字打完。
“你需要我吗？”
那一刻龚甜的心情很复杂，有被人看破的难堪，有利用他人的愧疚，以至于迟疑了十分钟，才艰难打下那个字：“是。”
“这就足够了。”
下一秒，数据化为洪流，在龚甜的电脑里掀起一场网络海啸。
龚甜看见自己之前搜索出的三十多个自称双色球得主的人，上百个自称是巨奖得主亲戚朋友的人，以及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屏幕里。
图片开始互相对比，内容开始进行互相对比。
一模一样的图片被剔除出来，一模一样的文字被标红出来。
海量的信息由下而上，铺满电脑，就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岸白沙。
白沙很快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洗去，大浪淘沙，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最真实的信息。
《从千万富翁到贫民窟难民——张金道》。
同一时间，张金道家。
“谁会信呢？”昏暗的窗口，稀薄的光晕，剪出一个男人的傲慢侧影，“这种地方，居然是一个双色球得主的家。”
屋子又小又脏，墙壁因为渗水而开裂，厕所跟卧室紧挨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同样难闻的异味。桌子上糊了一层厚厚油脂，黑的像一年没有抹过，十几个垃圾袋堆在桌子下头，每一个都塞得满满的，里头是方便面盒，速冻食品袋，揉成一团的纸巾等等。
屋子里唯一干净点的，就只有一台电脑。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电脑前，座椅被他压得嘎吱作响，他啪嗒啪嗒打着键盘，不停在直播间里发：“你爸爸张金道，去年中了双色球，真正的富一代！”
然后被人嘲笑。
“富一代只会瞎比比？怎么不见你打赏小梦露？”
“眼睛不用，捐给需要的人，没看见张哥的贡献值？人家可是真正的神豪，一分钟刷一百万的那种。”
“你村刚通网？张哥早就不行了，这半年打的钱加起来也没六十块吧。”
“我为张哥赋诗一首，千金散尽不复来，迷上主播一身债。”
张金道从鼻子里喷出一团气，头也不回，朝身后伸出一只胖手，五指张开：“给我五百万，只要五百万，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两千多万，半年就花没了。”林北望啧了一声，“再多五百万，也是一晚上的功夫。”
“你啰嗦什么？”张金道总算回过头来，一脸横肉，两眼浑浊，恶狠狠道，“叫你给我钱就给我钱，你再啰嗦，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林北望嘴角向上一翘，一个讽刺的弧度，“张金道，我不是来给你送钱的，我拿到证据了……能够证明你们蓄意谋杀的证据！”
张金道吓了一跳，眼神渐渐清醒了一点：“……什么证据？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北望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并在两指之间，甩到他身上。
照片里的李寻鹤一脸无奈的笑，穿着黄色救生衣。
“你们跟我说的是，那天海上起了大风，游艇出了意外，只有你们四个回来了，李哥不幸遇难了，原因是他没有穿救生衣。”林北望冷冷看着他，“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不是这样。”
张金道低头看着照片，眼珠子提溜提溜直转。
“……我们没骗你。”他慢慢抬起头，说，“游艇上救生衣是不够，我们五个人，就四件，你李哥古道热肠，把自己身上穿的那件脱下来给梦吟了……”
“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说？”林北望仍盯着他。
“……毕竟是一亿啊。”张金道脸上的肉抖了抖，笑容里泄出一丝讨好，“大家都想快点领到钱，能少生事就少生事。不过这事我真没骗你，上头真的只有四件救生衣……”
他赌咒发誓，横肉里挤着一双小眼睛，时不时观察林北望的反应。
林北望哪会给他其他反应，这人永远高高在上，看人的样子，像俯视水塘中挣扎的蚂蚁，无动于衷，不屑一顾。
“是吗？”他听完张金道的自辩，神色淡淡，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这次是真的，没有撒谎？”
“真的！”张金道信誓旦旦。
林北望又扯起唇角笑了笑，将挂在胸口的墨镜摘下，慢条斯理戴回脸上，然后转身开门。
房门关上以后，张金道扑过去，偷偷开了一条缝隙，自缝隙间偷窥出去，直至林北望绕过门外一堆垃圾袋，进了兰博基尼，车子启动，绝尘而去，他这才将门关上，转身跑到电脑桌前，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梦吟，别，别挂电话，我这次不是来跟你借钱的。”他急急喊道，“林北望来找过我了，怎么办，他开始怀疑我们了……”
女生宿舍。
“张金道……”龚甜滑动鼠标，默念着这个名字。
帖子是匿名发的，发帖人用一种用羡慕又鄙夷的口吻，记录了他身边的一位名叫张金道的朋友，说是朋友，谁知道呢？
“老张很有钱，最有钱的时候，手里有两千多万，从银行里取出来，摆满了一个房间，然后拍照发到朋友圈里。”
“老张太小气了，我们小学加初中同学，跟他借一百万都不肯借。”
“活该！两千多万啊，全部用来捧一个女主播，我特地去直播间看过了，叫什么小梦露的，典型整容脸，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真的，两千万啊，能买一百个她这样的硅胶娃娃。”
“老张傻逼。”
“我今天下班，特地去他家周围看了看，嘿，以前住别墅的人，现在只能住贫民窟，一个月租金五百不到的地方，看看，看看，大白天的就开始跑老鼠了。”
龚甜点击了一下，将下头的照片放大。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
一个肮脏狭窄的巷弄，歪歪扭扭的楼房，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危房，高高低低的坐落在一堆污水垃圾堆中间。
其中一栋，一楼的窗户口开着，漏进稀薄的一点光，照亮里头渗水的墙壁，堆满垃圾袋的桌子，以及聚精会神趴在电脑前，肥胖而眼神浑浊的男人。
第一人——张金道。
第七章 极客
兰博基尼上，林北望右手开着车，左手将一只耳麦塞进耳朵里。
耳麦里传来张金道的声音。
“梦吟，别，别挂电话，我这次不是来跟你借钱的。”张金道压低声音道，“林北望来找过我了，怎么办，他开始怀疑我们了……”
林北望眉头挑了挑。
“你说什么？”张金道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愤怒，“你不管我？你怎么能不管我？我是为了你……才抢了李寻鹤身上的救生衣的！”
嘟——
人行道上的小狗吓得旺旺乱叫，主人牵住它的绳子，转头看向兰博基尼，不满地喊：“没事乱按什么喇叭？”
林北望左手成拳放在喇叭上，胸膛略微起伏。
身边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喂？”
“老板您还满意吗？”对方有些忐忑有些期待，“您看，我一个正经修电脑的，趁客户不注意往他桌子底下装窃听器，这要是被他发现……”
“尾款马上打给你。”林北望冷冷道。
“谢谢，谢谢老板！”对方马上没有意见了。
林北望慢条斯理将一根烟叼在嘴里，呼的吹出一口白气，如同一刹红尘烟火。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笔小钱，就能让人替他做事……任何事。
“我想看看张金道的电脑，看看里头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他问，“你能做到吗？”
“这……”维修师傅吞了吞口水，怕惹事，却又抵抗不了金钱的诱惑，最终说，“这事恐怕得找个黑客……”
黑客，游走于网络中的犯罪者，是最高明的小偷，也是最凶悍的强盗。
恐怖体验馆门口。
龚甜有些不情不愿地站在一旁。
“偶尔出来吃顿人饭，你都在宿舍里啃了一周泡面了……啊，他们来了！”冯宝月抬手挥舞，“这里！这里！”
对面走来两个男生，走在前头的那个也在不停挥手，龚忍不住转过头，压低声音问：“你约的不是海豚饲养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