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帮你隐藏你最大的秘密。
——你杀人的秘密。
第七十七章 故地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路过的员工停下脚步,弯腰往桌子底下一看,看见一只屏幕亮着的手机。
伸手把手机从桌子底下摸出来,按下接听:“喂。”
办公室内。
“你说什么?”林北望皱起眉头,“小方被辞退了?”
“对。”员工在电话里说,“他打算私吞公款的事情败露了,老板昨天就已经把他给辞了。”
昨天?那不就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小方就被处置了。
……事情真的会这么巧么?
“我现在过去。”林北望问,“有重要的事情想问下你。”
“现在?”员工转了一下头,看着几乎已经搬空的办公室,“不用了吧,公司已经倒闭了,老板也跑了,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紧闭的大门,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大大“招租”俩字。
龚甜站在奶茶店门口:“……怎么就倒闭了?”
人生最悲苦之事,莫过于店倒闭了,打折券还没用完。路过垃圾桶时,她揉吧揉吧将手里的几张打折券揉成一团,丢向垃圾桶。
手残,丢歪了。
旁边伸出一只手,身手敏捷的接过那团打折券,像接住个兵乓球一样,在手心里丢上丢下。
龚甜朝他看去,觉得有些眼熟,这半黑半白的发色很少见,除了熊猫,就是昨天那个少年了。
他用一种很奇妙的眼神看着龚甜,突然笑道:“小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龚甜楞了一下:“没有。”
半晌,又补了一句:“我们认识吗?”
照林北望的说法,少年是认识她的,可她却不认识他。
看年纪,大概只能当她学弟,虽然穿搭有点非主流,不过无疑有张极漂亮的脸,像缪斯女神停在一个艺术家的手上,一笔一笔描绘出的漂亮人形,但在上色的时候,他叛逆的夺过艺术家手里的笔,自己给自己选了黑白二色。
随他走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是他身上的银挂饰。
“那你一定要找个很厉害的男朋友。”他停在龚甜面前,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像是忠告,又像是警告,“不然没人救得了你。”
“我怎么样?”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林北望不知何时来了,笑吟吟地走到龚甜身边,上下打量着少年。
少年目光闪烁一下,朝他们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转身走了。
出现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龚甜没太把对方放在心上,转头看林北望:“你是哪一个林北望?”
“你说呢?”对方翘起唇角。
看这不怀好意的笑,龚甜一下子猜到是谁,皱眉道:“你怎么又用他的身体到处乱跑?不是说好了,合作期间,不这么做吗?”
“你还记得合作这事啊?”对方讽刺一笑,“还以为只是把我当外挂使呢。”
龚甜楞了一下。
“我已经帮了你们很多忙。”对方冷冷道,“现在轮到你们帮我了。”
夜宵店。
跟大多数夜宵店一样,这一家夜宵店,也是过了八点才开业,若说有什么地方不同,大约也只有桌子上这瓶名为双蛇的起泡酒了吧。
“哟,小姑娘帮我带新客了啊。”老板的眼力很好,一下子就认出了只来过一次的龚甜,“这盘花生米送你,还有这个,新客专享的起泡酒。”
起子撬开瓶盖,细小的起泡从瓶底直往上冒。
龚甜透过金色的酒液看向对方:“想起什么了吗?”
林北望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酒瓶子,犹豫了一下,直接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又夹了一颗花生米,细细咀嚼了一会。
“我好像来过这家店。”他低声喃喃。
这里不像是林北望会来的店,因为越晚,来的人越三教九流。
龚甜听见左边桌子上的两个浓妆女子在讨论要不要金盆洗手,从良找个老实人。右边桌子上几个地痞流氓喝到一半,突然拎着个酒瓶子走过来,对龚甜笑:“妹妹,出门喝酒忘记带钱了,你能借我点不?”
看他们人多,龚甜有点不想惹他们,就问:“借多少?”
“不多,两百。”流氓哈出一口酒气。
龚甜低下头,从小包里拿了两百,但伸出去的手,被对方一把握住。
“天气冷,哥一个人睡不着。”流氓笑嘻嘻看向林北望,“能把这个妹妹借给我不?”
林北望笑着看他:“不能。”
他穿着定制的风衣,戴着昂贵的手表,连头发丝都打理的一根不乱,看起来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像个要登台表演的钢琴家。但下一刻,他纤长的五指按在流氓后脑勺上,把他整个人砸进了眼前滚烫的菜盆里。
“啊!!!”
尖叫声中,剩下的几个地痞冲过来,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酒瓶子,直直砸在鼻子上,一瞬间开了五颜六色的染坊。
“揍死他!”
“小白脸,你完蛋了!爷爷今晚玩死你!”
“说那么多干嘛,动手!”
过了大约十分钟。
“救命啊!”
“爷爷!别打了爷爷!”
“还看什么看,快报警啊!!”
一对四,林北望居然还打赢了。
四个人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就他一个人还站着,一只手拎着个破酒瓶子,另外一只手抬起来,拇指擦了擦自己破裂的唇角,哈哈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便跟这个三教九流之地完全融为一体。
再好的风衣,再贵的手表,也不能再把他打扮成林北望了。
龚甜眼角余光扫见老板正在报警,急忙冲过来,抱住林北望的胳膊:“快走!”
两个人匆匆跑出夜宵店,一开始是龚甜带着林北望跑,但很快就变成林北望带着她跑,跑下一条陡峭的小坡,转进一个曲折的小巷,惊走一只在巷子垃圾桶里找食的野猫,然后出了巷口,哈哈大笑。
“怎么样?”他侧过脸,月光照亮他放肆的笑脸,他抓住龚甜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巴上,嘴唇贴着她的手指问,“够当你男友吗?”
“……说什么呢!”龚甜挣脱他的手,丢下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
一个倒闭的厂子立在她面前,灰白的墙面,打烂的窗户,从窗户外往里看,隐约可见一地乱丢的杂物,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厂子上头的招牌还没拆。
巨大的双蛇标志。
脚步声慢慢来到她身边,龚甜转头,看着林北望,他仰头看着双蛇标志,眼睛里流淌着复杂神色。
他突然问:“喝酒吗?”
龚甜:“还喝?”
“陪我喝点。”林北望扫了眼双蛇标志,“这种酒已经没多少了,喝一瓶少一瓶。”
龚甜:“可我不想回去那个夜宵店了。”
林北望笑:“那你跟我来。”
他一定来过这里,或者说他故意回到这里。
林北望带着她绕到后门,从门口开始数,数到第三十步,掀开松动的地板,里面有一把沾满泥土跟草屑的钥匙。
“是谁掉在这的呢?”林北望笑着把钥匙拿出来,“你带餐巾纸没有?”
用餐巾纸擦掉上头的泥土跟草屑,就发现,钥匙上有干涸的红色,像血迹。
林北望回去把门打开了,回头对还站在原地的龚甜说:“来。”
龚甜犹豫了一下,才抬脚跟了上去。
厂子很大,龚甜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四下照了照,掀翻的桌椅板凳,砸碎的酒瓶子,她脚底下一阵粘稠,低下头一看,什么东西,人的头皮?
她吓得一下子贴到了林北望背上。
“真惨。”林北望回过头,拿手机照了一下她刚刚站的地方,开玩笑的语气,“打架打输了吧,还被抓掉这么多头发,秃了。”
龚甜可笑不出来,拉住他的胳膊:“我们出去吧。”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让她很不舒服,但林北望却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相反,他就像一棵离开故乡的植物,重新栽回了故土中,哪怕是充满白骨的故土,亦让他焕发出生机。
“你很害怕?”林北望饶有兴致的打量她,然后读出她的心声,“但放心不下我?”
龚甜很害怕,在他刚刚走进来的那一刻,手机就在她的包包里响了一下,听起来,像是《扭蛋男友》的更新。
它每次更新都没好事,这一次是什么?
她很想离开这里,又不放心把林北望一个人放在这里。
当然,是她认识的那一个林北望。
而不是“它”。
“原来如此……你放心不下的,不是我。”林北望一步步走近她,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眼神,“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别问。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林北望盯着她,“是人,还是怪物?”
龚甜咬着唇,一句话不肯答。
“原来如此。”林北望慢慢笑了起来,“是怪物。”
读心术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似乎一直在想尽办法,挖掘她心中的恶。
就比如现在。
“那么给你一个机会,不用负任何责任,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也不会有任何后患。”他握住龚甜的右手,轻轻吻了吻她手背上的疤痕,然后一眨不眨盯着她,“亲爱的,你会杀了我吗?”
第七十八章 你相信谁
“亲爱的,你会杀了我吗?”
这句话回荡在空空的酒厂内。
林北望盯了龚甜许久,才凑过去,像要亲吻她一样,在她耳边低低一笑:“你这个胆小鬼。”
“谁在那里?”一束光突然从旁边射过来,打在两人脸上,两人忍不住一起眯起眼。
“是你们。”夜宵店老板拿着手电筒走过来,怀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进来的?”
“门没关,我们就进来了。”林北望对他笑,“跟着别人一块进来的。”
“还有别人?”手电筒朝他们身边照了一下,“在哪?”
“在那。”林北望抬起一根手指,遥遥指着他背后。
夜宵店老板飞快转过头去,看见身后有一张毗邻酒桶的木椅,房间里其他东西东倒西歪,只有这个椅子安静的立着,好似没人敢动它。
椅子脚下,放了好几个空酒瓶,瓶身上都有双蛇标记。
“哎呀,跑了。”林北望慢慢走到夜宵店老板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你认识他?”
那副椅子或许有什么特殊意义,因为夜宵店老板看了它许久,才转过头,问林北望:“他长什么样子?”
“我想想看。”林北望盯着他的眼睛,“是一个少年,穿着黑衬衫,看起来对这个地方很熟,一来就坐在那里喝酒,哦,对了。”
他抬起右手,指了指手背:“这个地方,有一大片烧伤的疤痕。”
当的一声,手电筒掉在地上。
“快走!”老板飞快弯腰,把手电筒从地上捡起来,然后带头往外跑。
龚甜还有些不明就里,被林北望拉着一块出去。
出了大门,她才发现老板出了一身汗,想抽烟,打火机几次都没能打出火来。
啪的一声。
一簇火光从黑暗中跳出来,摇摇曳曳。
林北望把手里的银制打火机递过去,替他点上烟。
“谢了。”老板抽了一口烟,夹烟的手指还在哆哆嗦嗦。
“那个人是谁?”林北望关切地问。
老板沉默良久,才沙哑道:“厂子里死过一个人。”
龚甜闻言一愣,想起了自己刚刚踩到过的那摊头皮。
“厂长死了。”老板回头看了眼身后,“就死在里面。”
“哦?”林北望眯起眼:“凶手是谁?”
“是他儿子。”老板摇摇头,“一个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怪物。”
名字叫什么,他不肯说,好像他的名字是个咒语,说出来,就会把他召唤过来,像地狱里的魔鬼一样。
“那怪物是福利院长大的,被收养了几次,都被送回去了。”老板说,“最后一次是厂长收养的,还没来得及送走,厂长就被人杀了……那个怪物也不见了。”
顿了顿,他心有余悸道:“厂长被杀那天,有人看见那个怪物从厂子里跑出去了,身上还有血,所以大家都猜……是他杀的人。”
一阵笑声,突兀响起。
老板跟龚甜一起循声望去。
“不好意思。”林北望笑着说,“这跟我听说的好像不大一样。”
他抬手拢了一下头发,额发被他一并梳理到脑后,只三两根从指间跳出来,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发型,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大,看着厂子方向道:“厂长被杀那天,你人就在现场,所以别人不清楚,你最清楚。”
他缓缓转头,看着老板:“不是怪物想杀厂长,是厂长想杀他。”
老板的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
“可惜厂长虽然年纪大,却打不过那个小怪物,被小怪物一酒瓶子敲破了头,倒在地上。”林北望笑道,“小怪物见闯祸了,吓得丢了酒瓶子就跑,身上的血迹是那个时候留下的,那个时候,厂长还没死……”
厂长还没死。
年过四十的老男人,本来头发就不剩多少,又跟人打了一架,没打赢,剩下的那点连着头皮一起被撕了下来,他抬手抹了把脑袋,一手的血。
“小畜生,小怪物。”他坐在地上,骂骂咧咧一阵,突然听见身边有脚步声,侧过脸一看,“是你啊。”
年轻了许多的夜宵店老板站在他身边。
“看什么看,还不快扶我起来?”厂长骂道,“钱带来没有?”
夜宵店老板蹲下来,把他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毗邻酒桶的椅子,椅子脚边放了很多酒瓶子,厂长太胖了,一坐下,椅子就吱吱呀呀的响。
夜宵店老板细声细气:“能再宽限几天么?孩子刚交学费,拿不出这么多……”
“还宽限?都宽限几次了,我当初就不该看你可怜,借钱给你!”厂长口水喷他脸上,“你老婆以前不是当失足妇女的么,实在不行让她重操旧业!”
夜宵店老板胸膛微微起伏着。
“怎么,还骂不得了?”厂长嘿了一声,“说起来我以前是你老婆的常客,要不然我也不会借钱给你,怎么样,要不让你老婆过来陪我几天,她陪我几天,就宽限你几……”
碰!
“哈……哈……”夜宵店老板龇牙咧嘴地蹲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看着自己手里头捏着的那个沾血的酒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