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她走向畅销书区，没多久，就从架子上找到了《蛇蝎美人》。
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一个人坐下来看。
翻开第一页，主角居然是个男人。
“昨日仿佛前日，今日仿佛昨日，起床，上班，下班，加班——我的生活，就是一场复制粘贴。”龚甜默念道，“直到一纸病历，改变了一切……”
书页翻动，时间在指尖流逝。
一双双鞋子走进来，走进签售会的队伍，又一双双离开。
不知何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安安静静的图书馆，仿佛变成了一座海上高塔，关着龚甜跟书，风吹不进来，雨打不进来，声进不来，人也进不来。
直至龚甜身上，《0040》的手机铃声响起，呜咽的小提琴声打破寂静。
龚甜接起电话：“呜呜呜呜……”
白弦：“……”
准备了大半宿的一堆话，全被她给哭了回去，白弦叹了口气，温柔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你真是好惨一男的啊！！龚甜心中发出灵魂呐喊，又不好说我看了本书，疑似你的自传，只好抹着眼泪道：“我看了一本书，主角好可怜。”
白弦失笑一声：“有多可怜？”
“没有人陪，一个人去看病，然后诊出绝症。”龚甜抽抽噎噎道，“回去的时候，手机还掉了，结果记账本跟笔也没买到，一样一样还了回去……”
这悲惨的一天，最后被白弦用笔记录了下来。
包括那个自称捡到他手机，约他见面的女孩。
包括自己冒雨赴约，却见不到人的无奈。
白弦静静听着，最后笑：“我觉得他不可怜。”
龚甜一楞：“为什么？”
白弦：“你不是在为他哭泣吗？”
龚甜握着手机，半天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听着雨声，沙沙沙的从手机对面传来。
半开的窗户外，斜风细雨，抽打着夜色中的城市。
白弦坐在家里的书桌前，只开了一盏台灯，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他的侧脸。
“许多人默默无闻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默默无闻的死去。”他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握着笔，笔尖在纸面上轻轻点着，“就算把一生详细的写在墓碑上，也没有人读，更没人读着读着哭出来。”
龚甜：“……你在说你自己？”
笔尖在纸面上一停。
“……对了。”白弦笑着转移了话题，“我找到我之前丢的那台手机了。”
龚甜一言不发。
“我之前一直以为手机是被你拿走的，但现在……”白弦说，“我拿着自己的手机，给自己拨了个电话，结果竟然打通了。”
沙沙沙的雨声中，他温柔地问：“你到底是谁？”
第八十八章 雪月风花
“……如果我说，我是个来自未来的人。”手机对面，女孩轻轻问，“你会信吗？”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从她嘴里听见这个答案，白弦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白弦问，“……张金道在未来杀了谁？”
女孩：“李寻鹤。”
又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你知道李寻鹤是谁吗？”白弦问。
“知道。”女孩，“是你们老板。”
“所以这怎么可能呢？”白弦苦笑道，“李寻鹤是个很不错的人，无论是做上司做朋友都很不错，张金道跟他不但没仇，相反还很佩服他，除非……是意外杀人？”
“不是。”龚甜说，“是谋杀。”
白弦往椅背上一靠，静静闭上双眼，然后忽然睁开：“你得先证明你自己。”
女孩：“……你要我证明什么？”
“老实说，虽然我们通话的方式有点匪夷所思，但是你说的事……也很匪夷所思。”白弦沉声道，“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你得先证明你真的来自未来。”
女孩有些急了：“我都已经告诉了你彩票号了……”
“我们还没有买彩票。”白弦认真道，“就算买了，距离开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女孩沉默片刻：“你说得对。”
“所以你要说一件立刻就要发生的事。”白弦顿了顿，补了一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孩缓缓道：“你手边，放着一本记账本。”
白弦垂下眼，看着书桌上摊开的蓝色记账本，台灯落下昏黄的光，将白纸镀成金色。
“上面写着你的遗愿清单。”女孩道，“第一条是……”
2019，新华书店。
天色已晚，收银员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开始朝图书区走过来，告知还滞留的客人，已经到了关门的时间。
一排排木质书架，挡住了背后矮矮一条长椅，龚甜坐在木椅上，腿上铺着他写的书，手指抚摸着上头的白纸黑字，对手机那头慢慢说：“……临死之前，想要谈一场恋爱。”
这一次，换成白弦长久沉默。
他沉默得越久，龚甜的心就跳得越厉害。
那种情况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按照手里的这本书脱口而出，现在仔细想想，莫非……搞错了？遗愿清单是书中男主的个人行为，与白弦这个作者无关？
那可就尴尬了！
“怎么样？龚甜小心翼翼问，“我说中了吗？”
“……说中了一半。”白弦苦笑道，“我的确在写一份遗愿清单，不过……”
他轻轻咳嗽一声，似乎有点害羞：“咳，我还没想好……第一条要写什么。”
龚甜：“……”
似乎感受到了龚甜的尴尬，他温柔一笑，主动替她化解：“不过你的建议挺不错的。”
伴随着沙沙沙一阵写字声，他笑着说：“好了，第一条写好了。”
这不叫过关，这叫被人强行放水。龚甜无奈道：“好吧，我承认，其实我跟你不大熟。”
白弦笑道：“我知道。”
“不过我会努力了解你。”龚甜信誓旦旦，“我马上就去找你的邻居，同事，朋友，马上就能知道你这一年来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哈哈……你这发言也太跟踪狂了吧，我有点害怕。”白弦跟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然后柔声道，“一年……是吗？”
龚甜一楞：“嗯。”
“你好，我这里是2018年3月20号，春天。”白弦仿佛一个有礼貌的大男孩，风与花之间，跟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打招呼。
“……你好。”雪与月之下，龚甜作出回应，“我这里是2019年12月1号，冬天。”
雪月风花，一年之隔。
白弦：“对了，你的……滋滋……名……滋滋滋……”
“……喂喂？”龚甜喂了几声，“我这边信号不大好，你刚刚说了什么？”
白弦的声音不见了，手机里只剩下一阵滋滋声。
“……这破手机。”龚甜忍不住抱怨道。
“客人，你好。”收银员终于听见动静找了过来，对她说，“我们要关门了。”
“哦，好。”龚甜忙提起包包，“我现在就走。”
她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蛇蝎美人》，走到收银台前，付费将它买了下来。
出了门，龚甜昂起头，一簇细细的雪，像蒲公英一样，轻轻落在她的鼻尖上。
“啊……”龚甜抬起手，“下雪了。”
这是这个冬天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第二天，街面变得又冷又滑，温度好像骤然降了个十度，龚甜把自己裹在最厚的大衣里，还是冻得浑身发抖。
“怎么选这个天气出院，哈秋。”龚甜打了个喷嚏，然后缩缩脖子，把自己半张脸藏进围巾里，“你不冷么么么么……”
秦墨楞了一下：“么么。”
林北望后脚跟过来，见了这一幕，嘴角抽搐一下：“想什么呢？她是冷的牙齿发抖，不是在么么你。”
秦墨：“……滚！”
今天是林北望出院的日子，但不知怎地，秦墨居然也闹着一块出院。林北望感到奇怪，他出了院去哪？
等一下……
眼看着前方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然后两个人当着他面勾勾搭搭，最后居然往同一辆车里钻，林北望受不了拉，冲上去按住龚甜的肩：“……你带他去哪？”
“回家。”龚甜眨巴了一下眼睛。
林北望：“……回谁家？”
“当然是我家。”龚甜用看小可怜的眼神，偷偷看了秦墨一眼，“他现在又没别的地方可去……”
“你……他……”林北望指指龚甜，又指指秦墨，气笑了，“你当他今年八岁？他已经十八了，这么大个成年人，你往家里领，你爹妈看见了会怎么说？”
“我爹妈常年不在家住。”龚甜说，“我也不在家，住校，这房子本来就要租出去的，干脆租给秦墨住了。”
“是啊。”秦墨拉下车窗，半个人趴在车窗上，对林北望笑，“我又不白住甜甜的房，回头等我找了工作，就会把房钱补上。”
林北望深吸一口气，决定回去就让秘书发个招聘公告，上班可以不打卡，但是员工宿舍每天都要打卡，然后通知秦墨来上班……
至于怎么让这家伙来，从长计议……
“对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龚甜靠近他一些，压低声音，“我跟白弦重新联系上了。”
有关过去男友的事情，龚甜已经私底下跟他通过气。
包括两人起的冲突。
“这次没挂你电话？”林北望问。
“没有。”龚甜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那只旧手机，“但好像有时间限制，大约二十分钟左右，过了这个时间，就一直信号不好，听不到对面说话，跟在服务区之外一样。”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林北望安抚道，“跟他打好关系，一天二十分钟，能做许多事了。”
“也对。”龚甜犹豫一下，“对了，他得了什么病？”
“他生病了？”林北望楞了楞。
“嗯。”见他一副第一次听说此事的样子，龚甜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吗？他好像生了很重的病，都开始写遗愿清单了。”
林北望：“……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喂！”拖了这么久，司机终于忍受不了，从车窗里伸出头来，“你到底走不走？”
“马上来！”龚甜忙回头喊了一声，然后匆匆对林北望道，“我走了，有事微信里说。”
钻进出租车内，车门一关，秦墨就贴了上来：“我有点冷，帮我暖一暖。”
说完，就握住了她的手。
“……你这三十七度的手，还需要我暖一暖吗？”龚甜哭笑不得，“放手拉，我要看微信。”
“我帮你看。”秦墨拿起她的手机，见是林北望发来的，立刻面无表情地开始棒读，“我回头让人帮忙查一下他的事，你别着急。”
丢下手机，他冷哼一声：“哪需要这么麻烦，直接找一个白弦的熟人，我看他一眼，就知道白弦的所有事。”
“我哪知道他熟人是谁……等等。”龚甜福至心灵，“我好像真知道这么一个人。”
白弦的女朋友。
凤情。
巧的是，凤情最近刚好在本市搞签售会。
龚甜低头查了查手机，然后抬头道：“师傅，麻烦你在前头左转，去上海路。”
红绿灯口，出租车调了个方向，跑到上海路一家书店门口。
书店门口立着高高的广告牌，上头是一个浓妆艳抹的红衣女子，手里拿着一本《蛇蝎美人》，广告牌上写着：知名作家凤情签售会。
或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所以今天参加签售会的人，没有昨天在新华书店的人多。
凤情今天也跟昨天一样，大波浪卷发，大红色口红，浓艳得像八十年代港台女明星，坐在签售桌后，给书迷签名，有时候还会握握手，说几句话。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一本崭新的《蛇蝎美人》递到她面前。
“你好。”龚甜站在她面前，“能帮我多写几个字吗？”
“写什么？”凤情单手支着脑袋，对她露出一个商业笑容。
“不多，就几个字。”龚甜也对她笑了，“谨以本书，献给白弦。”
第八十九章 说谎
凤情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白弦？”
“对。”龚甜道，“白雪的白，琴弦的弦。”
“好名字。”凤情一边签名，一边不动声色地问她，“他是你什么人？”
“我的朋友。”龚甜叹了口气，“可惜他生病了，不能亲自来，只好我代替他来找你签名了。”
凤情还想故作镇定，但是纸上的签名已经走了形。
“……他打算亲自来见我？”凤情抬头，表情有些古怪。
“嗯。”龚甜笑得很甜，“他很喜欢你写的书。”
顿了顿，她补了一句：“……简直就像他的亲身经历。”
凤情定定看了她许久，才将手里的书合上，但没有递还给龚甜，而是放在自己身边。
“抱歉。”她对龚甜说，“我最近不停赶场，有点累，签名里有个字写错了。你能留个地址给我吗？回头我重新寄一本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龚甜转身道，“我就在旁边的星巴克等你。”
星巴克。
秦墨负责占座位，龚甜去排队买吃的，排队排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了电话：“今天怎么这么早？”
白弦笑：“我打扰到你了吗？”
“那倒没有。”龚甜，“对了，我今天见到你女朋友了。”
白弦：“谁？”
龚甜：“凤情。”
“她？”白弦笑了，“她不会当我女朋友的。”
龚甜：“为什么？”
“因为她对我没兴趣。”白弦笑吟吟道，“她只对我手里的原稿感兴趣。”
龚甜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都知道了？”好半天，她才惊诧地问。
“嗯。”白弦语气平淡，就像在讨论别人的事，“她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打算在出版界，影视界闯出一片天，但她没有写作的天赋，所以她频繁跟一群青年作家，中年作家往来。”
他笑了一声，说：“我大概是其中最好说话的。”
“你居然还是个作家？不不，重点不是这个。”龚甜惊讶，“你什么都知道，最后还让她偷走了原稿？”
“我也觉得很奇怪。”白弦道，“她是怎么偷走我原稿的呢？”
星巴克的大门开了，龚甜转头看去，一袭红衣从外头走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