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电话接通了。
“白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又惊喜又焦急,“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白弦的喉咙滚动一下,艰涩道:“……你是谁?”
对面沉默了一下,有些沮丧:“你把我忘了啊……”
顿了顿,她又道:“你现在在哪?上船了没?”
“我在普吉岛。”白弦问,“还没回答我呢,你是谁……”
“你已经到了普吉岛?”她打断他的话,焦急道,“李寻鹤呢?老潘呢?还有张金道跟薛梦吟,他们在哪?”
“他们……”白弦,“他们出海了。”
“快阻止他们!”她喊道,“别让他们上一条船,他们会杀了李寻鹤!”
“……你在说什么啊?”白弦吃了一惊,“什么杀了李寻鹤……”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白弦回头问了句:“谁啊?”
老潘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微微发着抖:“是我,老潘。”
白弦走过去开门,看着门外那个人,整个愣住了。
之前看他,还是衣着光鲜,笑容满面,现在却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像是刚刚从暴风雨里逃出来一样,从头到脚淌着水。
“我们的船遇上意外了。”老潘裹着一件外套,嘴唇哆嗦,盯着白弦道,“只有我跟小薛,还有小张活下来了,李总……不幸遇难了。”
白弦呆呆看着他,手机抵在耳边,那个神秘女孩冷冷道:“他在说谎,他就是凶手。”
那一瞬间,白弦心里闪过一句话。
——我该相信谁?
第一百零六章 沉默的羔羊
热水冲进杯内,咖啡的香气晕开,白弦将咖啡杯递过去,老潘伸手接过,不喝,只是拿在手里,冰冷的手指贪婪汲取杯子上的温度。
“……就是这样。”老潘湿哒哒地坐在椅子上,道,“我们一共四个人,所以船上本来有四件救生衣的,但是丢了一件,结果就……”
“丢了一件?”白弦问,“丢哪去了?上船之前没检查过吗?”
“……是小薛。”老潘欲言又止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她没事搞什么直播,拿救生衣剪着玩,结果等我发现,已经只剩下三件了。”
……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白弦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手机一直在通话中,但对面一直保持沉默,似乎在陪他一起,听老潘的自述。
“对了。”老潘突然抬头看着白弦,目光有些奇怪,“你的彩票还在吗?”
……话题怎么会突然跳彩票上?
白弦皱皱眉:“在。”
“那就好。”老潘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中奖了。”
不知为何,白弦听了这话,内心居然毫无波动,甚至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他心里甚至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数字,为了确认,于是问:“中了多少?”
“一亿。”老潘说,“已经放了一个月了,一直没人去领奖,今天一群人聊到这个,才发现这个幸运儿是你……然后我们就立刻把船往回开了。”
叹了口气,他说:“结果还没靠岸,就碰上风暴,李总没了。”
不对劲,不对劲……问题是哪里不对劲。
“你早就知道今天会有风暴?”白弦突然道,“我想起来了,今天天气明明不怎么好,但你一直说没关系,就是天气不好才有空余的船出租,船上还送酒水,所以薛梦吟才吵着要出海,还有……”
他顿了顿,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老潘:“我记得你来的时候,就跟我提过……普吉岛海难。”
老潘突然不说话了,一直盯着他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总而言之,事情已经通知给你了。”半晌,老潘起身道,“我先过去看眼小张跟小薛怎么样了,剩下的,我们回头再一起讨论。”
他神色如常的出了门,回到自己屋内。
一进门,薛梦吟跟张金道就迎上来。
“怎么样?”薛梦吟也是一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惨样,肩上披着毛毯,脸上妆都花了,眼线流下来像黑色的眼泪,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说?”
老潘沉着脸不说话。
“你说句话啊!”薛梦吟急道,“一亿啊!之前买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如果开出了奖,一人分一份吗?怎么他反悔了,一点也不愿分?”
“薛梦吟。”老潘突然抬头看着她,“你敢不敢再杀一个?”
薛梦吟的脸一下子刷白,身体一摇,被身旁的张金道扶住,恶狠狠道:“你在说什么?”
“一定要我说明白吗?”老潘看着他俩,“我都看见了,薛梦吟把救生衣剪了玩直播,最后救生衣不够,你们俩就抢了李寻鹤身上的,他现在死了,你们一个是凶手,一个是帮凶!”
薛梦吟跟张金道盯着他,两双眼睛亮得渗人,分不清亮起的是恐惧,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凶恶。
“放心,我不会告发你们。”近距离跟俩个杀人犯在一起,说不怕是假的,老潘忍着恐惧,对他们说,“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们都需要那一亿元,不是吗?”
薛梦吟沉默半晌,缓缓道:“船上那次可以推说是意外,我们不可能在酒店里杀人。”
张金道惊道:“梦吟……”
“住口!”薛梦吟朝他叫道,“你不想要那一亿元吗?”
张金道拼命摇头,对他俩艰难道:“你们别这样,大家不是朋友吗?”
“李寻鹤不是你朋友吗?你不照样把他打晕了丢海里。”薛梦吟当即翻脸不认人,讥笑道,“仔细想想,他的死其实跟我无关,我是叫你把你身上的救生衣给我,但你惜命,不肯给,才去抢他身上的……所以我是无辜的,你才是凶手!”
“好了!”老潘打断俩人的争执,说,“现在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李寻鹤死了,公司也完蛋了,我们都得为自己,为家人,为以后的生活考虑。”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用眼神达成共识。
还有什么?能比一亿元更能保证以后的生活?
白弦房内。
“你不该说那句话的。”女孩在电话内叹气。
白弦坐在床上,不知为何,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视线落在身旁放着的《沉默的羔羊》上,他苦笑道:“你说得对,我不该让他知道……我怀疑他提前策划了这起海难。”
如何让一只羔羊一直保持沉默。
很简单,杀了它。
“咚咚咚——”
白弦抬头,看着被敲响的房门。
“听我说。”女孩也听见了,在电话里紧张地说,“接下来,你必须装作失忆。”
白弦:“失忆?”
“对。”女孩道,“从现在开始,直到林北望过来,你都得装作失忆,你的记忆还留在昨天,不记得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普吉岛,不记得自己跟老潘说过话,不记得自己中过彩票。”
顿了顿,她似乎怕他紧张,安抚道:“放心,他们会相信你的,毕竟你最近一直在失忆。”
“等等。”白弦急道,“你怎么知道我最近一直在失忆?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阵奇怪的,像是线路故障般的滋滋声响起,渐渐湮灭了她的声音。
“活下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像隔着一座山,一片海,一个星球,艰难地传递到他耳边,“我在未来等着你!”
“喂?喂?”白弦喂了几声,但她的声音消失了,手机里只留下滋滋滋的声响,挂断电话,又重新打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这时候,敲门声已经越来越响,伴随着老潘的喊声:“白弦?在不在?”
白弦的手机也很快响了起来,是老潘打来的。
深吸一口气,他起身走向门口,伸手打开房门。
“老潘?”没人比他更擅长扮演一个失忆症患者,他惊讶地看着老潘,又看了看他背后的张金道,薛梦吟,“你们怎么都在这?”
老潘也被他的反应弄得楞了一下。
“这是哪?”白弦环顾了一下四周,满脸都是迷茫,“你们刚刚去游过泳了吗?怎么一个一个看起来都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对了,李寻鹤呢?没跟你们一起?”
第一百零七章 再一次的雪月风花
眉来眼去。
说得可能就是当下这幅场景。
交换了半天眼神,最后还是由老潘开口:“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白弦摇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刚醒,脑子还有点不清醒,你们先进来坐?”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走了进来,走在最后的老潘还反手关上了房门,并且上了锁。
白弦仿佛一无所觉,又像是对这三人充满信任,所以一直背对着他们,用极自然的姿态泡了咖啡:“抱歉,房间里只有两个杯子。”
“我不喝。”老潘说,“说说你还记得多少。”
白弦手里端着两杯速溶咖啡,有些疑惑的回头:“什么意思?”
“老白。”张金道是三人里跟他关系最好的,也是最不愿对他做接下来的事的,“快跟我们说说,今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今天?”白弦道,“我一睁眼就在酒店里了……”
“那昨天呢?”老潘打断他俩的对话,盯着白弦的眼睛道,“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昨天?”白弦想了想,“我们跟宏达的项目成了,昨天走的时候,李寻鹤说今天要请我们吃饭。”
三人一起沉默。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张金道是目瞪口呆,直接伸手按他的额头,“你脑子还好吧?”
白弦拂开他的手。
实际上,他根本不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他,只能记得当天发生的事。
还是早上被李寻鹤打电话叫到机场汇合时,才从他们嘴里知道,是因为宏达的项目成了,才有了今天的假期。
不过因为他最近才从医院出来,所以大家都只知道他因为轻微脑震荡,所以记忆出了点问题,但没人知道是多大的问题。
“是因为脑震荡?”果然,薛梦吟也想到了这点,上下打量他一眼,“那彩票的事情,你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彩票?”白弦故作一楞,从床上的《沉默的羔羊》里,拿起那张被他当成书签的彩票,“你说这个?”
三道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他手上,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像看着这个世上唯一的欢乐之源,唯一的罪恶之渊。
白弦用手指夹着那张彩票,如夹着一片飞花,一片落叶,目光极淡然地看着他们,问:“这是谁的?”
三道呼吸一窒。
“我不记得我买过这张彩票。”白弦轻描淡写地将彩票递向他们,“谁买的?”
“是我!”薛梦吟饿虎扑食一样,样子极难看的扑过去,但被老潘一把拉住。
开什么玩笑!以这女人的品性,彩票到了她手里,跟羊入虎口似的,骨头都别想吐出来半根!
“你干嘛?”薛梦吟疯狂挣扎道,“是我的!就是我买的!你放开!张金道你还不快过来帮我!”
张金道赶紧过去帮她。
白弦手持彩票,后退了几步,冷眼旁观,看他们三个样子极难看的撕咬起来,像一条狗咬着另外一条狗,为了肉骨头,什么也不顾了。
“够了!”最后老潘怒道,“非要搞个鱼死网破吗?”
薛梦吟张了张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闭上了嘴巴。
狠狠瞪了这个成事不足,内讧有余的猪队友一眼,老潘回头对白弦道:“让你看笑话了,我们有点事,要先出去一下,回头再来找你谈。”
说完,就拉着薛梦吟跟张金道两个离开了。
他们几个能聊出个什么样的结果来呢?
白弦不知道,但现在他也有事要做,三人一走,他就拿出笔,把今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记在日记本上。
“不行。”他很快把写好的那一页撕掉,“不能写这么仔细,万一被他们看见就完了。”
真叫人左右为难,写得太仔细,被人发现
但如果写得不够仔细,明天的自己,根本就不会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真相是什么,真凶是谁,甚至不会知道自己正处在生死危机之中。
想了想,他他在撕下来的那张纸上,加了一句:“给你自己打一通电话,有一个女孩会接你的电话,相信她!”
将房门反锁,然后回床上坐下,将这一页纸郑重其事的放在自己膝上,然后闭上眼睛。
墙上的时钟安静走着,时针分针,渐渐合并在一起,指向午夜十二点!
白弦脑子里的时针分针也指向同样的位置,然后当的一声——一切清零。
他迷茫地睁开眼,眼神一下子被自己腿上的纸张吸引,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我的笔迹。”他喃喃道,“给我自己打一通电话……相信她?”
他没有立刻打电话,而是先往下看,把整张纸上的内容看完,然后心情复杂地坐了很久,才拿出手机,犹豫一下,拨了自己的号码。
“太好了。”对方简直是秒接,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一副一直侯在手机旁边的样子,“我一直在等你。”
“你为什么知道他们的事,还有我的事。”白弦把昨天来不及问的问题问出来,“还有你昨天说的,你在未来等着我……”
“因为我就在未来。”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你好,我这里是2019年12月31,冬天,啊,不知不觉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风很大,雪也很大。”
“……你好。”白弦一楞,条件反射的作出回应,他转头看了眼窗外,月色如雪,洒落在窗前的花枝上,“我这里是2018年4月19号,春天,月色很美,花也很美。”
低下头,他轻轻喃喃一声:“真奇怪啊。”
女孩:“怎么了?”
“总感觉刚刚这段对话很熟?”白弦问,“我以前跟你说过一样的话?”
女孩:“你想起来了?”
“没有。”白弦的唇角慢慢往上勾起,紧绷了一天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像飞进了巢穴,收拢起疲惫羽翼的白鸽,“但我想,我们一定不是陌生人。”
女孩奇怪道:“你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虽然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但……”白弦垂下眼眸,没有拿手机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纸上那行“相信她”,柔声道,“我跟大多数人一样,类似的新闻看太多,本应该不会相信手机上的陌生信息,不会相信手机那头的陌生人……可我相信你。”
“……没有理由。”他轻轻加了一句,“就是想要相信你。”
“……我叫龚甜。”女孩听完,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郑重其事道,“白弦,你可以相信我,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