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褒姒之后——西西苏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17 14:41:34

  春风拂动帘幔,纷纷絮柳盈窗而入。
  巧娘怀里的孩子被惊动,倏地嚎啕大哭。
  姒云回过神,想起此行目的,放下茶盏,切入正题道:“巧娘是浒城人,不知可曾听说过一户姓梅的人家?”
  “姓梅?”巧娘正一脸爱怜地看着怀里的孩子,闻言倏地一顿,眼里浮出防备之意,“夫人来浒城,是为梅家人?”
  姒云轻一颔首,神色如常道:“不瞒姐姐,妾身祖上与梅家有旧,今次来浒城本是来投奔梅家,哪知还没入城便听说梅家家道中落,现已不在城内,所以才徘徊城门外,不知何去何从。”
  “原来如此。”
  孩子重又入睡,因着“梅家”的话头,巧娘脸上许久不见欣慰,迟疑许久,唏嘘道:“现如今哪还有什么梅家?梅庄八户四十余口,死的死,逃的逃,都不在了……”
  姒云的心重重一跳。
  “八户四十余口,全不在了?”她的眼里浮出茫然,“姐姐的意思的?”
  “你要寻家道中落的梅家,”巧娘眨眨眼,“可不就是梅庄那一井八户?”
  姒云稳了稳心神,身子前倾,追问道:“巧娘认得梅家人?”
  “浒城有谁不认得梅家?”
  不知想起什么,巧娘抬眼望向城楼方向,神情愈发黯然:“夫人徘徊城外时久,可曾好奇,申人来接管我浒城,为何城中百姓无一人反抗?”
  不等姒云出声,她已敛下目光,自顾自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夫人有所不知,浒城良田虽多,可若要论起谁家的田种得最好,当属梅庄无疑。”
  申人入城抢收,而梅家的田又最好……姒云的心倏地一抽:“梅家的田,申人?”
  巧娘颔首:“本就是为抢收食粮,他几个眼力倒是好,一眼相中了梅庄的田。”
  “梅庄的田?”姒云目光忽闪,似明白了什么,又似隔着一层薄雾,依旧有哪里看不分明,“然后呢?”
  “然后?”巧娘目光微颤,似生怕惊扰了什么,脸贴向怀里的孩子,喃喃道,“梅家家主在城中颇有声望,见申人来抢,如何会愿意拱手相让?他不辞辛劳,连夜召集各家男人,想大伙齐心协力,一起将申人赶出城去。本是一片好心,也不知谁人见不得浒城人安平顺遂,在他几人动手前,竟跑去申人营中,将计划和盘托出……”
  似被谁人扼住了喉咙,姒云两眼圆睁,喉头倏地有些干涩。
  巧娘还在喃喃自语:“若非如此,相公怎会……梅家一门八户怎会……”
  “梅家人被?”许久,窗里漾入晴光两三,姒云紧攥成拳的双手倏地一松,抬眼望着愈发刺目的城楼方向,哑声道,“杀鸡儆猴?”
  巧娘吸吸鼻子,颔首道:“次日一早,梅田邻里见他们庄上半天不见人影,心知不对,便唤来邻近几户,一道去他家敲门,而后才知,”忆起前事,巧娘的脸霎时苍白,“四十余口人,除却那两名顶顶好看的梅家姑娘,没留下一个活口。”
  “夫人可知,”她的双唇微微发颤,声音细若蚊蚋,“血流成河是何意?”
  “夫人再看他们,”她抬眼望向城门方向,目光骤冷,“腰背笔直,言笑晏晏,精神抖擞……夫人可知,他们今时住的谁人的榻?吃的谁人的粮?”
  姒云心口一颤,手里的茶霎时七零八落,洒得到处都是。
  如是毁家灭族之恨,梅家人再如何怨恨申人都不为过。
  若是梅如月和如兰当真是梅家女,为报家仇千里赴京,她二人身无长物,能倚仗之物唯有自己的美貌……以身设局,雌伏于仇人之下……
  分明春色潋滟晴光好,姒云却错觉自己正置身冰窟,心口抽痛,冷得她喘不上气。
  “带申兵入浒城之人,”她艰难转动脖颈,凝望巧娘许久,似不敢,亦不忍戳破那水中月、雾里花,“巧娘可知是谁?”
  巧娘静坐许久,直至一缕春光掠过眼眸,她陡然回神,轻摇摇头道:“妾身不曾亲眼所见,只听乡人都称他为公子征,至于本名为何,妾身却也不知。”
  城楼上方忽而刮起狂风,扬起瑟瑟轻尘,吹来乌云汇聚在方才还万里晴空之地,许久不散。
  谁在风里哽咽,又是一年春草绿,田间可有春苗下地?
  帘幔被风鼓起,姒云抬眸望向阴云密布之地,心头一颤,倏忽生出后怕。
  ——分明早知西周的灭亡与申国有关,早知申侯并非纯良之辈,却主动提出任用申氏,眼睁睁看他走上大宰皇父的老路。
  而今皇父式微,新晋的国之柱石所作所为较昔日之皇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来耳听八方的周王可知缯国浒城之事?
  是被蒙在鼓中,还是对缯国百姓的死活不以为意?
  而今申氏已有参天之势,待他生出二心之日,周王可有制衡之能?
第71章 浮水而生
  再回镐京,已是花谢花飞花满天之时。
  回宫后再要出宫多有不便,姒云嘱咐子叔二人先送她去北岸。
  多方打听、费尽周折才得来几样梅家的旧物,姒云决定交由如兰或如月来处置,才算妥当。
  途经北市,圆月拱桥前熙来攘往,姒云正掀起帘幔张望,忽听“咕咕”两声,两只信鸽逡巡过澧水潺潺,绿柳如荫,落足车顶,圆瞪着双眼,左顾右盼。
  “这是?”姒云仰起头看。
  不等她看清,嬴子叔已大步上前,捉住鸽子,解下腿上的密函,一目十行地阅起密信。
  “谁的信?”召子季迎上前。
  没等他看清,嬴子叔掩下密信,脸色骤沉。
  “出了什么事?”姒云的心陡然空悬。
  嬴子叔将信递给召子季,一边道:“夫人,启程之时,大王曾交代属下,务必查清姜墨的去向。”
  嬴子叔看向召子季手里的信,眉心微拧,声色低沉道:“子仲传来消息,说是日前才得知,姜墨被申后逐出宫后,声名一泻千里,制出的香数月无人问津……他本是被姜家长辈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性子高傲,如何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
  姒云的心渐眺渐缓,双目愈发圆睁,内里却有些抗拒听清嬴子叔之言。
  嬴子叔面露迟疑,许久,黯然道:“原先我们推测他或许回了姜家,今日才知,那少年没能走出王畿。”
  “没能走出王畿?”姒云眨眨眼,“那是何意?”
  嬴子叔倏地敛下目光:“夫人,他在京郊投了湖。”
  “投湖?!”
  脑中嗡的一声响,盎然春意倏忽渐远,姒云脑中思绪翻涌,一时转不过弯来。
  “姜家人可知此事?”
  姜家是申国高门,嫡子枉死这么大的事,如何会不闻不问?若是他们曾入京求过公道,嬴子叔几人又如何会不知?
  长风拂过十里河堤,满目迷茫间映入一道浅碧色身影,蹦蹦跳跳迈上圆月拱桥,看清糖水铺子所在,又如脱兔般,欢天喜地而来。
  姒云的目光下意识追随那抹俏丽的浅碧色身影。
  “老伯,来两碗甜羮!”
  少女停在老伯身前,脆生生开口。
  “好嘞!”
  认出来人,糖水铺老伯的笑容愈发和蔼,一边装甜汤,一边同她搭话:“又来给如兰姑娘买糖水?”
  “呐!”少女伸长了脖颈往桶里看,一脸不谙世事的明媚与天真,“我家姑娘说了,只有老伯的汤最合口味。”
  “姑娘抬举。”老伯笑着递上糖水,细心关照,“慢些走!小心别洒了!”
  “老伯放心!明日再会!”
  那少女头也不回飞奔而去,老伯满目慈爱没来得及收回,身后又传来哭喊声。
  却是位拥着襁褓的少妇,也不知是烫了嘴还是为何,怀里的婴孩哭喊个不停,惹得不少客人回头。
  “囡囡乖,不哭不哭……”
  似初为人母不多时,少妇既怕旁人叨扰,又怕伤了孩子,两眼通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回身看清棚内情形,老伯神色不变,抬眼望了望澧水两岸,大步走向近旁的一株垂柳,折下两条嫩柳枝,而后一边走向妇人,一边动作不停,三两下功夫,一只柳枝小兔出现在他手上,煞是活灵活现。
  “囡囡看,这是什么?”
  他蹲在妇人另侧,拿起柳枝小兔逗着襁褓里的婴孩,眉目舒展,口中不由自主哼起童谣。
  “魇去去,枕安安,梦里桃源乡……”
  满市熙攘嚣喧,莺飞燕鸣,姒云的听力只是寻常,本不该听清他口中的低吟浅唱。
  许是清明将至,旧人借春风,非要让她听清老伯口中童谣,那流传于缯申交界之地的小调落入耳中的刹那,姒云眸光一颤,如同醍醐灌顶,盘桓在脑中许久的诸多疑惑与违和突然有了解释。
  譬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逐利而生的商人都闭门不出的雪天,老伯何以夜不归家,却一人独守在人迹寥寥的桥下?
  譬如流言四起的彼时,他为何不曾过问姒云的身份,却已笃信她的为人,对她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再譬如那句脱口而出的“都是苦命人”。
  依照梅如月的说辞,她在去往北岸的当日便偶遇了公子征,而后便被安置进了小院。若此话属实,老伯又从何处知晓她的生平与过往?何以断定她也是苦命人?
  再到方才,梅家姑娘如兰来自缯国浒城,理应偏好缯申地界的风味。不喜京畿口味如她,为何独用得惯老伯做的甜羮?是巧合,还是他几人早已相识?
  “子叔?”注目一街之隔许久,揣度片刻,姒云眯起双眼。
  “夫人?”
  “钱袋。”姒云伸出手。
  嬴子叔抬头,不解道:“夫人是要?”
  姒云敛下眸光,却不解释:“回宫后还你。”
  嬴子叔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春光疏落的糖水铺。
  那妇人已经抱着孩子走远,老伯驻足棚下,目光空茫而悠远,仿似柳絮迷人眼,忘了来处,亦不知归途。
  明白了什么,嬴子叔解下钱袋,双手奉至姒云面前:“夫人,这些可够?”
  姒云接过钱袋,拿在手上掂了掂,见糖水铺里客人不多,朝他两人轻一颔首,跃下辇车,穿过官道而去。
  “老伯?”
  “欸!”听见声音,老伯陡然回神,脸上堆起一如既往的憨笑,搓着双手,转过身。
  看清来人,他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又似被斜照而来的光晃了眼,很快恢复如常,笑盈盈道:“夫人又来喝汤?”
  姒云垂目看向他身前那几桶热气氤氲的甜汤,颔首道:“老伯,可有哪种甜羮里放了苹?”
  缯国多水亦多苹,缯申边界之地的百姓常以苹为食。
  老伯神情一怔,眼底若有暗影掠过,霎时又万里晴空,陪着笑道:“今儿个不巧,苹羮做的少了些,方才最后两碗已让如兰姑娘拿走。夫人若不弃,不若换个口味?”
  姒云看他,似默许了他的提议,绕过铺子,落座他身后。
  待老伯端来甜羮,姒云才唤住他,若无其事道:“此前问了老伯许多事,却一直忘了问,老伯贵姓?家住何方?”
  老伯正拎起帕子拭手,闻言眸光忽闪,放下帕子的同时,似作了什么决断,眉目间倏忽多出几分此前不曾有的坦然与从容。
  “夫人既问起,”他直起身,如士族那般拂了拂并不存在的长袖,拱手揖礼道,“不瞒夫人,鄙姓姜,来自申国。”
  《周礼》有云:礼不下庶人。庶人与士族遵从之礼不同,揖礼亦有些许差别。
  姜伯方才之礼,等同于明言他本非庶人。
  北市嗡嗡营营如旧,棚下一坐一站,许久没人出声。
  老伯维持着倾身拱手的姿势,似在静等她问话,而姒云不紧不慢吃着甜羮,似已知晓答案。
  不多时,甜羮见底,她轻拭唇角,又漫不经心环顾左右。
  见棚下已空,她从袖中掏出钱袋,放到桌上,仿若喃喃自语般,一边起身,一边道:“又见清明杏花雨,是时候唤游子归家,入土为安了。”
  似不曾窥见姜伯身子僵直,满脸错愕,姒云敛袂起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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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你当真以为公子征之死只是巧合?”
  回宫路上,姒云让姒洛代笔写下缯国之事。
  召子季的马时快时慢,时前时后,欲言又止数回,临近宫门时,终于忍不住,探进半个身子,一脸好奇道:“那老伯是何身份?夫人为何要给他送钱?”
  姒云正敛袖磨墨,听他连珠放炮似的一通追问,动作微微一顿,瞟他一眼,面不改色道:“自然是巧合。”
  若非巧合,以申侯今日只手遮天之势,姜家人可还有活路?浒城百姓可有活路?
  “子叔,夫人说是巧合……”
  “夫人说什么,听着便是。”
  帘外车轮辘辘,马蹄哒哒,召子季两人的声音伴着春风愈飘愈远。
  姒云敛下纷纷思绪,举目望向春光里的巍巍宫阙,少顷,忽地没头没尾道:“阿洛,回宫之后,唤医官来褒宫一趟。”
  “夫人身子不适?”姒洛搁下纸笔,一脸忧切地打量她神色。
  “无妨。”姒云敛下目光,双手叠在腹部,眸光微微一暗,摇头道,“只是一路奔波,近几日脾胃有些失调,想着让医官过来看看,你也放心。”
  “诺!”姒洛颔首应下。
  “夫人?!”
  又半个时辰,一行人穿过宫门抵达内院,离褒宫还有一小段距离,姒云正要起身与嬴子叔两人作别,帘外突然传来变了调的急呼声。
  姒云心头一颤,掀开帘子一看,却是素来沉稳的木槿不知为何神色大变,气喘吁吁跑了来。
  “夫人,你可回来了!”
  “出了何事?”姒云看看她身后,蹙眉道,“只你一人?木兰呢?”
  “回夫人的话,”木槿急急福身,上气不接上气道,“此前洛姐姐吩咐,每个月都要去庄上一趟,今日是木兰去庄上的日子。”
  “坐下说话。”姒云刚要拉她坐下,却被对方一把扣住手腕。
  “夫人!”素来温婉的浅眸里是水光潋滟,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她咽下一口唾沫,拉着姒云道,“夫人,此前数月,夫人闷在房里闭门不出,奴婢们不曾告诉夫人,永巷的晋夫人犯了疯病。”
  “疯病?”姒云眉心一跳,“然后呢?”
  “然后,”木槿看向姒洛,一脸惶恐道,“今日不知怎得,宫人没能看住,她从永巷跑了出来。”
  “跑便跑了,为何……”姒云看向褒宫方向,目光倏地一顿,“她闯入了褒宫?”
  木槿浑身一颤,颔首道:“夫人,她再如何发疯,毕竟是主子,今日褒宫中没几个人,我们几个实在拦不住……”
  姒云眼里浮出不解:“闯便闯了,作甚如此慌张?”
  木槿满目惶惶:“夫人,她冲进书房,把夫人画的画,写的曲,悉数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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