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庞起坐下后,就看到了她,连忙质问萧翦从何处找来这种骨瘦如柴的鸡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手就能捏死的样子。萧翦忙说是自己请的智囊,别见她瘦小,脑子灵光聪慧。庞起听罢,不再追问,示意她退下。萧翦见他眉眼间忧虑,似有大事商议,于是让高元之退出帐外。
原来庞起攻打邻国东峩国已有三年,萧军攻势锐不可当,东峩国军连战不利,损失很大。岂料对方启用了一名稳将甘罗,他重新分析敌我态势,在看到地形因素虽不利于东峩国军,但萧国补给线远比东峩国军漫长,后勤保障比东峩国军困难,决心放弃不易防守的丹河西岸阵地,全军收缩至丹河以东第二道防线,构筑壁垒,决心以逸待劳,以图挫动萧军锐气,坚守待变。从坚守的战术目的来看,甘罗的部署是成功的,萧军无论怎么攻打都突破不了丹河防线,两军形成对峙局面。
战争相持三年,东峩国军的巨额消耗使得经济实力不济的弱点完全暴露,但萧军补给线长,也很吃力,双方都想快速结束这场耗时已久的战役。
趁眼下僵持着,得知萧翦就在附近,庞起便来见他这个小徒弟,这个小徒弟聪慧谦逊,在战事上见解独到,时常能帮他解惑。萧翦听完,笑笑对庞起说:“师父可愿见见我这新智囊,听听她有什么好主意。”萧翦也想看看高元之的本事,如若她在战事上真能襄助自己,那强留她在身边就有意义,也能说服自己和他人。
招来高元之后,高元之连忙摆手:“我哪晓得行军布阵之事,两位将军都高看我了,我小事上拿拿主意还行,作战还是要听两位将军的。”庞起见她推辞,以为她拿乔,怒道:“那留你何用?浪费米油,斩了便是。”
能不能不要动不动以命相威胁,果然在人治社会果然没有安全感。
高元之连忙说:“小人不是这个意思。那,我只有随便说说,两位将军切不可当真,就当闲聊罢。眼下这个局面,东峩国的经济逐渐被拖垮,比萧国更急于结束战争,我建议从这两方面下手,一方面重金收买对方内廷重臣,游说更换主帅;另一方面挑起正面战争,佯装溃败,对方大败萧军,会使得东峩国心存侥幸心理,如果集中兵力决一死战,或许萧国并不是不能战胜,所以会改变坚守的策略。只要主帅和防守策略一换,以庞将军从无败绩的军事指挥能力,不出三月余,便可拿下东峩国。”高元之从小和父亲一起看史书,对历史上的大战只有浅浅了解,所以只有说个囫囵轮廓,故意虚虚实实,让他们猜去吧。
庞起听完,与萧翦对视一眼,心下想:此人其貌不扬,却有如此谋略,怪不得小徒弟将他留在身边。于是他听完啥也不说,拍了拍萧翦的肩膀,大笑着出帐离去。
庞起是何许人也,点一通百,从不以攻城夺地为唯一目标,而是以歼敌有生力量作为主要目的的歼灭战思想,而且善于野战进攻,战必求歼。为达歼灭战目的,对敌人穷追猛打。同时又秘密派人离间东峩国内部,对方果然更换主将对抗萧军,庞起面对轻敌的对手,决定采取后退诱敌,分割围歼的战法。他命前沿部队担任诱敌任务,在东峩国军进攻时,佯败后撤,将东峩国军吸引进萧军主力构筑的袋形埋伏圈;然后从侧翼派出两支奇兵,一支为轻兵两万五千人,长途跋涉,绕到东峩国军背后,奇袭了东峩国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道防线所在的山脉突兀横亘于平原之上,一边通往前线,另一边通往东峩国大后方。东峩国军由于一味进攻,重兵集结前线,导致后方兵力空虚,萧军趁东峩国军没有防备,将其夺占,使得东峩国军与后方断绝,这是东峩国军陷入危机的开端。萧军出其不意的穿插到东峩国军背后,袭占防线,这是庞起一贯的战术风格,深藏不露,避实击虚。
在萧军奇袭防线的同时,正面战场萧军却一副节节败退的样子。一心寻求决战的东峩国军在不明虚实的情况下,贸然采取进攻行动,萧军假意败走,暗中张开两翼设奇兵胁制对方,楔入先头部队与主力之间,伺机割裂。
东峩国军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他们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口袋型的萧军预设阵地,此时庞起派出另一支奇兵,突然出现在东峩国军背后,利用地形将整个袋形埋伏圈堵住,对方立马陷入包围。
东峩国主帅连杀八名大将以稳定军心,命令数十万东峩国军从各个方向冲击萧军壁垒,却始终不得突围。庞起令两翼奇兵迅速出击,将其截为三段。东峩国军首尾分离,粮道被断。萧军又派轻骑兵不断骚扰对方。东峩国军的战势危急,只得构筑垒壁坚守,以待救兵。此时庞起又征调营中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应战,承诺提应征者军级一级,以倾全军之力与东峩国作战。
东峩国兵已断粮多天,饥饿不堪,军心动摇,甚至自相杀食。主帅走投无路,重新集结部队,分兵四队轮番突围,终不能出,最后主帅被萧军射杀。东峩国军大败,三十万东峩国兵投降。
与此同时,萧翦带心腹,包括高元之前往庞起军营,萧翦知道师父有杀降的习惯,急忙赶去,想劝说庞起。果然两人为此事争执不下,这回倒没让高元之回避。
庞起说:“东峩国国士兵反复无常,不全部杀掉,恐怕日后会成为灾乱。”萧翦忧心道:“自古杀降不祥,师父三思。”高元之也大吃一惊,三十万人说杀就杀,庞起果然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屠”,而且是自己出了主意使庞起迅速结束了僵持战,若因她的鬼主意让这三十万人一命呜呼,那自己身上的罪孽真是几世轮回都洗不干净。
想到这里,一直不敢出声的高元之壮着胆子说道:“将军何必怕东峩国人反复叛降,平头百姓,左不过想口饭吃有衣穿,与其杀了他们,不如让他们为萧国劳作耕种,就算这代人恨萧国,下一代、下下代,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姓萧姓东峩又有何人在乎?”
自从高元之在这两位面前展露过自己的军事才华后,两人皆对高元之高看一眼,眼下她说这话,萧翦深以为然,但庞起却不为所动:“三十万大军,岂会甘心耕作?一旦死灰复燃,我有何颜面见因此战而死去的萧国战士?”
高元之说:“素闻庞将军从不以攻城夺地为唯一目标。征战并不是最重要的,只是让他人诚服的手段。征战之后,俘虏作为新民,如何安居乐业,这不应是庞将军操心的事,这是萧国国君、萧国从政者应该思考的问题。倘若国君无力无能守卫庞将军打下的江山,一味杀降,岂不显得国君无能?杀降不但不祥,越俎代庖替国君做主,恐怕庞将军也自身难保,历来功高震主的将军都鲜有好下场的,靠暴力彰显力量的人也不会受人爱戴的。”
庞起气极,忽地起身抽出随身宝剑,言语间就想向高元之刺去,萧翦见状,迅速将高元之拉至身后维护。庞起瞬间收住,但怒不可言:“你混账,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朝政!妄议君主!贤明的君王自会爱惜国家,自会爱惜忠诚的大臣的名誉。岂容你这宵小妄议!”
吵不过就杀人,对方真是个臭脾气,高元之见触怒对方,自知失言,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作死就作死吧,于是沉默不言。萧翦见事已成定局,忙拉着高元之退出帐外。
再收到消息,是庞起使诈,将东峩国降卒三十万全部坑杀,只留下二百四十名年纪小的士兵回国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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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改变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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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元之每日和萧翦朝夕相处,下棋论道,两人在佩服对方的同时惺惺相惜、互相敬佩,高元之当他是好弟弟。但萧翦可不这样想,他心中,高元之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以至于事事与她讲,对外宣称高元之是他重金聘请的军师,虽然高元之也没见着金,但两人关系就在你来我往中增进不少。
这天庞起杀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高元之心中阵阵难过,活生生的人啊,都是穷困百姓,被迫从军,无非是为了一口饭吃,却送了性命。这些人的死去也许已有定数,但总归是高元之加速了他们的死亡。战争何其残酷,自己实在是不想再待在这里,高元之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萧翦看出了高元之的低落,于是出言安慰她:“军中大事,你我都不能左右,尽人事即可。凡事都有它的定数。”高元之知道萧翦好心安慰,纵使心中有气,也不便向他撒火。
成年人的沟通是建立在理智的基础上,言辞激烈地争吵,超过三句,就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情绪管理的重要环节。
萧翦知道她心中有气,却不表露出来,担心她憋坏了自己,于是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她背上轻抚。高元之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将萧翦视为一个有钱有势的好大弟,对于他这些举动倒没放在心上,她对萧翦说:“你师父刚愎自用,又有重兵在手,眼下九月大胜东峩国,我看他自身难保最多到明年三月。”
萧翦一听心中一惊,又知她来自后世,莫非后世中已对师父结局有记载?于是忙问道:“莫非你会乾卜算卦?可有化解之策?”
高元之苦笑一声:“我哪会什么掐指一算,你自小读过那么多史书,功高震主的将军,有几个有好下场?你也一样,别看你今时今日有军功侯爵在身,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家打工仔,国君叫你三更死,阎王都不敢留你到五更。”
萧翦听来好笑:“你哪来这么多俏皮话?我和我师父还是不一样,我有你在身旁提点。”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我在你这里也非长久之计,终归要离去的。”高元之一副姐姐对弟弟的语重心长,陈家村她不是没带人回去过,去过几次一无所获,难道和当日穿越而来的时间日期有关系?可那日并无特殊天象,现在留在这里,寄人篱下,蹭吃蹭喝。幸亏萧老弟这人还不错,管吃管住,还对她礼遇有加,对外宣称她为军师,这里人生地不熟,幸亏还有个小老弟照顾自己,否则就她这两把小刷子,还军师,狗头军师还差不多。
“我师父真陷入困境之中?我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可剿灭东峩国才月余,即便是国君想杀他,也不会这么快吧!”萧翦担心师父有灭顶之灾,寄希望于眼前这位“神人”。
谁能挡住历史的滚滚车轮?
“我哪有那本事?即便你师父现在愿意放弃一切告老归田,国君也不会放他走的。一国之君,让刚打了胜仗的将军解甲归田,那他成什么昏君了?但留你师父在卧榻之侧,他怎么睡得着?历来手握重权的人,与皇家联姻的都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你师父这样与国君没有其他盘庚错杂关系约束的将军,他振臂一呼就有颠覆朝廷的能力。你师父性格刚烈,从不示弱,也从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杀降一事未曾禀告国君便擅自做主。三十万人命,换他一条命还不公平吗?我没有办法,你也束手无策,如果真为你师父好,提前转移安顿好他的家眷,总归在国君震怒之下,还能保全他的血脉。”高元之对朝局的见解令萧翦小吃一惊,他原以为她只是对各方面有些了解的异世之人,想不到她对朝政的看法和他不谋而合,又听她说道:“你和你师父相比,你可不要像他一样锋芒毕露,时而藏拙,时而贪图美色,迷惑一下国君。最好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求娶国君的姐姐妹妹,姨妈姑姑也成,总归成了国君的亲戚,再下手时总要为你考虑几分舆论的压力。”高元之劝道。
“本候这种征战沙场的人,岂用靠女人、靠自毁清誉保命?”萧翦对她出的馊主意嗤之以鼻,又说道:“我现在开始策划用庞家军哗变可行吗?”萧翦自知对眼下局势无能为力,一时竟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真是嫌你师父死的不够快?国君恨不得亲手送他归西,正苦于没有罪名,你却将罪名拱手送上,而且事过之后,那些哗变的士兵怎么办?白白送上性命,就算你拼尽全力,你师父知道了,你拿哗变之名辱他一代英名,未必想活。况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总以为自己是千古一遇的大忠臣,能和国君谱写一段千年君臣佳话。如果得知是国君要他的命,怕是他自己心里就先受不了,不会配合你自救。”高元之见多了自视甚高的人,这种人最后的结局,就是个作茧自缚。
“元之”,萧翦不知道她的小字,只能这般叫她,显得亲近。他期待有一天她主动告诉他小字,在他们这里,男女之间,只有心上人才会主动交换小字,他哪知道高元之根本没什么小字。“我师父纵有万般不是,总是在沙场上保住我萧国将士的大功臣,他也是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如果你有良策,能救他一命,我答应你,日后你若有难,我也如救我师父一般救你。”萧直球不过脑子动情地说。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我这么惜命又看得开,功名利禄都不沾不盼,我能有什么难?”高元之没好气地说。这傻大弟,平时看起来很聪明,说起话来真是不讲究。“你若真想救他,现在就得里里外外的安排部署,找一个身形外貌都与你师父相似的死囚,稳妥起见,还要再找信得过的化妆师,嗯,就是易容师,将其容貌做的瞒天过海,再打点宫中内官,趁早转移你师父家眷,催命符来的时候,桃代李僵,或许可以保你师父一命。”高元之点拨萧翦道。
萧翦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如何部署,他连夜前往庞府,苦口婆心的劝说,庞起不为所动,认定自己是直臣,国君是明君。一番劝说后无功而返,入夜回来刚好看到高元之在堂中边饮茶边等他。
“碰钉子了吧?早就跟你说了,你师父哪是你劝得动的人。”高元之向萧翦汇报着今日亲卫队收集回来的情报,国君果然收拢庞起身边几名副将,又将弹劾庞起的奏折按住不批,秘密调动禁军摸清庞府的周边布局,想来动手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
“我已部署妥当,当你无功折返之时,我就知道你这条路走不通。我先说好,你师父嗜杀成性,连俘虏都不放过,我此举并不是救他,而是看在他妻儿和你的份儿上,日后他对我有所微词,嫌我毁他名声,要他苟延残喘,这些话你当全部为我挡下,我可不想听他说一字抱怨。”高元之悠悠说道。
岂止是抱怨,什么他都愿意为她挡下,萧翦心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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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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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京城,看似春光明媚暖意洋洋,却暗藏杀机。萧翦暗中嘱咐留置在京城的庞起的家眷从年前就闭不出户,谎称夫人卧病,实则庞府只剩家丁仆人,庞起的夫人、侍妾、子女、孙辈均已转移。
庞起受诏进京,接诏后即刻动身,却立马在半路就传来圣旨,说他“怏怏不服,有余言”,随圣旨派使者赐剑命其自刎。庞起震惊之余又想起数月前萧翦的苦心劝说,自知为时已晚。临死前,庞起仰天长叹:“我对上天有什么罪过,竟落得如此下场?”良久之后,他又说:“我本来就该死。东峩国之战,降卒几十万人,我用欺骗的手段把他们全部活埋了,这就足够死罪了!”说罢便想引剑自刎。
使者却趁其不备将其击晕,又迅速换人,真身已随准备好的车马,连夜将人送至萧翦营地旁的驿站,等庞起清醒过来,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不信国君如此薄情寡恩,连叹气道:“我宁愿受重罚而死,不忍做蒙受耻辱的军队将领。如今如过街老鼠般,东躲西藏,连累家中子孙,永世不得为官,隐姓埋名,纵使苟延残喘,也实非我所愿。”萧翦见状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师父保住性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