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起近身忽地抽出萧翦随身佩剑,怒道:“此计是否是你那身边娘们儿兮兮的军师所出,你从小便在我看着之下长大,如此鬼鬼祟祟的伎俩,不像你所为。”
高元之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这小老头,自己救了他性命,还说她鬼鬼祟祟。她也不动怒。她这人,向来心机沉稳,就算是涉及切身利益的事情,很少会动怒激动。毕竟一生气就降智,一降智事态就不可控、不可挽回,左不过就是迟暮英雄不肯面对现实而已,他想的通固然好,想不通她进去也没用。
“师父不要无端责怪元之,元之也是在我恳求之下出此下策。”算萧翦说话算话,肯出面袒护她。
“哪个要你求他!”庞起将无明业火都撒发在门外偷听的高元之头上。随后就听得屋内噼里啪啦的打砸声,萧翦见状退了出来,回头就见偷听的高元之。
高元之脸上讪讪的,好像被人抓包了偷听,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还是佯装客气,拱手道:“多谢侯爷回护之恩。”
“你别气恼了,我师父这人,直来直去,他并非对你发气,只是我眼见他这般下场,内心实在难受。从他从昨日被救下,到现在米水未进,我看着实在心中难受。”萧翦愁道。
“米水未进?不好!你师父要自尽!”高元之惊呼,赶紧向屋内跑去。
还是晚了一步,当两人赶到屋内时,庞起已自刎身亡。
一时间萧翦又悔又气,悔他未曾寸步不离,气他大意将佩剑留在房中。高元之迅速叫亲卫收拾了房中,又将萧翦带回营地,见他悲痛万分,高元之想留他一人静坐,正准备起身离去,萧翦低沉的声音传来:“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今晚可能他说什么,高元之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高元之转身坐在萧翦旁边,萧翦侧身抱住她,她虽觉不妥,但此时推开,又略显刻薄。好在她已婚,没什么男女大防,平时吃老弟喝老弟的,关键时刻安慰一下老弟,也很正常。于是高元之伸手轻拍他的背,轻声说道:“这是你师父的命数,你已尽全力,不必自责,即使没有佩剑,即使你一直在他身边,他想寻死,徒弟又怎么看得住师父?”
“我知你所言道理,也明白这宿命般的结局,但就是心中难受。我初入军中,师父手把手教我,教我兵法、行军作战,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他这般下场,我心中真是郁结难舒。往后甚至不能公开祭奠于他。”萧翦一时想起自己的经历,他的经历和师父很相似,今后他又会是什么下场,手臂上就更加了力道,紧紧地箍住高元之。
高元之整个人的头都卡在萧翦的肩膀之上,动弹不得,正想推开他,又隐约听到啜泣之声。算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想来他是真的很难过,她明白,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落泪的样子,于是不再动弹,任由他紧抱。
“你这样想,纵使你师父没救下,但你好歹救下他的血脉。要不是你运筹帷幄,你师父死后可能身首异处。皇权之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往后你善待他的家眷,你师父泉下有知,也会感谢你的。”她像姐姐一样轻抚着萧翦的后背。
萧翦的心逐渐安定下来,他明白是高元之在身边的缘故。她的忽然出现,后又机缘巧合下来到他身边,智计超群。她说话只要声音一低,声音就会有磁性,吸引着萧翦;她说话只要一慢,话语就会落在他的心上。任何时候都不紧张,永远展现出舒适放松的状态,永远不紧不慢地处理他身边的大小事务,像他的战友,又比战友亲密,又有礼有节。
那可不嘛!这熟悉的感觉,不就是领导的秘书嘛!
高元之哪知道这位好大弟已经将她视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在萧翦提出头痛,服了阵痛药,要她不要离去,在他卧榻之旁守着他时,她答应了。萧翦又提出要她握他手才肯入睡,她也答应了。熟睡中,高元之看着他的脸,英气逼人,星眉剑目,长得真好看。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皮肤拥有健康的肤色,他像她手下刚毕业来参加工作的大学生,聪明却冲动,真挚却简单。
年轻真好,瞧这满满的胶原蛋白,羡慕。
次日萧翦醒来,一睁眼,看见高元之坐在她卧榻旁,他有点不好意思,慢慢转过身去,却听高元之慢悠悠说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的?”
萧翦忽地坐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你?!”
“你什么啊你,平时我就觉得你对我照顾有加。营帐这么紧张,也肯让我单人居住。昨夜你情绪低落,与我相拥,以你的警觉,你应该发觉我是女的了,不过我不确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高元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一介女流,怎么能一直盯着男子相看?我是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女的了。”萧翦回看她,高元之心想,看来电视上演的都是假的,女扮男装,人家一眼就能认出来。
“既然你知道我是女的,你也知道我在这营地呆着并不合适,万一哪天被人识破,不仅我小命不保,你也有失职失察之罪。你看把我安排到其他地方去,这样对大家都好。”高元之真心建议道。
他才不愿她离他而去,一步之遥都不行。
“我虽是女的,可我看你就跟看弟弟一样,亲切的很,盯着你看也无妨。”高元之毫无察觉地说,毕竟她心里从未想过留在这里,也从未想过背叛齐正,她还想利用好大弟,找到回去的路径,作为回报,用自己的所学所知,帮他在一些事情上照顾一二。
弟弟?萧翦皱了皱眉头。
哼!她的如意算盘打的响的隔壁郡喂马的小厮都能听到了。
正在这时,帐外百里急诏来了,刚打完东峩国,沿海庆国战舰来犯。庞起赐死后,国君下诏,萧翦临危受命。可萧翦善陆战,不精水战,但诏书上说的很清楚和明确:即刻前往沿海下城,抵御庆国第一水师屠嘉的水军部队。
相传屠嘉拥有百艘楼船,这些船均高数丈,用丹漆粉饰,每艘船都有三层,设有走马棚,船上船下人语之声互不相闻,橹箱都用铁裹住。不要说萧国下城的舰队装备不如对方,萧翦本人也并不善水战,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于公,他想带高元之一起,她主意多,通晓天文地理医理,实在是一个好帮手;但于私,此行凶险,他自己都可能有去无回,不想连累高元之丢了性命。
于是他吩咐人拿出一屉金锭,交予高元之说:“此战我确实无胜算把握,水战非我擅长,且对方拥有强力舰队,这些钱财赠与你,你速速离去,自谋生路。若我能活着回来,我必然能再寻到你;若我此战身死,寒衣时节,还望你带薄酒,来坟前探望我。”
高元之听得萧翦为自己打算,也看出了萧翦的担忧,陆地将军向来不善水战,料想萧翦也不例外,于是她宽慰萧翦道:“你此战未必没有胜算,即使是战力十足的战舰,也有尾大不掉的缺点。既然你对外称我为军师,那当然要带上我,成则一起封侯拜相,死就一起上西天吧。”高元之也不明白心中为何担忧萧翦,头脑一热就说出同生共死的话来,把回去的事情抛诸脑后。
萧翦感动地看着高元之。是了,她是和他能并肩作战的人,她的胸怀胆识都令他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此战若胜,他定要为她求得身份,给她一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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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下城水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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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翦王军赶到下城时,下城守军已连战三日,损兵折将,渐感不支。庆国屠嘉没有乘胜追击,就是在等萧翦的援军到达。屠嘉为人狂妄,自恃自己的舰队战无不胜,是海上的霸主,但真要上陆地,未必是萧国的对手,所以只敢沿海骚扰掠夺,却送不上岸攻城,萧国陆地守军尽是普通将士,抓一个国姓的军候玩弄于股掌之间,才能极大的羞辱萧国。
高元之听着听着,屠嘉的这种做派,像极了倭寇嘛。突如其来的民族自豪感冒了出来,她就当他们是小鬼子吧,正好挨她一顿。但当她看到萧国的舰队和退驻在对岸的舰队时,不禁捏了把冷汗。
这完全是渔船对航空母舰嘛。
对方的舰队,战马都能在船上跑来跑去,船上船下相隔。即使船上吃了败仗,船下也不知,不影响其海上动力。
这个屠嘉,有点意思。
高元之就喜欢有挑战的工作,一路上她和萧翦讲了很多著名水战的故事、典故,又将亲卫队收集回来的情报一一讲解给他听,萧翦积极学习的同时,心中逐渐安定下来:有元之在,她那么镇定,胸有成竹,连带他都信心百倍。
入营之后,萧翦和几名副将商量应对之策,其他人见萧侯爷带来的军师,在找工匠做铜鸟,众人像萧翦告状军师不务正业时,萧翦简单一句“皆由他,勿扰他。”让众人闭了嘴。
这军师看起来不太靠谱啊。
一日之功,这狗头军师指导工匠们做了一批长杆铜鸟。这些铜鸟高五尺,饰黄金,栖屋上,下有转枢,向风若翔。
“这叫相风鸟,当有风的时候,相风鸟下的转枢会随风转动,鸟头部也随之转动,头部指向的方向便是风的来向,也可根据转速来测风力。屠嘉这种人,内心狂妄,经不得激将,我们应首先出击,打压对方的嚣张气焰,但需一个好时机,等这相风鸟测出东北风之时,你便下令由先锋队突袭。屠嘉气急败坏之下,肯定会穷追猛打,我们的船虽小,却轻便易行;屠嘉的虽是巨舰,却不能进退自如,而且我了解他以往的作战习惯,他很喜欢将战舰锁阵,先锋队诱敌之后,不要恋战,迅速撤回,等屠嘉进入我们伏击的麻袋之时,再借东北风,此时就是我们火烧他的笨乌龟战舰的最佳时机,不能晚也不能早。”
众人心下明了,频频点头,这狗头军师又有一点点靠谱了。
萧翦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出身高贵又奋战一线,很快将士们拧成一股绳,皆听萧翦号令,准备给屠嘉迎头痛击。
五日之后,相风鸟的转速和方向都符合了高元之的预判,萧翦命令十二只战船,命副将宋信为先锋营,偷袭屠嘉舰队,自己也随船后应,但他坚决不许高元之随船,要她留在营地,风高浪急,他实在是怕她出意外。
高元之同意了,总要有人留守策应的嘛。
宋信领兵轻巧深入,屠嘉没有料到对方力弱还敢先发起攻击,毫无防备之下,宋信还夺得一艘战舰,杀舰上数千人后焚船逃跑。屠嘉怒不可恕,命主力战舰追击。
屠嘉率大将船队来围攻宋信,情况危急。萧翦奋勇当先,射伤屠嘉肩膀,萧军振奋,萧翦又积极组织火攻,发挥小船优势,东北风强劲,将士乘风纵火,屠嘉的舰队被烧得烈焰冲天,兵将损失过半,湖水尽赤。
萧翦的坐船是白桅杆,屠嘉便与其将士约定第二天集中兵力猛攻白桅船。萧翦识破后,下令将所有船的桅杆都漆成白色。东北季风结束后,海潮褪去,屠嘉战舰在浅水区搁浅,宛如泥牛,笨拙不堪。
第二天再战,从早晨到中午,屠嘉见状不妙,率残舰后撤,又受到萧翦诸将的追击和宋信的迎头堵截,屠嘉水军大败。
萧翦临风御敌,跟对方喊话:“我萧国乃沿海真正的主人,屠嘉已覆灭,尔等归顺我萧国,自有良田安抚,劝识时务,否则将会丧家灭姓,到那时就悔之晚矣。”在坚持数日之后,屠嘉与众将商量摆脱困境的对策。右金吾将军说:“既然出水困难,我们就应当焚船登陆,直奔水南岸以图再举。”左金吾将军说:“这是向萧翦示弱,他们利用步骑追赶我军。进退之间我们将失去自己的地盘,大势将去也。”屠嘉不能作出决定,既而说道:“右金吾将军所言有理。”左金吾将军因其意见未被采纳,便率所部投降了萧翦;右金吾将军知悉后,也率部投降。
屠嘉处境更加困难,在混战中被流矢射中,跳水逃亡。
屠嘉兵败之后,躲上岸上一废弃农户家中。他不明白,萧翦大名他也有所耳闻,但情报是萧翦并不善水战。所以这一败仗,他吃的大意轻敌,随身亲卫向他反馈,据萧翦身边的探子回报,萧翦在此战中如有神助,全因他身边新进的军师,此人通晓天文地理,还可测风卜卦,在萧翦身边十分受重用。此次水战,作战计划皆出自他手,萧翦对此人礼遇有加,非常珍视,两人情同兄弟,常秉烛促膝而谈。
屠嘉心思狭窄,怒道:“你烧我战舰,我就烧死你狗头军师!”于是趁萧翦还未回营,后防空虚,带几名武艺高强的死士,掳走了高元之,她的随身影卫贾琪在护卫中受重伤,贾明得知屠嘉战败,但怕对方鱼死网破伤害高元之,所以并未出面,而是尾随掳走高元之的人,暗中护卫,待时机成熟之际,既可保高元之安全,又可生擒屠嘉。
萧翦在此战大获全胜后匆忙回营,四处寻找高元之,想分享胜战的喜悦。然而她和亲卫贾明都不见了,四寻之下,发现屠嘉书信一封,信的内容大致如下:“我想与你约定,你我划江而治,各安一方。如若不肯,就将你的狗头军师挫骨扬灰!”
贾明乃萧翦死士,绝不会背叛萧翦,可眼下他和高元之都下落不明。萧翦心中极怒,这两名影卫,起初嘱咐他们监视高元之,后来只让他们负责高元之的安全,除此之外不可因其他任务擅离职守。萧翦心中焦急,信在手中已经被捏成一团,贾琪却向萧翦禀明,他两兄弟之间,有秘密印记,他已发现贾明留下的追踪标记,绝不会错。
萧翦来不及换衣,翻身上马命自己的亲卫队沿记号追击。众人纷纷劝说此乃屠嘉诡计,就想引得主帅中圈套,一个军师而已,副将领兵追击即可,哪有主帅亲自追击的道理。
但他此刻已全然失去理智,来不及判断是圈套还是其他,一心只想高元之的安危,同时派其他人沿其他路追击,以免中屠嘉的诡计,传令追击将士务必确保军师安全。
至于屠嘉,格杀勿论。
屠嘉心狠手辣,他能趁萧翦没回营精准掳走元之,说明萧翦身边已有奸细和他互通消息,高元之落入他手,就会被立马发现是女儿身,倘若拿她威胁逼萧翦就范还好。倘若元之不肯低头,挨打受刑是小,万一……
萧翦不敢再想下去,一心只想抓住屠嘉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元之只要平安回来,不管她受何种侮辱,他萧翦,绝不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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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试探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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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嘉在破庙里望着眼前这个瘦小军师,眼中都要喷出火来。她还没醒来,当然屠嘉也发现了这居然是个臭娘们儿,就是这臭婆娘毁了他多年苦心经营的海上舰队。等她醒来,先怒扇她几巴掌解解气再说。至于人嘛,他总算明白了萧翦对她看重的原因,探子回报他二人经常深夜促膝长谈,说不定就是萧翦的心上人,拿住她,就不怕萧翦不肯就范。
可惜他的豪华战舰队,毁在这道貌岸人的两人手里。
高元之被迷烟熏了以后昏昏沉沉的醒来。古代迷烟,诚不欺人。醒来完全对时间和空间认知错乱,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在何方。
正在迷糊之际,屠嘉上来就使出全力左右开弓扇了她好几巴掌。高元之从小出生在高知家庭,出嫁也是高知家庭,从小到大,别说挨打了,挨骂都很少有。她细皮嫩肉的,很快脸肿了起来,嘴角也被扇破了,挂着一行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