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赞同:“是极。”
他有雄心勃勃,但不是
好高骛远,先将中原大地治理好才是首要重任。
此时三公九卿们也都已聚到台下,听着周邈的讲解。
但嬴政是脚踏实地了,备不住周邈有一颗想把好东西都扒拉进自家碗里的贪心!
“但远了不说,大秦周边还是可以谋划谋划嘛!”
“好比百越以南有一个中南半岛,那里水热条件优秀,水稻一年三熟,还有比大秦南方水稻更高产的稻种。”
嬴政盯住大秦南边伸出的,以斜卧长方形代表的中南半岛。
那里有水稻一年三熟,还有更高产的水稻种子。
王贲、王离、蒙恬等武将,眼睛也盯住百越以南的那个半岛。
大秦君臣:太远了不说,大秦周边确实可以谋划谋划。
也不一定非要如中原一般占领控制,能为大秦产粮、输粮也行啊……
周邈又往东一指:“东边海上,有一个大岛叫琉球,可以做航海中转站。”
众人目光随之移向吴越以东,孤悬于外的椭圆上,那就当是琉球了。
“再往偏东北走,有一串岛链,在后世很是不肖!”
周邈瞄一眼始皇陛下,乐子人基因作祟。
熟悉周邈的众人暗自警惕,这个使坏的小表情,是要大放厥词了!
果不其然!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齐人徐(fú)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仙人居之。……于是遣徐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①”
“当然我们都知道,秦始皇是被人骗了,世上根本没有仙人,也没有仙丹。”
时不时提醒始皇陛下,可别故态复萌,又想去求仙问道了!
嬴政:……
秦始皇的事,与朕嬴政有什么关系。
蒙恬: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然后呢然后呢?”蒙恬赶紧转移话题。
周邈本也就随口一提,闻言立即被带跑:“后来啊,传说徐率领三千童男童女出海,最后就到达了这岛上,繁衍出了一个小日子过得不错国。”
“当然,这只是戏说,多半当不得真。”
周邈回归正题:“不过那些岛上虽然多山地,少平原
,不是耕种的好地方。但多金银矿产啊!
这可以记下来,后辈子孙们缺金银筑钱币了,就可以去挖取金银矿。”
金银不比布匹、粮食,吃下去不能饱肚长肉――还会重金属中毒,穿身上不能蔽体御寒。
仅作为货币,本质上和一张纸没两样,但当个矿产储藏地,不也是很不错的吗?
嬴政盯住那串岛链,人群中的扶苏已默默记住了这个地方。
周邈又指向东北方:“从东北伸出去的那个半岛,后来有个名字叫高丽。再到后世,半岛南边的那个国家,很是欺师灭祖、忘恩负义!还说孔子是他们的,秦始皇也是他们的!”
嬴政侧目:“朕之祖先,源于黄帝之孙、颛顼的后裔女修,女修吞玄鸟卵,生子大业,大业娶少典部女华,女华生大费。大费便是秦之先祖。②”
“朕怎会是出自东北弹丸半岛之地?”
关乎皇帝血统,嬴政不由辩白几句。
周邈也是牙疼的模样,“别说了别说了,宇宙都是他们的!随他们去罢!”
“即使日后要防备其犯边入侵,可真到那时,大秦是否尚在都不一定。”
还是别操那份闲心了。
中原膏腴之地,总会有几只恶豺妄想吞食,胜败还得看自个儿。
再往西一指,“月氏以西,还有乌孙、大宛、大夏、安息、罗马等国,虽不及大秦强悍,但也是一方之主了。”
“后有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十三年后乃回,带回许多特产作物。
再往后又有开辟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那是一条光耀历史的繁华商道。”
“所以像这种遥远的地方,或许也能与之开展贸易呢?”
李斯想到月氏王子如今就在咸阳,若是要经略西域……
周邈又遥遥往东一指,“在大秦隔洋相望的遥远大陆,那里是北美大陆,南边是南美大陆,美洲大陆上有玉米、红薯、土豆!”
“这三样作物,是闻名世界的高产作物!”
嬴政随着周邈的话,目光看向彼处,在大秦的疆土之外,还有那样广阔的大地与海洋。
还有多种多样的作物,更有举世闻名的高产作物。
但周
邈素来是会泼人冷水的,“我送上惊喜,只是想让大家开眼看看世界。
知道海上没有仙人,陆上还有其他国家,大秦只是其中一个――虽然可能是最强的一个。”
“但强不强的,隔着山海路遥,也没甚干系。先把家门前这一亩三分地顾上,发展壮大,才能想想其他的。”
王绾真怕激起陛下的征服欲,去征服世界了。
“仙使所言极是,先图强己身为要,若届时尚有余力,未尝不可以羁縻之策,笼络控制当地土人,为大秦输送资财。”
“或开辟商道,西行西域,南行南洋,换来有用的物产。”
嬴政当然懂得,如今大秦尚且在危险边缘,他又怎会思图掠地。
“右丞相所言是老成之言。”
李斯则把目光放在地图本身,“那些穿行的线条是何意义?”
周邈思考要怎么解释经纬线,“现在有无‘经天纬地’这个词?”
李斯不愧是除了政治家外,还是写出《仓颉篇》六章的文学家和书法家。
“《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八年’有云:经纬天地约文。”
“这个是比喻人的才智极大。”周邈换一个说法:“织物的纵线曰经,横线曰纬。所谓经纬线,是人类为度量方便而假设出来的辅助线。”
“这幅图上的经纬线之间,都是间隔三十度。”
“再细碎复杂的地理知识,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讲起,李廷尉有兴趣再具体问我便是。”
度量?
作为统一度量衡的设计者,李斯还是有所了解的。
“图上两根经纬线之间,有何说法?”
周邈挑着说:“这幅地图上,两根纬线之间,距离相等。”
李斯:可估量南北距离。
“两根经线上,地方时相差一个时辰。”
李斯:东西有早迟之分。
“同一根经线上,在春分、秋分日这两天,同时看见太阳。”
“同一根纬线上,经线间的距离相等。”
李斯:可估量东西距离。
周邈说的简短,难免不甚精准,但已足够会意。
李斯就边听边思索着,在心中大概
判断咸阳到中南半岛的距离,燕齐之地到美洲大陆的距离,以及西域的距离和幅员辽阔。
虽仅是简化版世界地图,却足够大秦君臣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了。
现在的舆图,其实也没比地上这幅地图详细多少。
一样的画几条山脉,几条河而已。
至少周邈还用经纬线定位了大概距离,相比有些明明相隔遥远的两条山脉,却画成比邻而居,还稍微靠谱些。
“我给你们说,这幅世界地图是为了作画而平面铺展开的,并不是说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天圆地平,中国居中’。
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个球,类似于‘浑天’……”
嬴政从高台上下来。
大秦君臣们围到地图边上,仔细观察起来。
耳边听着周邈讲他们脚下的这个世界。
……
大秦君臣先是围着地图看,再是在地图上走来走去看。
等彻底研究过一遍地图,时候也差不多了。
场馆内的两万黔首,及中低阶文武百官已经入座,即将进行今天与民同乐最重要的一项――共赏歌舞节目。
“地图模印在砖块上,日久踩踏,便会被磨平,不复存在。”
王贲看着地图,作为武将攻城略地的本能驱使,让他对这幅地图爱之如宝,恨不能日夜观看。
怎能忍心被踩踏磨平呢?
“须得尽快将其拓印或临摹下来收藏,以防失传。”
王贲是真正爱不忍释啊,“仙使你怎么把地图模印在地砖上?直接画了献给陛下不好?”
周邈被问为什么,一愣才回答:“倒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献给始皇陛下一幅世界地图,恰好广场地砖又能印花纹。”
“这不就顺理成章地,想到把世界地图印到砖面上,铺到广场地面上吗?”
“足够气派,足够特别。”
“为了保密,铺好之后,我还借口说养护砖面,在上面铺上蓬草,只等昨晚宵禁前才揭开清扫呢!”
相对来说,除周邈之外,王贲是这群人中最耿直的一个。
就像此时,就直话直说道:“可是把与舆图一样的地图就这样铺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太妥当吧。”
周邈嘴巴一张:“这能泄露什么?怎么就……”
王绾也正欲开口,李斯反而先反驳王贲道:“有何不妥当?这地图上一没有兵力部署,二没有关隘城防,只有天生的山脉江河,没有这图别人就不知道了?”
“叫人看了这幅图,就能百战百胜了?”
周邈:抢我的话了。
“况且,将这幅图留于此地,若有识之士见到,或许会吸引到野才遗贤也未可知。”
周邈看着为自己开脱的李斯,有些迷糊:之前不是还给他挖坑和始皇陛下一起揭牌?这会儿就帮他说话了?
不是很懂你们人精。
嬴政不欲多耽搁时间,一锤定音:“派人将此地图拓印收藏,另外若想随时观看钻研,便前来临摹回去。”
“此幅地图,不做处理,也不做围挡,全凭世人观看。只是在旁边以草席一类铺作地毯,对行人进行引导,尽量少践踏此幅地图。”
还未领军上郡,蒙恬便还是咸阳内史,这也是职责范围内:“喏。”
王绾蹲身抠了抠砖面的花纹线条,站起来道:“这地砖毕竟是神兽烧制,坚硬细腻如石,三五十年,磨灭不掉上面的花纹。”
毕竟偌大广场,又非必经之路的小道,不会有人专门盯着花纹去踩踏。
就好比一幅画落在前方脚下,多数人都会绕道,而不是特意从上面踩过。
至于百十年后,日晒雨淋,终将难免模糊。
此事既定,嬴政先是对周邈说:“这个新年惊喜,朕很喜欢,谢谢。”
“啊,啊吧,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周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始皇陛下说很喜欢新年惊喜还给他说谢谢啊啊啊!#
“时候已到,入场。”嬴政当先一步,往场馆的南入口走去。
周邈及三公九卿们赶紧跟上。
……
黔首们自西入口进,嬴政一行自南入口进。
进入后正好抵达场馆中隔出来的‘后台’。
早已有礼官、宦者及相关官吏,在此等候。
忙迎上前禀道:“场馆中,早在三日前由内史率咸阳卫兵
、武城候率宫殿卫士,及少尉所在宫门守卫,各择二百名,前后三轮搜检,确认并无不妥。”
“而后闭馆直至今早,开馆前,又各自另选二百名兵士,对场馆中进行三轮搜检。”
三支队伍,对场馆进行交叉搜检,互相监督检举,已是最谨慎的搜检了。
安全无虞。
“刚才黔首及文武百官入场前,又在入口处进行了搜检,皆无不妥。”
层层搜检,安全做得很到位。
周邈心中暗暗点头。
“如今场馆中已经入座完毕,只等陛下、仙使及众上卿出场,歌舞便可开场。”
嬴政也不拖沓,“即刻开场。”
一旁候着的礼官道:“请仙使及众上卿东面就座。”
“请陛下登上高台,向百官及黔首道新年贺词,并宣布歌舞开场。”
嬴政颔首:“可。”
于是周邈等人从东方通道入席就座,在这一片区域看台,除他们外,坐的皆是武士卫兵。
而嬴政稍候片刻,等众人皆入座后,才登上高台。
在始皇帝站上高台那一刻,礼官高声:“起!”
起字响彻场馆,众人应声起立,站着恭听始皇帝道新年贺词。
“时二十七年岁首,金风卷云……万象更新,升祺骈福,欢贺新禧。”
接着宣布歌舞开场,万民同乐。
嬴政退下高台,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周邈等人所在看台,入座虚位以待的最尊席位。
台上开场,最先是一首歌赋。
钟磬丝竹之音渐起……
……
周邈此时只觉他的耳朵,像是要羽化升仙了一样!
虽然不是后世流行的音乐,但好的音乐是不分古今的,真的好听!
李斯排的节目有两把刷子!
但同时:“不愧是基建系统设计的场馆,能让高台上的乐声传到听众耳中时,清楚明白不损分毫。”
“而且观察场馆构造,每一排看台距离高台的距离都是相等的,而每一列的看台前后也绝不会遮挡。”
王贲接话最快:“确实巧夺天工,非凡人所能及也。”
周邈接话:“
对,反正我这个半吊子建筑学子,是设计不出如此精巧的场馆的。”
其实周邈没有别的意思,但王贲一听:是不是戳到仙使的痛处了?仙使是不是更生气了?
李斯心底翻白眼:啧,半斤对八两。
周邈全身心投入欣赏歌舞,王贲没一会儿也抛过这一茬。
节目不多,总共才十二个,算上换场间隙,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但周邈却听得过瘾极了!
观馆中黔首的模样,也是从没听过这等宫廷歌舞雅乐的,神情与仙使周邈是如出一辙,如痴如醉。
与民同乐目标完美达成,李斯也满意了。
歌舞结束,嬴政率先起身,周邈等人跟上,重新回到后台。
已有将领在此等候,立即禀道:“陛下,场馆外车驾已经就绪。”
嬴政再次带头从南出入口出去,登上正停在门口的舆车。
六马拉舆车驶走,周邈的四马拉车驾紧随驶来,也利落地登上马车。
后面的三公九卿和百官,又各有车马或步行跟随。
车驾从场馆外驶出,沿着来时的路朝章台宫驶回去。
周邈只等端正(跪)坐在车上后,才猛然惊觉:
他就说怎么歌舞节目看得那么沉迷呢,是因为坐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