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快是走不通的,恐还会走火入魔。
望舒想通这一点,略加思忖,便不再强迫自己硬要此次全部学会,而是自己一一分层,打算日后逐一演练。
练完今日的目标,望舒便鸣金收兵,照常回鸿蒙宫小憩。
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了不想看见之人。
端恒看见望舒却满目欢喜,快步迎过来。望舒已躲了他不少时间,他就知道这里能找着。
“堂堂太子殿下,也学会了堵门?”在端恒面前,望舒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尖酸刻薄。
“我们非要如此说话吗?”端恒脸上刚扬起的笑意全然收拢。
“不然呢?”望舒微扬起下巴,唇边线条上是深刻的嘲讽,“还把酒言欢吗?”
端恒此刻也懒得在望舒面前披着假皮,他道:“你当知道,二皇子、三皇子他们都不怀好意。”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于我而言,他们比起太子殿下还是略好一些的。”望舒故意踩端恒痛脚。
“你当真想选他们?!”端恒气得眉梢都在发抖。她曾是他的未婚妻,他从未想过要把她给别人。
听着端恒气急败坏,甚至有些尖利的嗓音。望舒喉咙里发出带着轻嗤的气音。
没想到此时此刻,太子殿下竟露出了伪善假面之下的真实情绪。
感慨过后,望舒只觉得无处不在的悲凉随着风雪而落,她压低嗓音,清晰而缓慢的问:“与你何干?”
“你说与我何干?!你曾是我的未婚妻,这一辈子身上都会有这个烙印,你的一言一行都和我休戚相关。舒儿,你以为他们的求娶当真只是图你本人吗?他们图的是日益壮大的青丘势力,图的是羞辱我。一旦他们达到了目的,你就会被毫无怜惜的丢弃!到那时,于你而言才是地狱。”
端恒伸手去拉望舒的肩膀。她知不知道,当他听见他的二弟在他面前炫耀时,他脸上有多难堪?心里有多难受?
望舒一个箭步,侧后退闪,避开。
端恒看着她躲避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失了方寸,杵在原地。眼球里遍布血丝,看上去有些狰狞。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太子殿下。哪怕我真的沦落到了那境地,也绝不会向你摇尾乞怜,我会用我手中的剑,把敢欺我,瞒我,骗我的人都揍趴下。”望舒冷眼瞥向端恒,眼中清冽冽的映照出他的仓皇失措,狼狈不堪。
端恒只觉得心头的怒火不断高涨鼓胀,单薄的胸膛就要兜不住,他上颚不自觉用力,下唇沁出血迹,而后咬牙开口:“我不许!”
听了这话,望舒低声而笑,直觉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许?
况且……
“我管你许不许。”望舒笑够了,眼神里透着冰霜,不甘示弱的与之对视,“你与其质问我,不如先管好你自己的女人。”
“你什么意思?”端恒拧紧眉。
望舒却懒得回答,绕过他往门口去。
端恒没问出话,本能地伸手去拉。
还没沾到望舒衣角,便觉手腕处一阵剧痛,由中心处传至整条手臂。他被迫撂开手。
是有人偷袭。如果力道再重上三分,恐怕他这条臂膀都要废掉。
端恒不由得满眼含怒,抬眸去瞧。
门不知何时开了,君昭淡淡的站在门口,静默的犹如一尊蜡像,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她是我鸿蒙宫请来的客人,太子僭越了。下次动手,绝不会如此简单。”
“端恒知错,望帝尊恕罪。”端恒强忍剧痛,拱手行礼。
“还不进来?”君昭没搭理端恒,反看向望舒,语气算不上好。
望舒答应了一声,乖顺的跟着君昭进门。
待到大门紧闭,端恒看着屋檐下又开始飘起的风雪,思及刚才二人并肩同行的背影和之前种种异象,心中不由得浮现一个胆大妄为的猜想。
“不可能。”他的声音飘忽在雪中,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
哗啦一声,紧闭的宫门内传来茶盏摔落于地的清脆响声。
静默立于廊下的仙侍,不由得瑟缩了脑袋。
负责洒扫的仙侍,不由得减轻了动作,生怕被殃及池鱼。
“所以真的是你。”端恒颤抖着唇,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于你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无疑是在给我脸上扇巴掌。”
“我不是说的很清楚吗?我不过是希望她早点找到自己的归属。”
“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来质问自己,少玄只觉得心尖儿都在滴血打颤,她含泪,犹如瑶池里最娇弱的一片初生莲蕊:“我信与不信有何区别?殿下不若先问问自己。我不过是想给她找门好亲事,殿下为何如此着急?如此不满?”
端恒如梗在喉,却无言以对。
“我打听过了,与她结交的都是青年才俊。她早晚都会成亲另嫁,我不过助她一臂之力。殿下反应如此剧烈,是基于对前未婚妻的关心,还是对她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你简直……”端恒心中怒气翻腾无处宣泄,忍不住扬起手。
少玄半分不惧,反而示威性地抬脸贴得更近。
端恒的手终究还是没落下,甩袖道:“不可理喻!”
“殿下是心虚了吧?”
端恒没有回应。
那巴掌虽然没甩下,但和已经打下来也没有什么差别。爱了数百年的人如此丑态毕露,少玄心痛难挨,泪珠成串,接续不断的洒落于地。
一直到宫门之外,少玄的眼睛已经肿的跟核桃一般。
銮驾内轻纱浮动,帷幔四垂,少玄垂眸拭去眼角最后一滴眼泪,留下血一般的一抹朱红。
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她输在何处。
单纯只是因为男人野花永远更香的劣根性吗?
“仙君,可要饮些水?”仙侍没再听见哭声,捧起水囊,小心翼翼的探头询问。
“嗯。”少玄喉咙已经哭的嘶哑,接过抿了一口。
看出少玄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掌事仙侍乘机靠拢安慰:“仙君实不必挂怀,那妖女手段再多,终会有所疏漏,只要我们能抓住,必能攻而破之。”
“男人的心没在我这儿,找她有什么用?”喝了水,少玄喉咙上的干哑略缓,但神色仍然倦怠,“与其找她,不若找我父亲。这段时间,陛下对父亲的信任不复从前,若再继续下去,难免军权旁落他人之手。我太了解端恒了,到那时,才是真的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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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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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亦步亦趋跟着君昭进入鸿蒙宫。
“怎么了?”君昭突然停下,望舒盯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
君昭没答话,伸手施诀,房间中央的炼器炉鼎发出令人牙痒的沉重摩擦声,缓慢地移动着,掀开一条缝,露出已经烧红的内里。
望舒有些好奇,朝里瞧。
熔融铁水中,突然发出一声铮鸣,一把长剑浑身披红,飞出,悬在君昭手边。
“过来。”君昭垂眸看着。
望舒不明所以地上前。
“手给我。”
未待望舒反应,君昭在望舒手上开了条豁口,挤出鲜血滴在剑身上。
“疼。”望舒下意识皱眉。
君昭仍就没松手,直到整把剑红光大亮。望舒伸手就可掌控。
“时间不够,凑不齐能承载神力的材料,只能将就打了这把剑。”君昭道。
“这把剑里,有你的血?”剑已认主,望舒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把剑里还残留着君昭的气息。
君昭没答话,也没否认,只是伸手去探望舒的识海。
“这么久,还是没能练成吗?”君昭蹙紧了眉。
望舒有些愧疚,摇头。那个功法实在太过晦涩难懂,不同于她所知的任何一种妖族,甚至仙族的术法。
“时间不多了。”君昭抬眸,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由鸿蒙宫至整座昆蓬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他的眸中翻涌起几丝望舒看不懂的情绪,“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这术法。”
“什么意思?”君昭的目光实在太远,太远,望舒忍不住上前一步追问。
君昭强自收回在望舒脸上留恋的目光,垂眸道:“明天,你就拿着这把剑,下山吧。”
望舒还想说些什么,君昭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追问,消失在原地。
*
“你说说你们神尊这狗脾气,一天一个样。”望舒背着行囊,弯腰在小仙童耳边念叨。想到君昭昨天那表现,心里就憋闷。
“帝尊去闭关了。”小仙童昂着头,十分乖顺地任由望舒把他飘到额前的头发往后梳。
闻言,望舒的气顺了些:“那他可以直说。我又不是不可以等他。”
小仙童还小,实在不懂这些大人的心思,他喜欢望舒,当然赞许她说的每一句话,全程呆呆地点头。
“罢了。”望舒抖落着包裹,拿出最后一颗糖塞进小仙童嘴中,捏着他的脸道:“我日后再来看你。”
望舒回到青丘的次日,兆伯气喘吁吁追来道:“你落下的东西,我给你送来了。”
“我不记得我落下了什么东西。”望舒仔细回想了一番,行囊里的东西一应俱在。
兆伯搽拭着额角的汗渍:“帝尊闭关前交代,鸿蒙宫的那颗杏树,日后就拜托给你。你那天走的急,我没赶上,就今天给你送来了。”
——杏树?
他不是一直很宝贝那棵树吗?肯拿来给我?
望舒诧异,三步并两步走到院落。
果然看见了盆栽中那棵眼熟的树。
“他还说了什么吗?”望舒俯身抚摸着杏树随风招摇的叶片,声音艰涩。
兆伯低头迟疑了半天,像是这话很难开口,但终究不得不开口低声道:“帝尊交待,青丘与鸿蒙宫毕竟相隔万里,劳驾望舒公主为照顾一棵树奔波确属不便,如今这棵树已送来,至此您不必再去鸿蒙宫了。”
“这是他说的?”望舒有些不敢相信,眼底骤然酸涩,握住树的指尖泛白,定定地看着兆伯。
兆伯有些不忍心,但他从不会违背君昭的命令,狠心阖眼点头。
“我知道了。”望舒只觉得思绪飞在云端,飘忽不知来处与归途,她恍恍惚惚地吩咐人送兆伯归去。
整个人趴在廊柱上,盯着那棵挂果许久却没有熟的杏树发呆:
——端恒来纠缠我,就能凭白惹他生这么一大场气吗?
还是说,那术法我修炼多时未果,他对我太失望了?
但无论是哪一个原因,望舒心间的失落与委屈都不能够消解半分。
“听菖蒲说你情绪不好,特地让我来当这解语花。”琼华妖尊坐到望舒身旁,凑上前问。
“没什么。师傅不用担心。”
琼华妖尊叹了口气,悠悠开口:“去了鸿蒙宫几日,心思就都飘去了那处。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和君昭那厮才没关系。”望舒下意识回。
“你说没关系,那便没关系吧。”琼华妖尊眼神流转,瞥了望舒一眼,,继续开口:“听说帝尊送了你一把剑,非同寻常,可能拿出来给为师一观?”
为了堵住琼华妖尊的嘴,望舒召出长剑。
琼华妖尊双指轻抚剑刃,许是感知到了握住自己的并非主人,剑身不住抖动,发出铮鸣,仿佛随时会挣脱而去,琼华妖尊问:“还挺有脾气,是把好剑,取名字了吗?”
“含光。”望舒回。
“含光?好名字。”琼华妖尊琢磨着这两个字,脸色笑意未改,言语却严肃许多,带着几分语重心长:“望舒,你说你不愿意找道侣,我和狐后能依你的意,你若是改了主意,我们也不会阻止。但是有些人,特别是仙族甚至神族之人,位高权重,牵扯太深,你若选择了那个人,恐怕遗祸无穷。”
此话犹如当头一棒,望舒仓惶抬头,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不知不觉竟生了这种心思。
“没有。”望舒快声反驳。像是如果不说话,下一秒就有人会逼她承认一般。
琼华妖尊已经明了,定定的看着望舒,眼中是慈爱,也是告诫:“望舒,为师只希望你能直视自己的内心,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陷得太深。”
看着望舒脸色逐渐黯淡,琼华妖尊放缓语气,循循善诱:“舒儿,你可知封印九幽修罗一族的封印已经出现了松动,他们很可能会卷土重来?你是青丘未来的妖尊,大战在即,你们都没有时间儿女情长。”
“我知道。”望舒侧脸,避开琼华妖尊的目光,声音微细。
待琼华妖尊走后,望舒仍踟蹰在原地。夜幕降临,更深露重,天上飘起薄薄细雨,望舒身着单衣静默的盯着。
“姐姐,回屋去吧。”菖蒲拿了件斗篷,急匆匆赶来给她披上。
望舒蓦地惊醒,像是才听清琼华妖尊的话般重复,“师傅说九幽魔族修罗的封印已经松动……”
菖蒲低下头不语,她法力低微,就算再恐惧,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斗篷给望舒系紧。
望舒伸出寒意透骨的手,猛地抓住菖蒲,眼角不自觉沁出泪水:“这不对。”
君昭若真是厌烦了她,就不会以血铸剑赠她。
如果君昭和她都是拥有前世记忆的人,那么君昭就应当同样知晓,此次封印破碎导致的战乱很快就会被镇压,他无需如此畏怯,还刻意打发她走。
——肯定是她忽略了什么。
“姐姐,你不要再想了,当心身体。”望舒没收着力,菖蒲只觉得手腕都要断了,可是她实在担忧望舒的情绪,没有挣脱,反而用另一只手握上去,轻声安慰。
可是此时的望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已经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姐姐?”菖蒲轻呼。
“乾坤镜。”望舒凝目低语。十三重天上,不仅有皋陶仙君的讲坛,还有一面可晓过去,可测未来的乾坤镜。
只要能驱动这门法器,哪怕是探究不出君昭此举的具体原因,肯定也必有所获。
“明天,我要上九重天一趟。”望舒放开菖蒲的手,眼中尽是决绝之色。
*
比起九重天,十三重天寂寥许多。虽比不得昆蓬上的风刀雪剑,但无草木之枯荣,繁花之纷谢,此间所有的景致雕刻的再栩栩如生,不过也是静默的石块,人也一样。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南天门好闯,十三重天却没有那么好闯。
“手持帝尊令牌,也不行吗?”望舒举着君昭的令牌和负责守卫的天兵天将对峙。
天兵天将默然许久,终究选择跪地叩首道:“帝尊已吩咐,哪怕是持有他本人的令牌,也不许公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