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了贺知意在打电话,但那时候才刚开学不久,大家都不是很熟,不如说压根不熟。也因如此,她那时候没有直接进去,就悄悄藏在门外。
她无意偷听,原只是在等贺知意离开自己再去取回东西,但她确实听到了贺知意的电话。方玥并不迟钝,她至少分得清人一些明显的情绪,也懂一些话外音。
新年时贺知意打那个电话的情绪,跟高一时那个晚自习别无二致。她那时候听见了贺知意的哽咽声,很短暂,但闷沉压抑。
等她偷偷朝教室里看去时,一眼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贺知意。贺知意一开始不在那里的。
贺知意的电话已经挂了,可能很早就挂了,贺知意独自呆在教室里,方玥独自躲在教室外。她那时候只觉得呼吸凝重,她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她在想是去找别人,还是自己直接进去。
庆幸的是,最后贺知意离开了窗,沉默着走出音乐教室,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这件事方玥从未跟贺知意提过,更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过。方玥也是从那以后开始注意的贺知意,她起初是有意靠近贺知意,虽然不排除有想救人的这个原因,但她慢慢发现贺知意的各种好。
她渐渐单纯地喜欢贺知意,想跟贺知意待在一起,想要贺知意开心,更不想看贺知意一人孤零零的。所以贺知意新年打来的那个电话,方玥吓坏了。
贺知意听完方玥的话,再度陷入无言。
为她自己那时的愚蠢想法,那种不负责任的决定,不管不顾的言语。她不知道怎么回应方玥,她不想骗方玥,当下也没勇气辩解分毫。
方玥太懂她了。
方玥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整个身体甚至渐渐发抖,也许是气的,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贺知意一瞬间心尖发颤,但等来的却不是方玥的责备。
方玥落着泪,哽着声音问她。
“贺知意,我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我一直陪着你啊,我也想你一直陪着我啊。”
“你真的,真的想把我一个人丢下吗?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明明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明明说过我可以帮你,明明说过不要瞒着我,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没有顾及场合,方玥此刻哭得满脸泪水,压抑着声音,嘴里不住说着话,不时抬手擦着止不住的泪水。贺知意的眼泪不知不觉间也跟着不停地掉。
贺知意闷声重复着“对不起”,期间抬手想给方玥擦去眼泪,但方玥一下躲开了她的触碰。贺知意默声收回手,小指也跟着发颤。
最后演变成方玥抱着她哭,两个人哭成一团。
但贺知意该走了。
她来不及跟方玥细说原因,因为这件事两人也没能好好告别,方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知意觉得痛心,第一次为做一件事感到这般后悔。
她向方玥承诺后续会跟方玥好好解释。
也承诺以后有事不会再瞒着方玥。
这件事至此告一段落。
—
实习通知已经下发。
贺知意返回怀大的第一件事就是办理实习相关手续,然后去商望津的公司报道。贺知意去公司那天在电梯里意外碰到了商望津的助理。
对方看起来跟商望津年纪相仿,却在认出贺知意时微微躬身,伸手朝她问好。
“恭喜贺小姐顺利入职。”
这让贺知意有些受宠若惊,电梯里不止有她跟这个助理,额外还有两个公司职员。人不多,但足以让贺知意觉得窘迫。她认识这个助理,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却知道对方身份不低。
能独自跟商望津去看心理医生,想来也只有重要的亲信才能做到那个地步。现在对方却屈尊降贵主动跟她问好,而且结合刚刚说出的话,想来对方甚至知道她的名字。
贺知意同对方握手,礼貌微笑回应。
“您好,我叫贺知意,现在还只是实习生,没有正式入职。”
“贺小姐不用跟我客气。”
对方笑道,期间从包里取出一物递给贺知意。
“我是商先生的助理,这是我的名片,贺小姐后续入职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
同电梯的其余两人自然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会不时打量贺知意,但那探究的心思都被那助理一眼看了回去。贺知意自然有所察觉,眼下却只能礼貌性接下名片。
电梯适时到了贺知意要去的楼层,贺知意跟那个助理道谢,还不忘顺势跟电梯内其余两人礼貌点头作别,后匆匆离开了电梯。
贺知意甚至不敢回头,直到确认身后的电梯合上,她才想着查看刚刚接过的名片,名片上附有那个助理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巧合的是,助理姓纪,跟她的亲生母亲同姓。
贺知意简单看了一眼,后默默将名片放回包里,前往办理跟进实习的地方正式登记。她磋磨了一个上午,事情终于处理结束。
贺知意第二天可以直接进到公司,她跟原本复试通过的人将会被安排在一起,跟着公司的慈善项目负责人跟进后续项目发展,贺知意猜测前期基本都是些打下手的工作。
他们只是新人,这是商望津有意开拓的新方向,不可能把这重要的项目初始就交到两个新人手中,所以贺知意等人应该也接触不到太多信息。
但这样也足够了。
贺知意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磨练的机会,而且她阴差阳错通过复试,能提前从头接触到慈善项目的开展,这对她未来从事相关工作都是极有益的。
只是贺知意仍有不解。
复试结果临时更改贺知意可以权当作是意外,但商望津的助理为什么会记得她,甚至知道她的名字。而且在电梯里还能毫不顾忌地跟她打招呼,还主动给出名片同她交好。
当时电梯里还有同公司的其他职员,助理的行为,明显有刻意给其他人传递信息的意思。隐形中昭示着贺知意的特殊。
毕竟那是商望津的人。
在变相的告诉其他人,商望津有意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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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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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实习。
贺知意跟的是一个资历颇深的项目负责人,名叫楼从心。据说是商望津特意从总公司调过来的精英,能力很强,就是比较严厉,很久不带新人了。
意外的是,贺知意跟着楼从心工作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另外一个通过复试的人。贺知意也是后面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个复试的人被临时划到了别人手下。
所以最后变成了楼从心带她一个,更让贺知意震惊的是,项目有关的一切,楼从心都有意让她参与,甚至有时候某些事情还会全权交给贺知意去做。
楼从心确实严厉,不仅如此,年近半百风韵犹存,但行事雷厉风行,态度更是严谨,对贺知意的要求也高,好在贺知意做事勤勉,平时话少但会一丝不苟。
起初楼从心看她并不入眼,这点贺知意也有所察觉,随着两人共事的时间一长,楼从心对她的态度也渐渐改观,后面对贺知意甚至称得上多有照顾。
而贺知意被“优待”的情况,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一次工作结束,楼从心准备留下来处理点后事,却没强求贺知意陪她一起,嘱咐贺知意自己下班。贺知意应声道好,却在临出门时犹豫着唤了人。
“楼经理。”
贺知意叫了人,期间折回身去,恭敬站在楼从心工作桌前,两手叠在身前,微微躬身弯头。
楼从心闻声抬头,犀利的目光扫过贺知意,只是一眼,后利落将视线收回,语气淡淡道。
“说吧。”
贺知意得到应允,终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楼经理,您为什么要这么照顾我?”
不如说从她到公司报道的第一天起,公司里的很多人都在照顾她,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但次数多了,这些情况也越发明显起来,后来好像变成了公司里的共识。
即使贺知意偶尔出了点问题,也有人会毫不遮掩的偏袒贺知意,这让贺知意徒感压力。并且有了无故的“照顾”,便也会招来无故的“敌视”。
在不着眼的情况下,贺知意有时会被一些职员有意为难亦或者是排挤。但贺知意之前也没有过多在意。
楼从心本正低头专注于工作,听见贺知意的问话,手上动作顿住。楼从心思索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视线再度落到贺知意身上。
但这次却是与贺知意直直对视。
贺知意略感无措,不敢再看,忙把头埋得更深。
楼从心放下手里的文件和笔,开口问道。
“你怎么进的公司?”
贺知意有些惊讶,因楼从心这个听起来有些诡异的问题感到惊讶。
贺知意迷迷茫茫抬头,再度看向楼从心,见楼从心表情平静,没有严肃气息,方才沉下心来,出声回应。
“公司跟校方合作,面试进来的。”
贺知意自觉说得是事实,未曾参杂任何的虚言。但楼从心闻声轻笑一声,极为短促,大概是嘲讽,又或许只是贺知意自己多想。
但还是让贺知意感到几分无地自容。
楼从心无心为难她,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贺知意做事也算利落,人也精明,虽然话少了点,但她就需要这种不说虚话会干实事的人。
她确实不带新人,带贺知意也只是破例。按理说贺知意应该跟另外一个实习生一样跟在别人的手下做事,但楼从心从纪助理那里得到了消息。
贺知意是上面特意拨到她手下的,经那姓纪的一叮嘱,楼从心对贺知意的来路也盲猜个七八。只是职场背后的事,真真假假,利益至上,她无心关注,自也不会过问。
她本以为贺知意会有自觉,如今看来,贺知意怕是对背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响起楼从心的声音。
“你跟商望津是什么关系?”
贺知意面容微怔,瞳孔也微微放大,讶然盯着对面翘着二郎腿优雅直坐的楼从心。贺知意的嘴唇嗫嚅着,像是失语一般,久久无言。
楼从心很有耐心,静静等她后话。
良久,贺知意轻声回应一句。
“我们没有关系。”
贺知意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这话没有什么信服力,而且她确实见过商望津,但她跟商望津也确实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互不相识。
贺知意思量一瞬,再度开口补充道。
“我之前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意外见过商先生一面。但我们没有更多的交集,仅此而已。”
贺知意说得越发小声,像是不愿透露自己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又像不愿透露自己意外见过商望津的事。不管是哪一种,对她来说好像都没好处。
前者就是她当时复试被刷下去的原因,至于后者,贺知意多少了解一些职场潜规则的事,但她跟商望津说什么也不可能有那种关系。
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说她跟商望津没有关系,任谁都不会相信。
唯有一种可能。
可那只是贺知意的猜测,无凭无据的猜测。
她怎么可能有父亲呢。
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她很长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了。她有母亲,一个想杀了她的亲生母亲。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已经独自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她怎么可能会凭空出现一个所谓的亲生父亲。贺知意不需要,也不想要。
贺知意越想越觉得胸腔闷堵,喉咙和眼睛都在发酸,她等不到楼从心的回话,哽着声音低低说了一句。
“抱歉,楼经理,麻烦您了,我先下班了。”
楼从心简单应了一声。
贺知意得到回复,沉默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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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城已经有入冬的趋势了。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早上的时候室外各种没有温度的东西还会凝上一层薄霜。今天难得在中午时出了一点太阳,但那光线没有任何暖意。
怀城一贯的冷,冷得贺知意受不住,却又好像习惯了。
贺知意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到住处。
说起她的住处,也是公司提供的,说是给实习生特意安排的住处,但条件出奇的好,独立卫浴和卧室,还有个小型客厅和餐厅,甚至只有贺知意一人居住。
按当时公司的原话,商望津很重视这次的新项目,对参与新项目的新人培养也很重视,所以即使只是实习生,来公司的各种待遇都很不错。
贺知意不是没有怀疑过,但那是商望津。
如今再一回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只是个实习新人,怎么可能初到公司就有那么好的条件,还能作为新人就跟在楼从心手下工作,甚至能直接接触到很多看似不该她这个身份该接触的东西。
包括复试。
她原本就没有通过的。
是商望津交代的吗?是商望津交代的吧。
给她开了后门,让她顺利进到公司,再有意安排纪助理帮她立威,甚至不惜把楼从心经理从总公司调到这种地方来,还特意让楼从心带着她接触堪堪起步的慈善项目。
她该有多愚蠢,才会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傻傻得以为她靠的是自己的努力,靠的是每一段日夜复习准备的时光,靠的是自己那点坚韧的心性和微薄的好运。她原以为走到现在,靠的只是自己。
以为被敌视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被排挤是自己还有问题。想着自己能力太差劲所以一开始楼从心态度会是那样,想着后续楼从心的转变是自己在慢慢变好。
她本以为,她是有能力的。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笑话。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贺知意自己的自欺欺人,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博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没有靠自己的努力取得想要的东西。
所有人都觉得现在的这一切,都她是靠关系得来的。
连楼从心也这么以为。
可贺知意曾多么尊敬楼从心,她跟在楼从心手下兢兢业业做事,她亲眼目睹了楼从心能力何其优秀,她甚至暗以楼从心为榜样,祈祷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楼从心那样优秀的人。
连她自己都是个笑话。
一声刺耳的鸣笛划破长空,开车的司机朝着贺知意怨怼两句。贺知意思绪慢慢收回,安静听那司机骂过,后安静看着司机开车离开。
贺知意重新走上合适的道,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她离开公司后走了多久?大概走了很久了,独自走到天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
夜里一片寂寥,连川流不息的车也显得无比落魄,依稀的路灯一处又一处,贺知意慢慢停下脚步,后低头看向地面,视线慢慢移到自己的脚尖。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
她还是哭了,头向下埋着,即使扎着的长发也随着低头的动作散在肩膀两侧,泪水一颗一颗滴在地面,灯光把地面照亮,也把被泪晕湿的痕迹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