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意略微无措,只能同样回以微笑。
楼从心招呼贺知意到特定的位置坐下,后转头问那红发女生。
“阿渊呢?”
红发女生正抬手,纤指撩起垂在耳侧的发,指尖一抹明艳夺目的酒红色,撩起头发后露出的一侧耳际,也正戴着缀上酒红色宝石的耳饰。
全身上下,无一不美艳明媚。
“刚刚才出去,说是接个电话,应该很快回来。”
连声音也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贺知意也只是有机会才看上两眼,却看得有些怔愣了,对方几乎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跟无比素净的贺知意相比,完全是另一种极端。
红发女生看向贺知意,视线未曾停留太久,很快转向楼从心,微笑着询问。
“这位是?”
楼从心见状回道。
“本来想等人齐了再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
楼从心说完一句,也转头看向贺知意。
“我新带的学生,很不错,带给你们认识一下。”
楼从心话语间掩不住的自豪和喜悦。
贺知意越发觉得受宠若惊,她本想起身朝红发女生问好,却见对方先行起身,微微躬身朝她伸手,出声礼貌问候。
“你就是贺小姐吧,我经常听我母亲提到你,我叫楼楚言,以后叫我阿言就好。”
贺知意怎么都没想到这是楼从心的女儿。
等对方自我介绍完毕,贺知意也忙回应。
“你好,我叫贺知意。都是楼经理谬赞,楼经理平时总是对我多有照顾,我是个没有经验的新人,很感激楼经理原意带我。”
两只纤细若无骨的手在那一刻交叠,各自指尖的酒红与裸粉形成鲜明对比。
贺知意穿的鞋是矮跟,近乎平底,红发女生穿了高跟鞋,站起时约莫高贺知意大半个头,此刻卷发倾垂,香气四溢。
贺知意鲜少因什么美得失语。
但楼楚言真的很美,是贺知意平时少见的美。
两人互相认识完毕,门外忽然响起声音,几人循声看去,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楼从心跟楼楚言并无异样。
剩下贺知意跟门口站着的许渊互相诧异对视着。
“你们认识?”
这句话是楼从心问的,楼楚言不怎么好奇,只抬手招呼许渊赶快坐过来。
许渊远远点了点头,不知是应哪一个。
贺知意也一样。
许渊走近了,先是走到贺知意身边伸手问好,面上升起一如往日般温润和煦的笑。
“贺小姐,好久不见。”
贺知意再度起身同他握手。
“许律师,好久不见。”
贺知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尤其还是许渊,许渊对她的出现显然也感到意外。
见人到齐,楼从心唤餐。
许渊一身西装,想来是刚刚结束工作就赶来了,此刻坐在楼楚言身旁,为了方便用餐,他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下,候在一旁的服务生懂事接过。
许渊与贺知意形成对坐,楼从心又跟楼楚言对坐,眼下四人相聚一堂,其中又有早前相识的人,确实有缘。
菜品上齐,四人动筷,楼从心突然问道。
“阿渊,你跟知意怎么认识的?”
贺知意闻言,夹菜的动作微顿。许渊注意到她,贺知意察觉,佯装镇定,安静等待许渊的回应。
这个过程,说复杂也不复杂。
许渊只是帮她打了个官司。
更准确的说,是帮贺任打了个官司,与贺知意有关的事,许渊总共经手了两件。
复杂的是夹在这些事件中的贺知意的处境。
“贺小姐曾是贺先生的养女,我帮贺先生处理了点事情,有幸结识了贺小姐。”
许渊说得简单明了,既交代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给贺知意留下一点容纳自我的余地。贺知意夹着的菜终于慢慢送到口中,又慢慢咀嚼。
楼从心听得一愣,楼楚言少见的颇上心起来,想来是因为贺任的原因。贺知意闷声垂眸,不知此刻该作何回应。
用餐时太过安静,贺知意再度体会到如坐针毡的感觉。她鲜少跟外人一起用餐,细数起来,除了方玥、室友和兼职时偶尔推不掉的朋友。
便只剩贺临礼了。
可奇怪的是,跟贺临礼吃饭时的氛围比跟其他任何人都要安静,但贺知意不会觉得窘迫或者难挨,也不会有丝毫的尴尬无措感。
贺知意不知道许渊跟楼从心是什么关系,但看情况,他们应该非常亲密。许渊与她相识,许渊是贺任的律师,贺任是她的养父,她又是商望津的亲生女儿。
许渊帮她接过那个让人不堪回首的案子,事后又帮贺任跟她断绝抚养关系。不管是从哪一点看,如今两人能凑在一起都会让人觉得怪异。
或许许渊是无感的,他仍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用餐举止彬彬有礼,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想来也是,毕竟是贺任的私人律师。
贺知意从前大概太过忽略了贺任事业上的成就。但也不能怪她,她那时候是贺任的“女儿”,贺任是她的“父亲”。
贺知意只知道贺任整天忙于工作,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她也多少听过有关贺任事业上的事,得出的结论,贺任是个手段精明又野心勃勃的企业家。
某种程度上来说,贺任跟商望津是同类。
贺知意若有所思,吃得过分机械。
饭吃到一半时,楼楚言突然接到电话,那张明艳张扬的脸上掩不住失落,她朝饭桌上的三人微笑示意,后踩着那细跟尖头的酒红色高跟离去。
“阿言。”
楼楚言临起身时被叫住。
是许渊的声音。
许渊说话时顺势搁置碗筷,“叮当”一声脆响,很是清晰入耳,但高跟鞋踩踏的“嗒嗒”声并没有因此中断。
楼楚言没有任何回应,转眼人已消失不见。
“抱歉,贺小姐,你慢慢吃。”
许渊朝她说完,又转向楼从心。
“妈,我去看看阿言。”
没想到,许渊也是楼从心的儿子。
不,有可能是女婿。
贺知意想到她很早以前跟许渊打过的那个电话。许渊大概是结婚了,没弄错的话,他的结婚对象就是楼楚言了。
楼从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搁置了碗筷,听许渊说完,楼从心撑手扶额,有些无奈状。她沉默着朝许渊摆了摆手,示意许渊离开。
许渊明了,悠悠起身离座。
本是四人用餐,转眼就只剩满脸无奈的楼从心跟略感无措的贺知意。
楼从心看她一眼。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贺知意当即抿唇,琢磨良久,才轻声回应一句。
“没有的事,楼经理,谢谢您照顾我。”
贺知意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楼从心的模样,显然是件让人忧虑的事,贺知意跟在她身边这么一段时间,可以说完全没见过楼从心这种神情。
不止是楼从心,还有许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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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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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意第一次见许渊那种神情。
她以为许渊一向自持,始终温文尔雅。但从刚刚追楼楚言来看,事实并非如此,许渊明显有些失控,却竭力压抑着情绪。
贺知意也彻底没什么胃口。
贺知意已经放下碗筷,楼从心还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贺知意自也不好提前离去,安静坐在一旁等候。
“阿言是我的继女。”
许渊跟楼楚言竟然是重组家庭。
楼从心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到贺知意的头上。贺知意变得木讷,总觉得这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但楼从心已经说出口了。
眼下饭桌上只有她跟楼从心。
楼从心这样,明显是有意把她当作倾诉对象了。
贺知意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不是干脆直接安静听着就好,但楼从心说完这句便没有后话,气氛变得越发让人窒息,贺知意没办法,主动接过话去。
“我还以为,许先生跟楼小姐是夫妻。”
楼从心听完这话,扶额的手撤了回去,目光不由落在贺知意身上。贺知意被楼从心那样盯着,不免觉得是自己说错什么,忙开口解释。
“许先生以前帮过我,当时发生了点意外,所以我误以为许先生已经结了婚,刚刚又看许先生那样称呼您,所以有了那种猜测,我很抱歉。”
楼从心看她无措的模样,耳根更是隐隐泛红,大概是觉得尴尬。楼从心忽然笑了起来,但在贺知意看来,那更像是苦笑。
“阿渊确实喜欢阿言。”
又一道惊雷劈天盖地的下来。
“都以为我不知道,可当亲妈的,这么些年下来,我哪儿会一点看不出来。”
楼从心一边说一边低声叹气,模样极为无奈。
但凡楼从心喝了点酒贺知意都会上去劝阻,问题是楼从心没有喝酒,她清醒得很,跟贺知意一样清醒。贺知意素来不爱听人八卦,但别人要跟她说她也会安静听着。
可眼下楼从心跟她说的这些,不管贺知意怎么想都觉着不该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楼从心显然也看出来她的局促,悠悠开口道。
“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是一个人憋了很久,不说出来难受,我了解你,权当听我随便说说话吧。”
贺知意悬着的心勉强放下,她不太敢看楼从心,总觉得尴尬,低低垂着头,轻声问了一句。
“楼经理,许先生跟楼小姐,现在还是名义上的一家人,对吗?”
楼从心点了点头。
许渊是楼从心的亲生儿子,楼楚言是楼从心再婚后的继女,而许渊喜欢楼楚言,作为亲妈的楼从心也知道。
“楼经理。”贺知意低低唤了一声。
楼从心应她。
“如果,如果楼小姐不再是您的女儿,您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吗?”
楼从心神情诧异。
贺知意察觉,忽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这个问题问得未免太过刁钻。她不是想刻意打探许渊和楼楚言的关系,或者真要从中撮合之类的。
可不知怎么的,她确实很想问问楼从心的看法。
关于自己的儿子喜欢上自己的“女儿”的事。
“我记得,贺任也有一个儿子吧?”
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三道惊雷。
贺知意顿时哑口无言,为楼从心的敏锐,也为楼从心刚刚问出的犀利问题。她惊愕地看向楼从心,楼从心则是一脸平静,好似刚刚那话只是她随口一问罢了。
“我们、我们没有。”贺知意闷声解释。
不知为何,楼从心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中夹杂的苦笑意味更加明显,甚至带着淡淡的自嘲。
贺知意有所感应,不敢再说什么。
“如果他们真要在一起,那我去离婚也无妨。”
贺知意心头一振。
“可我也看得出来,阿言不喜欢阿渊,他们两个从头到尾,都只是阿渊一厢情愿,阿言只把他当哥哥看待。”
贺知意突然明了,楼从心纵横职场多年,又坐到如今的位置,肯定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事了,而且不管哪一方面都是十分敏锐的。
楼从心显然是有意成全子女,虽然这其中肯定不乏楼楚言并非真正亲生的原因。但能说出刚刚那番话,站在楼从心的角度来看已是十分难得了。
贺知意不了解楼楚言的现状,但就对楼楚言的第一印象来看,楼楚言必也是其所在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许渊亦是如此。
两人看似极为般配,但亲人关系已先一步横亘在二人之间,这种事说出去,当亲人的如何看待暂且不论,放外人眼里也是有违伦理的事。
更何况,还只是许渊一厢情愿。
“我们老了,老了的造了孽,本就不该让你们承担,所以你们能幸福就好,不要步了我们的后尘。”
楼从心的态度已然一目了然。
可都没什么用了。
贺知意跟他们不同,光是贺任一人,都决不允许这种事的存在,更何况是要贺任同意这种事的发生。
只一瞬间,贺知意突然觉得心惊肉跳。
为自己脑海中涌现的那些想法而心惊,她居然思量着这种事的可能性,更甚者去寻求作为长辈的楼从心的看法。
巨大的败德感与荒谬感后知后觉翻涌全身。
贺知意小指突然发颤,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发颤,她将小指藏进袖中,心底已然生出想要逃离的想法,她突然不敢再面对楼从心。
楼从心宛若明镜,肯定能将她不堪的心思照得透亮。
贺知意此刻只想逃离。
为自己的无耻,为自己的痴心妄想。
“很抱歉楼经理,我突然想到还有急事,要先离开了。”
没等楼从心应声,贺知意已经起身。
“您也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祝您一路顺风。”
楼从心沉默着点了点头,贺知意得到应允,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楼从心看着她急促的背景,脑海中搜索着依稀的记忆。
她没记错的话,贺任那个儿子。
好像叫贺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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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意匆匆离开了房间,到外面时身上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此刻她心如乱麻,夜里怀城的冷丝毫没有让她平静下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游离。
贺知意迷茫穿梭其中,找不到任何出口。
她的步伐匆忙,赶得急了,没注意到路上迎面走来的人,与之生生冲撞上去。贺知意没有预料,反弹的力度已能将她撞倒。
贺知意已经做好了倒地的准备。
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拉住,即将倾倒的身体也被覆在身后的手牢牢稳住,可她的发抓因此松散开来,大把的头发顺势垂下,像瀑布一样倾泄。
男人将她扶正,确认她没有大碍,方才出声。
“抱歉,我刚刚在接电话,没伤到你吧。”
贺知意这才看清对面。
是个瘦高的男生,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出头,穿着时尚,梳着背头,左边一颗银色十字架耳饰,朝气蓬勃中透着几分不羁。
贺知意闷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对方还抓在她腕间的手上。男人察觉,忙把手撤回,朗声笑着道歉。
“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见谅见谅。”
贺知意低声回应。
“我也没有看路,抱歉。”
贺知意说完,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可她刚刚抬脚与男人错开一步,手腕又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