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离脸色难看地站起来轻拍着她的后背,抽几张纸巾递给她,幽幽叹了口气,“你啊……总是这么轴,给自己找罪受。”
沈葭葭吐完更加虚弱,被他搀扶着躺在枕上,“您哪位?”
李离气笑道:“你撞到的是身子,不是脑子,少跟我在这装蒜。”
“我明明也撞到了脑子好吗。”沈葭葭闭上眼,“我妈呢?”
“她去隔壁你姐姐的病房了。”
“那你来干嘛?”
李离看了眼桌上的心电监测仪,数据还没恢复正常,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虽然她的脸被裹得严严实实,但脸色也明显不好,他叹了口气,“来看看你状态好些没有。”
沈葭葭道:“呵,你就是来探探我死了没有。”
李离扯了扯嘴角,“我看你就是人死了嘴还是硬的。你养伤这阵子最好是老实点,不然……”
沈葭葭急道:“你想干嘛!?我是伤员,你信不信我跟你们医院投诉你!”
不提这个也罢,一提这个李离就来气,“你还有理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蔡昀的事跟你有关系吗?沈霜霜一个二十六岁的人照顾不好自己吗?你一个生病还要挂儿科的……”
沈葭葭彻底炸了,“我生病才不用挂儿科!”
“……的小孩子,”李离接上话。
“我不是小孩子!”
李离看着她死不服气,“算了,我跟一个中学生计较什么。”
“……”上过大学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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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学了,好想发疯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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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通拉扯以后,沈葭葭最先耐不住,“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羞辱我吧?”
“……注意措辞,我什么时候羞辱你了?”李离顿了顿,从提来的袋子里摸出两样东西,“在现场找到的,你的武器。”
工兵铲被放在一边,他掏出另外一样东西。
一条银质的项链,大概是因为高温灼烧过,边缘隐约焦黑,一个小勾子孤零零地晃着,原来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在现场发现的,我捡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李离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项链,他缓缓道:“但我能看到项链上的因果与你有关,你还需要它吗?”
沈葭葭心情复杂地用完好的右手接过,随口扯开话题,“蔡昀到底为什么要针对我和我姐?”
李离配合道:“准确来说,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沈霜霜只是个饵。”
“针对我?”沈葭葭想不明白,她忽然回忆起什么,“蔡昀好像很恨我,明明我们从没见过。”
李离沉默数秒,“有很多原因,不过应该跟我师父有关。”
“你师父……你是说楚崝?”
“嗯。”李离继续道,“十年前,蔡昀的父母还有妹妹接连去世,分别死于车祸,猝死和溺水。”
沈葭葭一时讶然,“这……”
当时的蔡昀正大学毕业,能遇见楚崝完全是机缘巧合。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楚崝想见他,所以就见到了。
李离不清楚,他从不理解楚崝的行为。
楚崝对蔡昀说,他是被选中的人。
“谁选中了我?选我做什么?”
楚崝告诉他,是宿命选中了他。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接受宿命,回到那栋大楼,找到下一个命定之人。
或者,找到答案。
那答案是什么?
楚崝没有回答,而是在蔡昀离开后告诉李离,她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也许本来就没有答案。
李离略去自己的部分,三言两语概括了楚崝的话,沈葭葭听完之后脸色古怪,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她奇怪道:“你师父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听起来这么神神叨叨的。”
虽然高灵感者大多精神状态奇怪,但楚崝这明显是走火入魔了吧。
没想到李离闻言笑出了声,“确实,我也这么想。”
沈葭葭看他没生气,反而附和自己,胆子大了点,“你可别学你师父,这个病应该不是祖传的吧。”
李离笑得更厉害了,“好,我尽力。”
“蔡昀还说我和她很像,我才不像她。”沈葭葭撇了撇嘴,“难道是长得像吗?”
李离看着她的脸,像是在打量,然后认真道:“长得也不像。”
这下换沈葭葭沉默了。
幸好有人推门而入,打破了她的尴尬,“沈葭葭你爷爷来也——”李里的拉长音在看到李离那一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吓得开始猛打嗝,“哥哥嗝,嗝哥……你怎么在这里?”
一边的王子秦探出头,惊喜道:“李离学长!”
沈葭葭哀怨地看着二人手里提的书包作业。
“你们来看望葭葭吗?”李离看着二人礼貌一笑,“学弟,好久不见。小里,你忘了吗,这是我工作的医院。”
李里连连退后,“没有,我没忘,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他站起身,把椅子让给二人,“我还有点事,不打扰你们了。葭葭,好好休息,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然后微低下头,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音量轻轻道:“这段时间学习可以暂时不考虑,但要是让我发现你伤没好擅自出院,又惹了什么事……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沈葭葭。”
沈葭葭:“……”
李离走后,李里如蒙大赦地走到沈葭葭旁边,“你怎么伤成这幅鬼样子,都认不出你是谁了。”
“刚刚护士还不让我们进呢,沈葭葭,你真大排面啊。”王子秦提起手里令人安全感十足的书包,“我说我是给你送作业的,她才不情不愿把我放进来。”
沈葭葭越发哀怨,“那我现在就叫护士把你赶出去。”
“别啊。”王子秦忿忿道,“我大老远跑来这家医院,你说赶就赶啊。”他顿了顿,“哼,你现在也没能力赶,沈葭葭你也有今天啊,现在你在学校,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
另一头,病房里的蔡昀还处于昏迷状态。
他没有沈葭葭那样强悍的体质和运气,落地时一头撞上了云梯的栏杆,随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医院一番检查后,检测出他的体内有精神类药物的残留痕迹,才发现蔡昀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此前曾多次在本地出名的精神类医院就诊。
除此之外,他的肺部沉淀有大量不明物质,与炸药的化学成分相似,导致心肺严重的衰竭,其他问题还在进一步排查。
最新调查结果出乎人意外,该物质的性质结构与五十年前某濒危植物中提取出的激素相似程度极高。该植物仅在中国F省的海拔近五千米的天虞山脉上生长,并在四十七年前已经确认灭绝。
据对蔡昀的行程调查,他曾多次前往天虞山。
天虞山地处两江交错热带地区,被大片原始森林覆盖,林区地貌气候复杂多变,动植物资源丰富,除了本地人外,孤身前往实为凶险。一直都是华国人热衷于探究其背后的秘密,却又敬而远之的存在。
警方没办法进入陌生林区,线索暂时中断。
而蔡昀,院方告知他醒来的概率极低,蔡昀现在状态很差,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虽然他的行为极有恐怖暴力的倾向,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蔡昀有参加什么犯罪团伙,只能暂且定性为精神病伤人事件。
李离到病房门前,出示证件,看守的警察了然让路,“请问您需要我们陪同吗?”
“不用,谢谢。”
蔡昀回到曾经发生火灾的那栋楼后,纠缠他的不再是家破人亡的厄运,而是无休无止的噩梦。
在梦中,那些痛苦的回忆反复循环,最后都会回归到保姆那张狰狞而绝望的脸,他大汗淋漓地醒来,总是会分不清自己是在生死哪一侧。
她似乎也成为了蔡昀生活的一部分,无时无刻,如影随形。
楚崝说,那是宿命。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何选中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后来的蔡昀,运气变得很好。
而他的幸运,总是伴随着他人的不幸。
他投资了一家石材公司,竞争对手恰好是熟人——多年前妻女在火海中死去的张崇国。
当时的张崇国为在该项目上取得成功,乃至于用家人的性命抵押高利贷,却被蔡昀轻而易举地击败。张崇国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当晚有人看到江边跳下的身影,捞起的浮尸确认身份是张崇国。
有熟悉张崇国的人谈笑般与蔡昀提起,“他啊,活该死呗。表面上装得清高,私下里到处乱搞。前几年他老婆不是被那保姆烧死了吗,那保姆本来就是他小老婆。事情败露,后院起火咯,他老婆要告他们……没想到小老婆一把火把全家人烧了,他倒是因为不在家逃过一劫。又假装深情怀缅亡妻去骗小姑娘,结了婚就让她去卖……啧啧,听说这次追债的都到他父母家里了,还好死了啊。小蔡啊,你这是为民除害,干得漂亮。”
蔡昀对此不置一词。
他从未做出错误的选择,幸运得不可思议,年纪轻轻就成了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存在。
就好像,他在众人都摸着石头过河的人生中,有了一双能洞察最优路径的双目一样。
他确实是这样的。
楚崝说,被宿命选中的人,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他的精神开始失常,把药物当饭吃,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每当有死亡的念头时,就恰好有人会在自己身边。
“被选中的人还有谁?”
难道都会这么痛苦吗?
楚崝看着他,笑得近乎讥讽的悲悯,“你只不过是个半成品罢了,也配提痛苦?”
他拥有了看穿正确的能力。
就像蔡昀发现,沈葭葭能结束这一切一样,第一次在沈家见到沈葭葭,他就预感到宿命终结的那天。
他以为是终结是死亡,然而……
似乎是在沈葭葭抓住坠落的他时,蔡昀忽然意识到了何谓“宿命”,又何谓“命定之人”。
噩梦在一刹那终结。
他醒来,看到床边坐着的男人,年轻的面孔逐渐和十几年前孩童稚嫩的脸重合,蔡昀一瞬便认了出来,“你是,跟着楚崝的那个孩子……”
李离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们……”蔡昀咳了几声,忽然笑了起来,“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你是从哪里取到的东西?”
“当然是天虞山。”
“天虞山?我记得那条道路早就被毁掉了。”
“是被毁掉了。”蔡昀笑道,“但那只能拦住普通人,不是吗?就像它拦不住十年前的你和楚崝——”
他的话在李离突然站起的动作下戛然而止。
“你倒也知道得很清楚,是从哪里打听的?”李离垂眸看着病床上的人,“蔡昀,你不会以为,我跟楚崝一样好心吧。”
“还需要打听吗?”蔡昀大笑出声,“那你不会以为,你和楚崝有区别吧?你觉得你的结局能比楚崝好吗?”
“我不过是个半成品,便落得如此下场……那你们呢?”
蔡昀抬起手,“而我就要解脱了。只是没想到,死前还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
李离忍了又忍,于此刻,彻底忍不下去了。
他掉头就走,拉开门对外面看守的警察道:“警察同志,蔡昀醒了,他现在状态不佳,看起来应该撑不到晚上。趁这段清醒时间,该干什么都干了吧。”
警察受到暗示,神色一振,挺直腰杆,“好的李局长!”
病房里的蔡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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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了新宿舍,我真的要被甲醛熏死了,鼻炎狂犯,狂咳嗽。
难受。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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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葭毕竟是个伤患,即使她不想睡觉,身体机能也会强制她休息,清醒没一会儿整个人就昏昏欲睡。
李里和王子秦也没有久留,他们本来就只是代表班级来探望沈葭葭的身体状态,老师也没有变态到对一个刚从爆炸案中幸存的伤者提学习要求。
二人离开后,沈葭葭又陷入沉睡。
梦中童年的画面如被子弹打碎的镜面,四处飞扬着,有的只是一闪而过,有的却刺入了身体。
她知道有什么在离她而去。
这次沈葭葭再也没有在梦中追逐和呼唤,而是目送着对方的背影,伴随她过漫长的梦境,直到她醒来。
沈母在另外一个病床休息守夜,而自己床边一个模糊的黑影子吓得她心率瞬间飙升,监护仪发出“嘀嘀嘀”的声音。
她定睛看了几秒,肩膀缓缓放松,“……姐?”
不是吧,这事还没完没了了吗?沈霜霜中邪梦游的毛病还没好?
这次她可没办法了。
大概是沈葭葭那种怀疑人生的神态在黑暗中都显得过于刺眼,沈霜霜无奈开口道:“葭葭,你放心,我是清醒的。”
“你……”沈葭葭看清她身上的绷带和病号服,刚想开口,她忽然打断道:“蔡昀死了。”
沈葭葭一愣,下意识道:“什么时候?”
“凌晨三点整,突然失去所有生命体征,也就是一个小时前。”
沈葭葭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她没有其它的情绪。
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蔡昀这个人,从面相和气运来看,其实早就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该有的样子了。
最后还来这么一场恐怖袭击,简直就是给他本人提前办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沈葭葭感知到沈霜霜复杂的情绪,用石膏外露出来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
沈霜霜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深吸两口气,“葭葭,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这些伤。”
“对不起,是我识人不清。”
沈霜霜此刻语调低而沙哑,不似前两日在租屋里那般轻扬放松,她抬起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双眼,“对不起,葭葭。”
沈葭葭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们总是在迁就我,忍耐我。一直以来,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她说完这话,一时寂静无声。
“我……”
沈霜霜倏忽站起身,为她掖了掖被角,“好好养伤。”
她离开后,沈葭葭瞥见邻床耸动的被影。
沈葭葭闭上眼,仍是漫长而没有终点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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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昀死去以后,这件案子受多方面因素的制约,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