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不想插手的事情，还是因为沈葭葭而介入。
他调出辛晴的学生档案。
她并不是本地人，来自于华北内陆的一个省份，那是出了名的高考大省，她的本科时期于当地双非的医科大学就读五年制临床，作为本专业绩点第一被保研推荐后来到S大。
辛晴是独生子女单亲家庭，家中只有一个父亲，工作单位一栏填的是务工。
李离继续往下看，公开的学生资料有不少是自述内容，大多学生是在网上复制粘贴，凑足字数后糊弄过去，但辛晴写了很多，她很详细描述了自己的现状和对未来的预期，连缺点都大方展示，认真得像是小学提交的第一份周记。
档案的一寸照片里女孩化着浅妆，扎着马尾，腼腆地抿唇微笑，眼眸透亮地望着照相机，像是一朵带露水的白色杜鹃。
“她真的很漂亮。”沈葭葭看到照片时不由感叹。
李离则是想到另一个方向——这样行事认真，且有能力的女孩，会在毕业即将工作之际，让自己未婚先孕、并在大月份时流产吗？
医学周期很长，选择在读研读博时成家立业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在少数。现在婚育率降低，在高压的医护行业下大多人更是事业和家庭难两全。
档案里的研一刚进来时的辛晴，似乎和他印象中沉郁而自闭的辛晴不是一个人。
作为教师，他不该关心学生的私生活，但昨日辛晴与他撞见，绝非偶然，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觉得他会主动关心此事？还是说……
李离瞥了眼沈葭葭，对方不明就里地回了个眼神，“你想好了吗，现在我们要去找她吗？如果你不方便，只要我一个人就行，就说那枚镜子是我丢的。”
他摇摇头，“不，我跟你一起，现在就走吧。”
沈葭葭一愣神，意外地跟上他的步子。
宿舍出入是刷卡进出，巧的是辛晴与沈葭葭是一栋宿舍，研究生住在高层的单人间。
因为已经是暑假，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进出。
李离到了女生宿舍门口，才心生退意，不是害怕也不是嫌麻烦，只是于情于理，他都不该随便进女生宿舍吧。
沈葭葭宽慰他，“现在放假了，宿舍里也没几个人了。”
“研究生还在。”
“没关系的，开学社团扫楼的时候学长也是随意进出的，你是有要事在身……你怎么这种时候这么死板？”
李离的电话突然响起，给他打电话的是辛晴的导师吴主任。
对方笑吟吟着，“小李啊，听说你有事找我学生？”
李离镇定地瞎编了一个理由，“吴主任，这次省赛的参赛项目的收尾部分我记得是她和我的学生合作完成的，刚刚发现有点纰漏，想找她核对一下。”
“什么呀，就为这事啊？”吴主任哈哈一笑，“那也太不巧了，那孩子这两天好像身体不舒服，她平时读书太辛苦啦，去医院也是手术室一站一整天。家里条件又不好，为了点补贴一天天又是熬夜又是失眠，手术刀都拿不稳。我都怕给小孩整出病了，赶紧给她放了两天假。”
李离皮笑肉不笑地跟着呵了两声。
“你要是很急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她回来教研室？”
“不用了，还是让她多休息比较好。”
“哎呀，跟我客套什么呀。不过我也确实担心那孩子……哎，我这还在医院呢，也不方便探望她，听说你早上去帮忙监考，不如你帮我看看她到底啥情况？”
李离沉吟片刻，他说了声“好。”
沈葭葭在旁边张大了眼。
电话挂断，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你跟他不对付？”
李离言简意赅，“是我三年前来到S大的时候，他跟我不太对付。”
甚至算得上是为难。
吴主任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别的原因，评职称时被卡了很多年，年近五十才被提拔为副主任。他总拿出德高望重前辈的架势打压后辈，对于初来便身居高位的李离更是百般刁难，他最看不起这些空降的年轻人了。
幸而两个人没有常合作，李离能避则避，但这两年还是闹了不少冲突。
大抵这次也是听了什么风声，主动打电话阴阳怪气。
沈葭葭听了不太爽快，“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难怪敢使唤你去关照他的学生，同为副教，他高贵个什么劲啊。你好脾气，换我才不惯着他。”停顿几秒，又小小声问他：“要不要我去揍他？我下手很干净的。”
“你能别说这种可怕的话吗，这是法治社会。”李离一阵好笑，“算了，他平时没这么离谱。我猜他大概是在三院有人脉，知道什么内情，要么就是昨天看到了我……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说明他把辛晴盯得很紧，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晃了晃手机，沈葭葭才发现李离把刚刚的离谱对话录了音，“既然他有心试探我，索性将计就计，反正我清者自清。”
沈葭葭哼了声，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担心他。
这人八百个心眼子，估计吴主任在李离手上也没占过多少便宜，才会如此念念不忘。
由于没有人，沈葭葭和李离的进出并没有引起注目，他还在叮嘱沈葭葭，“一会儿我在楼梯口等待，你过去就说是我的学生……”
沈葭葭忽然按住他的胳膊，“等一下，你不觉得人太少了吗？”
李离环视一圈，“放假了没有人不是正常的吗？”
沈葭葭盯着空荡荡的值班室，“…那也不至于连宿管阿姨都不在了吧？”
外面忽然风起云涌，一道惊雷平地而起，天色在一瞬便暗了下来，白日没有开灯，架空层走廊如坠黑夜。
二人隐约听到风声呼啸，穿林打叶。
李离若有所思道：“要下雨了。”
他见沈葭葭忧心忡忡，微微一笑，“没人正好，我可不想顶着一群学生的目光出入女生宿舍。”
“……你说这话的时候很像变态。”沈葭葭忍不住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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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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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晴住在九楼，沈葭葭觉得现在氛围不对，犹豫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
“其实没有差别。”李离沉吟道，“如果真的出事的话，不管我们走哪里都不安全，走楼梯有可能会失足滚下楼梯而死，坐电梯可能会电梯坠落，梯毁人亡……”
沈葭葭脸色不好，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能不能别说这些晦气话。”
李离猝不及防，她的手温暖干燥，笼罩了自己的气息，他微微出神，回过神来缓缓扯下她的腕，“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毕竟我现在是天煞孤星倒霉体质。”
她无语，“那不如省点力，坐电梯吧。”
二人走进电梯，电梯间内灯光明亮，S大对学生待遇优越，内置空调稳定地运转，凉快又宽敞。
沈葭葭按下9楼的按钮，电梯门合上之际，她用平静的语气开玩笑，“刚刚我还以为你在拖时间。”
“我倒不至于怕这点东西。”
“我不是说你会害怕。”沈葭葭不紧不慢，“我以为你真不想管这件事呢，看了半天的学生资料，在宿舍前又纠结半天，不知道还以为你有选择恐惧症。”
李离没说话。
电梯慢慢上升，稳稳停在9楼，沈葭葭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可以化解厄运，没想到刚要踏出电梯门，李离忽然将她猛拽住，随即白炽灯摇曳扑闪，在沈葭葭刚缩回脚的那一瞬间，两扇铁门如断头铡一般“砰”地撞上，灯光骤然熄灭。
电梯倏然一震，她被这震动弄得脚步不稳，向后踉跄两步，李离一把扶住她，另一手迅速按亮电梯的所有楼层。
然而电梯还是在一片黑暗中下坠，剧烈的失重感袭来。
沈葭葭被李离按到角落，二人蜷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沈葭葭在这突然的变故下脑袋阵阵发懵，尖锐摩擦的噪音中，她好像听到李离的声音。
她并没有听清，直到对方突然匍匐下来双手护住沈葭葭的头，距离拉进，她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护住头部。”
千钧一发之际，电梯的备用电源启动，电梯间又是一道用力的颠簸，因为被护着头部她幸运地没撞到墙壁。
失重感终于消失，他们停止了下坠，沈葭葭穿过李离的肩膀上方望着电梯顶的灯，不亮，李离身上的气息远去，他抓着扶手，还在缓冲，“……你没事吧？”
他也被颠得头晕。
一切在半分钟内发生，沈葭葭揉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当然没事。”她强作镇定地掐着虎口，一骨碌爬起来腿还有些发软，记得刚刚李离的手替自己顶了一下撞击，沈葭葭扒过对方的手，手背指节凸起的地方一点青红，大概再过一阵子就会有明显的淤青。
她本来想脱口而出的那句“你真是乌鸦嘴”没能道出，哑巴似的瞪着他，“你……”
李离按下她的手，“电梯还在下降。”
“……我们学校宿舍楼有这么高？”
再降不就降到地心了吗？
李离感受着周围环境的变化，“也许刚刚踏入的根本不是宿舍电梯。”
高灵者的世界难以解释，他们无时无刻在受着“另一个世界”的影响，也能掌握那个世界的部分力量，但归根结底本源是什么，目前还没有定论。
管理局内部有相关的“科研”部门，已经着手从事这个方面的研究近乎半个世纪，许多沈葭葭也能了解到的抓鬼小道具就是出自科研部门。
这股神秘的力量对普通人没有影响，却几乎能颠覆高灵者的人生，就像此时此刻，沈葭葭和李离都不能分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另一个世界。
电梯的下降终于停止，屏幕上LCD灯疯狂地跳转，沈葭葭的眼皮子跟着又白变红的数字狂跳，她其实并不害怕，正常情况下也不会害怕，但这次有了例外。
例外就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沈葭葭过去遇到过太多危险的情况，她自己可以对付得很好——也就是能活就活，死就死了吧的状态。
但李离在的话，就变成了必须得活。
屏幕上的数字显示是“-1”。
宿舍楼哪来的负层，沈葭葭按下红色求救铃，播放广告的触屏内画面飘闪，如雪花般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一阵机械故障，嘈杂的电子音后，屏幕中传来一道响亮的婴儿哭声，“哇”的一声，刺得人耳中嗡鸣。
人类将对婴儿的啼哭的敏感刻在基因中，沈葭葭不适地皱了下眉，李离在一边冷笑一声，“这个月份打掉的死胎连嘴都没长好，怎么会哭出声。”
沈葭葭：“……你跟鬼讲科学啊？”不愧是医生。
离谱的是，他的发言居然真的奏了效，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
电梯门终于打开，在多次尝试求救铃失败后，二人终于不情不愿地走出电梯。
长廊当然不是宿舍的模样，看着更像是医院病房，两排病房列次排开，每间病房房门紧闭，灯光昏暗，空无一人。
沈葭葭心道，这不会是什么密室逃脱的剧本吧？
“如果确实与镜子有关，大概是涤尘镜制造的幻象？”李离思忖着，“以前也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涤尘镜能将主人内心的事物具象化，从而影响身边的人，身陷越久影响越大。”
“原来如此。”沈葭葭回想起自己过去多次和所谓涤尘镜打交道的经历，“那我们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镜子和它的主人？”
“先看看吧。”李离这么说着，不假思索地拉开了第一扇病房门。
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二人想象血肉模糊的画面，只有角落躺着一张中学式的单人书桌，上面摊着零散的试卷。
“这是什么？”
沈葭葭莫名眉心一跳，不明所以地和李离走近。
李离走到桌边，拾起一张泛黄的试卷，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内容。
……Q市一中2019年英语科目期中考试模拟卷。
作答情况，惨不忍睹，一眼看去，堪称祖国江山一片红。
姓名：沈……
沈葭葭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试卷，飞快地揉成一团扔到墙角，李离挑了下眉，不紧不慢地从桌上捡起第二张卷子。
“……别看了别看了别看了！”沈葭葭去夺，李离语调轻松地把她的小学作文念出声，“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情，就是那日下雨时父亲的伞……”
沈葭葭恨不得尖叫，这破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她过去的试卷，为什么还会把成绩最差的那几份放在桌上！！
“你以前居然能随便填个选择题就把卷子交了。”李离啧了一声，“看来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你也有够离谱的。”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好吗！”
沈葭葭撕不完卷子，咬牙切齿道：“好，你这么喜欢看，你就慢慢看，在这看一辈子吧你！”
她恼羞成怒地往外走，而李离像是来了兴致，看得起劲，头也没回地朝她摆摆手，沈葭葭用力把门甩上，到了走廊后慢慢冷静下来。
以往都是她窥探到别人的过去，哪有被反窥探的经历，这镜子居然还能从她记忆里翻找出这些东西，莫非不是死物，还有自己的意识和目的？
沈葭葭揣摩着，打开了隔壁的那扇门。
这次房内没有她熟悉的东西，她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而地上趴着个佝偻着颤抖的女人，
男人手里抓着一只啤酒瓶，一下一下猛砸，落点是女人的背，钝器敲打□□的声音又闷又沉，令人心惊胆战。
“你个死婆娘，不知道哪里偷的野男人，生出这么个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护着这杂种，果然什么烂。逼生什么种……还躲、还躲！你还敢报警，看我不打死你们！！”
女人又是叫又是哭，拼了命往床底下躲，身下拖着刺目的血渍，沈葭葭这才看清女人身下似乎护着个小孩。
她知道这是幻境，却仍是气得浑身发抖，要冲上去阻拦的时候，身后的门开了。
是李离来了。
沈葭葭方想说些什么，女人抬起头，微弱的夜灯照亮女人的脸，沈葭葭的心霎时凉了半截。
那是李离的母亲。
那她怀里已经意识不清的小孩是……
“不怕啊不怕，阿离，妈妈带你去医院……”女人缩在床下，边探着李离的呼吸，边哆哆嗦嗦地拨打120，一只大手伸进床底，猛地要把她拽出来，女人爆发出惊惧的叫声，像是被拖上岸的鱼一样剧烈挣扎着。
那怀里的小孩忽然睁开漆黑的双目，随即世界安静下来。
男人庞大的身躯猛然倒下，像是睡着了。
女人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安静的小孩，她迟疑了几秒，哆嗦得更加厉害，然后连滚带爬地撒手从床底爬出，停在男人身侧，居然用更恐惧的眼神盯着小孩。
小孩躺在床底，疲惫盖血的双目缓缓阖上，似乎没看到自己母亲对自己展露的惧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