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烨不可置信,他运转妖力催促它们,结果只能让那些失了神志的狐狸,更叫焦躁不安。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洛疏竹心中亦有疑惑,可她没有犹豫,先从瓶中倒出些纯白的药丸,不由分说往历拂衣嘴里塞,“詹瑛给的,先吃了。”
她又转头去看他的小臂,赤狐的牙齿留下几个血洞,而血洞的周边,一片乌青。
“有毒。”洛疏竹急了,“我们先出去,把毒解了。”
“没事。”历拂衣咽下那些丹药,难得地柔声解释:“你忘了,我身上有一半九尾灵狐的血脉,这人界狐妖的毒,还不配我放在心上。”
“而且,它们畏惧我。”他左肩的血顺着手臂而下,在地上形成小小的一滩,“你在这后边站着,这些狐狸不敢上来。”
历拂衣蓦得伸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轻笑着理了下洛疏竹的碎发,低低开口:“好好呆着,我去解决了他。”
第二十七章
黎辞风在漆黑的甬道里不断行走, 他劈开前方挡路的赤狐,难得的有几分兴奋的感觉。
就快要找到了。
如果说,洛家有一把举世闻名的神兵“九杀剑”, 那么他们黎家, 也曾经有。
虽然那件神兵, 是用无数条生命铸成的。
黎家擅长用鞭。当年的黎家家主――黎渚,也就是黎辞风的祖父,便在修习禁术之后, 潜入人界,用无数人族的精血与白骨, 造就了一把骨鞭, 祟影鞭。
也是这把骨鞭, 让黎渚拥有了叛出天族的底气, 至此便有了幽族。
最后的最后,黎渚和洛同威在无忧海之上同归于尽。九杀剑的最后一柄剑因此出现深深的裂痕, 而祟影鞭,则段成四截, 随黎渚一同坠海。
幽族看守幽海的这些年, 在海滩上寻回了骨鞭的其中一截。
骨鞭断裂, 便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威力。
黎辞风只把它当做父亲和祖父留下的念想, 日日带在身边。
直到一日,他不慎划破手指, 鲜血滴在了祟影鞭上, 黎辞风感受到了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
他终于意识到,祟影鞭的威力还未曾消失。
与此同时, 这份力量让他获得一份感召,这强烈的感召催促着他, 去寻回其余的三段骨鞭。
而这第一截,便在人界。
黎辞风有过犹豫,他知晓自己这个决定的代价,若祟影鞭被寻回、修复,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一度退缩了。
安于现状,亦或者蛰伏反击,这个选择,关乎很多人的生死。
黎辞风闭关了十年,他做出一个决定,用了十年。
无数个日日夜夜汇成三个字――“不甘心”。
不甘心永远地居于幽海,不甘心一辈子活在前人错误的代价里。
所以他来到了人界。
这一截骨鞭应当是被狐妖寻到了。黎辞风一直知晓祟影鞭的位置,可是这青霞山内伫立着皇家别苑,无法直接进来。
何况,那妖借助祟影鞭的力量修炼,力量增强,这让一切隐隐脱出黎辞风的掌控。
兜兜转转,他和乌横入了缉妖司,如此费心费力地折腾,今日总算是要,得偿所愿了。
前方透露出光亮。
到了,他在心里说,然后大步迈了进去。
这是一处十分宽敞的洞,洞内布置得有几分巧思,如果忽略湿漉漉的岩壁,倒是与普通的房间并无二致。
“谁?!”
黎辞风又向内走了走,便看到了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明馨。她双手握住一柄匕首,颤抖着朝他们的方向举着。
明馨不认识黎辞风,她那紫英殿的侍卫与捉妖人太多,更何况,她也一向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你们是谁?阿烨呢?”
君烨在她的心底,过于强大,按理讲,不该有人能走到这里。
“夜?”乌横丝毫没有作为闯入者的拘谨,他伸手拨拉了一下宫灯下方的穗子,回答道:“哦,那个狐狸,叫什么夜么?”
明馨向后缩了缩,嘴上却不依不饶,“你们到底是谁?”
黎辞风没有停住脚步,他一直向内走,直到一块墙壁前,才堪堪停住。然后他抬起剑,猛地划了一下。
霎时间,墙壁倒塌,露出后方的空间。
那本是一处密室。
“你敢!你――”明馨挣扎着要去阻止他,却在乌横的阻拦下,眼睁睁地看着那石壁,轰然倒塌。
她尖锐地叫嚣着:“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敢碰我?!”
“哦,我知道。”乌横无所谓地笑笑,“你是大景的三公主。一个沉迷狐妖美色,因此戕害同族的罪人。”
“什……什么?”她瞪大了双眼,如遭雷劈。明馨嗫嚅了半天,最后却忽得理直气壮起来:“我只是喜欢阿烨,有错么?为什么人不能与妖相爱?”
乌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摇摇头,慢慢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若是顺利,今日便可以回到幽海,他心情不错,寻了处位置坐下,慢悠悠解答,“大景皇族的血,对妖来说,也算是补品。”
毕竟,他们是人界始祖――明荆,最纯正的血脉。
“你胡说!”明馨梗着脖子回答:“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吃了我?”
人界的妖族修行,大都依靠吸食人的精血。
她以为自己在君烨心里,定然是有一定地位的。
“破境之时,是妖最虚弱的时候,我猜,他在等破境那日,再……吃了你。”
乌横踢了踢脚边的碎石,“你知道,这一路上,我看了多少女子的尸骨么?”他低低地笑,“公主,你的结局,应该和她们也差不了多少。”
空去骤然安静下来,徒有她控制不住的啜泣声。
黎辞风迈进了那间被破开的密室,密室正中,有一个墨玉案台,案台之上,白色的骨鞭泛着微弱的光。
黎辞风直接把手握了上去。
那光芒骤然迸发,然后又在他手心暗淡下去,像是一种臣服。
――拿到了。
他身体里贯入一股力量,这力量在他周身游走了一遍,然后又消退下去。
还不是现在。倘若想要获得祟影鞭当年的力量,必须要把剩下两截寻回,再找到流光珠,将它修复。
这虽然难,但此刻,到底有了开始。
“很顺利。”黎辞风从暗处走出来,“我们该走了。”
“现在么?”乌横一掌切在明馨颈间,确认她昏迷后,挑眉问他,意有所指,“不再等等?”
“不等了。”黎辞风低低道:“我承认,是有一点不舍,但是,该走了。”他自嘲开口:“或许,再见她的时候,就该刀剑相向了。”
“毕竟,”他说:“不如意事常有。”
*
历拂衣感觉君烨的动作一滞,连他挥出的妖力甚至都暗淡了一些。
君烨猛地后退了几步,他捂住胸口,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散失。
这不可能,妖力不可能如此莫名地衰减。
除非――
有人动了那东西。
那看起来像是骨头编织而成的东西,是在一次京城的地龙翻身后,出现的。
君烨把它捡了回去,他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他只知晓,如今自己强大的修为,全部都是依靠那东西修炼而来。
而此刻,这种力量在抽离。
君烨急了,再顾不得面前的历拂衣,挥动袖子朝甬道内冲去。他没有半分犹豫,便匆匆离去,徒留下洛疏竹二人面面相觑。
在他走后,那些狐狸也纷纷逃窜离开。
洛疏竹问:“你把他……怎么了?”
“不是我,”历拂衣摇头,反问道:“追不追?”
“当然。但是,”洛疏竹指指他的肩膀,“真的不能再拖了,包扎一下。”
他终于没再拒绝,乖顺地寻了处坐下,任由她处理。
*
洛疏竹二人追上君烨的时候,洞内已经乒乓作响。
君烨气到双目赤红,他刺耳的声音在洞内回响,“我的东西呢?!交出来!交出来!”
明馨躺在一边,呼吸均匀,看样子应该只是晕倒了。
动静很大,但洞内其实唯有楚玉湘一个人,正咬牙应对着君烨,她额头布着细汗,骂道:“有病、我只想杀你,不想动你的东西。”
君烨面容扭曲,完全没把这句话听进去,只不断地重复三个字――“交出来。”
洛疏竹伸手拦住了蠢蠢欲动的历拂衣,“我去解决。”她朝那边抬了抬下巴,“你看着公主。”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句话似的,明馨轻轻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她被打斗的声音惊得猛然爬起,却因为后颈处的疼痛只能靠着桌子站着,她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君烨,竟然没有大吵大闹。
这倒是很反常。
其实,明馨只是在想方才乌横说的话。
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得到他人的“爱”,对明馨来说,再正常不过。
就算没有爱,也有畏惧。
乌横的话,从没人对她讲过。
就算是双凝,也只会说:“公主看得上那妖,便是他的服气。”
所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考虑过,君烨是否真心。
在她看来,君烨英俊又细心,能讨得她欢心,如此便足够了。至于他杀掉的那些人,明馨并不在乎。
君烨已经被楚湘玉和洛疏竹逼到角落,他一时间失去了大半妖力,又情绪激动,自乱阵法,根本不是两人的对手。
他唇角带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忽得出声:“馨儿,让他们住手!”
她忽得吐出一句:“阿烨,我问你,你是真的爱我么?还是,日后想吃了我修炼啊?”
“馨儿,你在说什么啊?”君烨压下心底的焦躁,努力分出点精力回答:“你先让他们住手!”
他这种回答,落在明馨耳中,已是一种的回答。
明馨冷笑一下,她已经盯着那张脸,忽然就觉得失了兴趣。
这世间有趣的人那么多,她贵为公主,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何须与此等低贱的妖族周旋。
就像紫英殿内那些珍贵无比的瓷瓶,她腻了,便摔了砸了,换一批就是,谁也不敢说什么。
明馨没有说话,反而是从洞口传来了一道男声,“明馨!”
“太子哥哥?”她脸上的轻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手欺负的模样,她提着裙子往那边跑,随后站定低头,显得十分委屈:“我想回家。”
“馨儿?!咳……你……”君烨不可置信,他想要挣扎,可随明昼而来的护龙卫早已经其包围,无数符纸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逼得他开不了口。
洛疏竹脱口而出:“等等!”
迄今为止,她还不知道狐妖在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总让她总觉得事有古怪。
可护龙卫没人听她的,他们只急切地想要狐妖的命。
君烨在这漫天的符纸中渐渐垂下头,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未曾有机会说出。
他化作一只巨大的红狐狸,伏在地面,气息全无。
护龙卫把他巨大的身子用渔网罩住,拉起,朝明昼复命。
猜到了全部真相的楚玉湘,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明馨,在心底评价:“真是……狠心啊。”
第二十八章
赤狐被雷符伤得血肉模糊, 身下渐渐汇集了一大滩血。明昼只看了一眼,便挥挥手,示意护龙卫抬走。
“太子哥哥, 我们走吧。”明馨扯了下明昼的衣角, “这里好冷啊。”
明昼的语气没有起伏, “你知道么?父皇母后,很担心你。”
明馨盯着他的眼睛,心底生出一丝慌乱。此时此刻, 她也不确定,明昼是否知晓, 是她把君烨偷偷带入皇宫, 并跟随他跑出来的。
好在, 君烨连同她那乱七八糟的情感, 都已逝去。
“明馨,”明昼语气更加寒凉, “回去后,去归元楼思过。”
思过?
他说, 思过。
对彼此的了解让明馨骤然清醒, 这件事, 明昼定然已经知晓前因后果。
也或许, 是双凝熬不住逼问,把她供了出来。
明昼没有接挑明, 而仅仅是让她“思过”, 已然给了她面子。对于不知情的外人而言,在归元楼内禁足, 可以理解为“公主受惊,在楼中静养”。
她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敛起无辜的表情,点头应下,“知道了,哥哥。”
然而,却有人,非要直直地、不留情面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历拂衣上前一步,“三公主,这狐妖,那日是如何进入皇宫的?”
“我怎么知道?”明馨回望向他,“他自己混进来的呗。”
“混进公主的侍女中?”历拂衣不依不饶,“公主不认识自己的内侍?”
“伺候本公主的人多了,”明馨不满道:“难道都要我认识?”
这属实是强词夺理。
紫英殿的侍女很多,但能做到公主内侍的,皆是明馨的心腹。可是,她不承认,也没人能多说什么。
“行了。”明昼出言打断他们,“三公主当日被狐妖掳走,现已救出,此事,日后不准再议。”
他这样说,就是做了决断,替明馨掩饰。
其实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若是公布真相,让天下人知道,三公主与狐妖“私相授受”,并与其逃离皇宫,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太子再仁厚,也终归是太子,维护王族尊严,是他天生的使命。更何况,明馨是他宠爱的妹妹。
历拂衣冷笑一下,摇摇头,退了回去。
明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一直沉默地楚玉湘却忽然上前,她声音嘹亮,让洞内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公主被掳走的那一日,缉妖司奋力抵抗狐妖,死伤无数。”
她抬头直视大景未来的天子,“敢问太子,我缉妖司众人为皇家效力,出生入死,就只能得到这种结果么?”
明昼面对她几近质问的话语,背到身后的手慢慢握紧,然后,他沉声道:“缉妖司众人保护公主有功,重赏。”
重赏?
丢了性命,却只有两个字,“重赏”。
而那帮凶,甚至算得上“始作俑者”,却依旧受人敬仰,像无事发生一般生活。她视人命如草芥,却一点代价也不需要付出。
只是因为她是公主。
何其可笑?
楚玉湘咬紧自己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默退后。
她在岩壁下站着,看着护龙卫簇拥着明馨离去。
她抬头,朝那天光看去,喃喃自语:“这缉妖司,还有必要再呆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