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小鸟在前方盘旋了一阵,然后叽叽喳喳地飞回,落在了楚玉湘的手上。
“大家小心。”楚玉湘语气严肃,“刚才落石,定然是因为我们惊动了狐妖。”
她带着队伍又往前走了几步,绕过面前的树丛,一个巨大的洞口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就是这里了。”楚玉湘停下脚步,“这应该就是,狐妖洞府的入口……之一。”
黑色的洞内晦暗不明,再向内一点,一块如同水幕一般的屏障阻挡在其中。想要再往前,就必须穿过这块“水幕”。
没谁见过这种屏障,它泛着波纹,一圈一圈,从中央荡开,看起来像是什么独特的术法。
“大家小心。”楚玉湘又重复了一遍,“狐妖狡诈。”
她说着走到队头,伸手碰了碰那东西,察觉到身体没有异样之后,便没再犹豫,身先士卒,第一个迈进那水幕之中。
既然来了,不管洞内是什么,都不可能就此离开。
她开了头,其余人便跟在楚玉湘的身后,结伴向内部走去。
历拂衣在此时突然停了。
他没有回头,只向后伸出一只手,精准无比地扣住洛疏竹的手腕,然后死死收紧。
他沉默不语地拉着她向内走。洛疏竹感觉到手腕处的禁锢,但她张张嘴,最后任由他别扭地拉着,没再多言。
水幕打在身上,没有水原本的感觉,却让历拂衣体会到了一瞬间的失神。
那种感觉,无法言语,他仿佛回到了记忆中最舒适、最安心的场所,但是也只有一瞬而已。
他眨眼间,已经穿过水幕。
身后空空荡荡,手心里只有残存的温热。
他们又被分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历拂衣,心底里分明涌现出了懊恼与烦躁。他在回想,如果不仅仅是抓住了她的手腕,如果再和她靠近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被分开。
好在,他安慰自己,洛疏竹也并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对象。她应该,至少一时半刻,不会吃什么亏。
历拂衣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照亮四周。
四下皆是石壁,他站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圆形的洞,这洞又连接着三个黑黢黢的甬道,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看不到尽头。
历拂衣随意选了一个,抬脚便往内走去。
甬道更加逼仄,起初还能够容纳两人并行,走着走着就只有一肩那么宽。历拂衣侧着身子挤过去,颇为嫌恶地拍拍身上的泥泞,继续向前。
过了这里,空间变得开敞起来。
前方有点点光亮透过来,还伴随着些“哗啦啦”的水声。他抬起头,洞顶曲折,但依稀能够看见外边的一小块蓝天,明亮的天光找了进来,驱散阴暗。
历拂衣将火折子收好,出于警惕,未曾再继续深入,只侧着身子朝前看去。
这个洞比方才的那个要大上许多,流水从高处的石头落下,形成一个两人高的小瀑布,流淌而下。
水流之上,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石头形成一条不太好走的路。在路的尽头,站着一人。
他听到声响回头,历拂衣看清他的样子。
他外袍之上沾染血色,却不显得狼狈,那赤红染在淡蓝色的锦布之上,好似寂静的冬夜里,盛开的一株寒梅。那人侧过身子,回望向他。
冤家路窄。
历拂衣顶着黎辞风的目光往前走去,两人站在流淌不息的瀑布前,相顾无言,唯有水声潺潺。
这里只有一条路,历拂衣咬了下后槽牙,言简意赅,“让开。”
“我也想过去,”黎辞风语气冷漠,“怎么不是你让开?”
“好说,”历拂衣顶着他的目光,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得轻笑一下,“谁赢了,谁就能过去。”
他右手忽得抽出腰间的剑,剑身在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雪亮的光。
“你早想动手了吧。”黎辞风笑得嘲弄,“一届莽夫。”
“呵。”历拂衣也不否认,用一个词还了回去:“口腹蜜剑。”
“砰”的瞬间,两剑相撞,相持不下,地面的石头也跟着震了震。
“口腹蜜剑?”黎辞风看着长剑背后的脸,讽刺道:“你对洛姑娘,难道全是真心?”
他的话好像一根刺,刺得历拂衣失神了片刻。
利用,这个词有些太重了,但他也无法否认,与洛疏竹一起行事,毫无私心。毕竟,从“结盟”的时候开始,他们就更像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在心底对自己说,还有以后。
但历拂衣没必要向黎辞风解释,他回神间压抑的情绪便又冲了上来。历拂衣他猛地用力,剑尖在半空划过一道光,黎辞风被这力道推得猛地后退。
牵一发而动全身。
左肩处一阵抽疼,黎辞风下意识地捂了一下。
再抬头的时候,历拂衣已经飞身至面前,黎辞风不再犹豫,抬起剑,朝半空刺去。
“噗――”剑刺入肩膀。
――是历拂衣没有躲。
他左肩直直地撞上那剑,脸上的表情却是在笑,笑得张扬又恣意。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勾勾唇道:“我从来不,胜之不武。”
黎辞风从没遇到过这种人。
他握着剑的手没有再动,然后在凝固的空气里,他听见历拂衣又说:“还有,这一下,我替洛笙还给你。”
他意有所指,朝着黎辞风被巨石剐蹭的左肩,抬了抬下巴。
黎辞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底升起一抹浓烈的荒谬感,咬牙切齿地回答他:“你是不是、有病。”
“或许吧。”历拂衣忽得后退,在长剑上血液“滴答滴答”落在的瞬间,黎辞风看见他眼底压抑的疯狂。
“从小到大,我所有东西都是抢来的。”他任由血液喷涌,继续道:“所以,我想要的人或者东西,都会死死地、死死地攥在手里,不顾一切代价。”
“所以,谁要是敢和我抢,就去死。”
第二十六章
洛疏竹站在漆黑的洞里, 选择方向。
这里一个洞连着一个洞,好像毫无尽头一样。
寂静无声的空间猛地传来一道声音,她停下脚步认真听了听, 确定了方向。
有人在动手。
或许是狐妖出现了, 洛疏竹不再犹豫, 朝着那方向快速跑去。
幽深的甬道之内,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而前方也透露出一丝光亮。
她从那洞口出来的时候, 看到的便是杀气凛然的两人。
他们一左一右站着,两相对峙, 互不相让。
历拂衣的肩膀上, 鲜血涌出, 但他非但没有及时处理, 甚至不甚在意地扭了扭手腕。
一旁的巨石被劈得七零八落,好在这里本就算得上“野趣横生”, 如此场景,倒不显突兀。
只是可怜了那瀑布, 由于巨石散落, 水流便被重新分隔, 原本的瀑布仅存半人高, 失了些意趣。
两人听到脚步声,不再出手, 只同时回头。
洛疏竹向内跑去, 她跑到二人中间,将他们一左一右地分开, “为什么动手?”
无人回答。
洛疏竹长叹一口气,她张张嘴, 想要说话,兀得一道声音在洞内回响,“你们居然毁了我的洞?!”
“好啊、好。”那人未曾现身,但听此声音,洛疏竹便已猜到是谁。
狐妖恨恨的声音在洞中回响,“居然如此,就都去死吧。”
她感觉到脚底的巨大震动。
洛疏竹从远处而来,刚刚站定,连呼吸都未曾顺畅,此刻便要面对狐妖的发难。
那震动越来越大,周围的石头开始猛然下坠,发出“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洛疏竹看到了下面的暗河,水流湍急,掩藏危险。
“走!”
她感觉左手右手在同一时刻被人握住,两股力道在把她往两个方向扯。洛疏竹一时停在了原地。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石头下坠的范围在迅速地扩大,如此纠缠下去,很快,他们三个就会一起落入暗河之中。于是,她说:“松手。”
洛疏竹一语落下,便感觉左边手腕的力道忽得松了松。与此同时,右边那人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他猛地一扯,带着她急速地往这洞外跑去。
黎辞风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不由得愣了下,才迅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石头下坠的速度果然很快,他怔神的瞬间,就已经将要随石头一起坠落。好在路的尽头伸出一只手,在最后一刻将他拉起。
坍落没有影响到这里,一入甬道,便进入了安全之地。乌横拍了拍沾染的尘土,“辞风,没事吧?”他皱皱眉,“我听到打斗的声响便往这里赶,你怎么弄成这样?”
“没什么,”黎辞风无奈笑笑,“遇到个疯子。”他说着,回身朝另一个方向看,若有所思。
“怎么了?”
“有点可惜罢了。”他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早知道就不松手了。”黎辞风抬头,“乌横,我今日才明白,做人,还是无赖点儿好。”
“你说的什么跟什么?”乌横也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却只看到方才的洞,变成的一汪湖泊,于是他岔开话题,“方才狐妖是不是现身了?在哪?他怎么不追来?”
“没现身。”黎辞风终于收回目光,“或许……他去追别人了吧。”
他与历拂衣二人朝两个方向离开,狐妖会朝谁追去,是个运气问题。
“追别人?”乌横笑笑,“好事啊,这样我们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嗯。算是,好事吧”黎辞风终于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走。”
*
历拂衣的手握得很紧,他脚步不停,带着洛疏竹向右而去。他就这样一直朝前,尽管已经进了甬道之中,也未曾停下。
风中带来他身上的血腥味,洛疏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拉了他一下。
历拂衣终于停住,他站在洞顶透下来的微弱的光里,一动不动地看她。
洛疏竹没计较这些,她伸手按住他左肩的伤口,低低地说:“先处理一下。”
历拂衣似是被这一下刺激到了,他忽得上前一步,把她禁锢在自己和石壁中央。他垂下头,蓦然靠得很近,“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好?”
洛疏竹的手还按在他的伤口上,他猛地一压过来,她感觉自己把那伤口按得更深了。温热的血从她指缝处流淌下来,没入衣袖。
“先处理伤。”她伸手去推历拂衣,他却岿然不动,甚至有些固执地争辩:“你先回答。”
“没有。”血腥味更重了,洛疏竹感觉两个人越靠越近,她有些着急,“你后退一点,先止血。”
他语气肯定,“你在敷衍我。”
“历拂衣,你到底发什么疯?”洛疏竹的掌心全是他的血,鲜红刺目,让她的心情也不由得急了起来。
“我一向这样。”历拂衣的语气也加快了几分,“我就是想问清楚!你――”
他心下焦躁,害怕洛疏竹离去,便伸手去环住洛疏竹的腰,却在触碰的瞬间,感受到她忽然间的猛烈挣扎。
她身体蓦得一颤,随后像是怔愣了一般,四肢僵硬,身体后缩,呈自我保护状靠在石壁上。
这是最直接的,最真实的反应。她在那个瞬间,下意识的畏惧,不能骗人。
历拂衣忽得就松了手,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后退一步,不敢再碰她,说出的话磕磕绊绊:“你……你、你是怕我么?”
他有些烦躁却不敢表现出来,只继续问:“你怕我?你为什怕我?我……”他顿了顿,下定决心又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让自己忍住,没有继续追问。
这种感觉,很糟糕,也很……打击人。
良久,洛疏竹从回忆里抬头,恍惚间,看到了距离她一臂远的男人。他头微微低着,双手握拳,一动不动,似乎沉浸在什么情绪里,但莫名有点委屈。
她咬了下唇,声音有些沙哑,缓缓开口,“没有,没敷衍你。”她慢慢伸手,去拉他的袖子,“以前我……遇到过……算了,没什么的,我只是,不太喜欢这样,不是讨厌你。”
历拂衣终于动了动,他上前半步,抬眼叫她:“……疏竹。”
“两位,卿卿我我的,够了没?”
那声音说到最后,陡然尖锐起来,带着极其浓重的杀气。
君烨是只修行千年的狐妖,他今日放任那些不知好歹的捉妖人进来,便是想兵不血刃,将他们困死在巨大的狐狸洞里。
他哪里想到,两个捉妖人居然先争斗起来,甚至还毁了他的一处洞府。
那三人兵分两路逃开了,君烨站在原地想了想,最终朝着右边追去。
他并非是随意选择,而是因为,那黑衣男子的身上,有一种他分外厌烦的气息,他看到他的时候,便会浑身不自在。
君烨从暗处走出来,他瞥见历拂衣身上的伤,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讽刺道:“好一对亡命鸳鸯。”
历拂衣甚至没有回头,此时此刻,他关心的只有另一件事,“疏竹,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你得告诉我。”
他整个人似乎冷静了不少,声音低沉,“我这个人,一向恣意惯了,有时候做事――”
“有完没完!”君烨生出种被蔑视的感觉,这种屈辱让他愤怒,他挥了挥袖子,在洞内打下一道红光。
红光一闪而过,与此同时,四通八达的甬道内,不断钻出赤眼狐狸。
那些狐狸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尖叫着朝人冲来,历拂衣随手挥开最前面的一只,那狐狸撞到坚硬的石壁上,滑落坠地,却扭了扭身子,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又一次叫着冲上来。
“走。”洛疏竹不再多言,拉着历拂衣的手腕,想要往另一边跑。她拽了两下,却没拉动,反而是他,顺着那力道,把她扯了回来。
历拂衣猛地拿剑挥开最近一圈的狐狸,他终于转身,把洛疏竹挡在身后,在此刻,他才分出点精力,认真地看了眼对面的君烨。
“没眼力见的东西,”他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没看到我忙着么?”
“什么?!”君烨被气笑了,这种一点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让他感到莫大的侮辱。
他又挥了一下袖子,红光骤闪间,狐狸猛然一跳,咬住了历拂衣的小臂。
“滚!”
历拂衣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他一甩袖子,周身爆发出一圈淡青色的光,而手中的长剑,赫然划开那赤狐的咽喉。
鲜血喷洒。
空气仿若凝固,周围发了疯的狐狸突然间整体退却,他们在距离他几尺的距离,形成了一个圈,却没有一只,胆敢再次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