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和青色在半空中相撞,然后,那光波扩散,一层一层,水波一般,向四周而去。
洛疏竹划开庞易明的一剑,眯眼朝那光芒最盛处看去。然后她看见,巨大的龙头突破紫光,狠狠地撞在塔顶。
“砰――”第三下,屋顶坍塌,重见天日。
青龙在半空喊她:“洛疏竹,走了!”
她跟着龙尾,一脚踏了上去,龙身带着她腾空而起,身后是乱七八糟的哀嚎声。
一丝阳光照在她的侧颜。
拳头大的龙鳞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抬头望天,畅快不已,轻轻拍拍身下的青龙,好似在赞赏。
只是,手感不太对――
洛疏竹低下头,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他斑驳的龙身,“你怎么弄成这样?”
历拂衣这一身龙鳞,隔三差五便缺了一片,剩下的鳞片上,还有些带着焦黑的裂痕。
这幅样子,有些骇人。
洛疏竹问:“是因为雷罚么?”
“不知道。”龙头不耐烦地扭扭,“有的是,有的不是。以后再说。”
他开始蓄力,开口道:“洛疏竹,拿好你的剑。值守者来了。”
*
“殿下――殿下!”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叫嚷什么?”迟婧怀将手中的碗放在案上,神色带了点愠怒:“没看到殿下在休息么。”
美人发怒,也带着点娇俏。那侍从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把头深深低了下去,不敢动弹。
床榻上的穆朝旭动了动,他顺着迟婧怀的力道起身,低低开口:“什么事?”
侍从咬了咬唇,他眼神在穆朝旭和迟婧怀两人身上来回摇摆,支支吾吾,迟疑着如何开口。
穆朝旭食指敲击在床沿,脸色沉下去:“说。”
“是……是天妃,哦不不不,洛姑娘,她跑了。”
“跑了?”穆朝旭坐直了身子,“从通雷塔?和谁?”
“历、历拂衣。”侍从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彭将军已经带着一队天兵去了,殿下不必担心。”
“担心?”穆朝旭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我担心什么?”
迟婧怀有些担忧地攥紧他的衣角,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朗声开口:“阿怀,替我更衣。我且去看看,洛疏竹能翻出什么风浪。”
第八章
通雷塔裂了个大窟窿。
塔中众人倒没让洛疏竹失望,当他们重新看见碧蓝的天,再也顾不得什么往日仇、今日怨,只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唯恐跑得慢了,便失去了这绝佳机会。
几位值守者在天空布下阵法,勉勉强强把那窟窿遮盖住,阻挡疯狂逃窜的囚徒。
剩下的几位,转身去追最先出来的历拂衣二人。
青龙在大朵的云中穿梭,碾碎脚下的雾气。风刃吹到洛疏竹侧颜,带着些微微痛感。她随着历拂衣在云中飞速向前,眼中的景色朦胧、清晰,又朦胧,又清晰。
巨大的龙身无所遁形,值守者便跟得又快又紧。
――但这也不全是坏处。他那龙尾一扫,顺势抽打在值守者身上,洛疏竹听见一声沉闷的哼声,回头时,便看见一道影子,朝着海面坠落。
“人界的入口就在海底。”她一边回头看一边说,“历拂衣,再快点。”
前方猛然炸开惊雷,云层中出现了虚晃的人影。
青龙放缓了步伐。
洛疏竹眯起眼睛远眺,试图看清来人的样子。
他今日穿了件朱红的衣服,在一大队天兵中极其扎眼。那人手心握着一柄三尺长剑,长剑周围萦绕着细碎的雷光。
历拂衣认识那柄剑,十大兵器第五,听雷剑。
洛疏竹看清那张脸,五官俊美,但却讨厌。
她语速加快:“穆朝旭来了,想办法快走。”
穆朝旭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地围着,脸上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他笑着笑着,蓦然道:“疏竹,你果然把他骗出来了。”
一句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话。洛疏竹想,穆朝旭一开口,果然更让人讨厌了。
他继续说:“历拂衣若是一直呆在塔里,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杀他报仇呢?现在好了,伏诛逃犯,天经地义。”
洛疏竹感觉历拂衣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她未曾来得及解释,便又听见穆朝旭讲:“果然,我们二人夫妻一体,当真是所向披靡、天下无双。”
――真是、够了。
她想,那天不该用簪子的,就该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洛疏竹气得手腕发抖,她甩甩略微发麻的胳膊,握紧清光剑,从龙身上跳了下来,回过头,却无法从那颗没什么表情变化的龙头上,读出历拂衣的心情。
“别听他的。”她咬了下唇,“我和他有点私仇,你先走。”
“放箭!”穆朝旭的声音在天地间无比清晰,“生死不论。”
百万支剑雨在天空中坠落,密密麻麻的,一道红影在其中冲来,杀气直逼面门。
“叮――”
两剑相撞,清脆的一声响在耳边炸开。
洛疏竹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清光剑虽也是难得的宝剑,但和穆朝旭的听雷剑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我一向记仇。”穆朝旭身体周围浮现若隐若现的雷丝,“疏竹,本是一段好姻缘,何必弄得如此难看。”
“恼羞成怒了?”洛疏竹不吝啬于在他的伤口撒盐,“怎么,觉得大婚那日丢了脸,便要在今天还回来?”
他猛地甩出一道剑势,脸色铁青道:“洛疏竹,没了你哥哥,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洛疏竹感到小臂一道火辣辣的疼,她反唇相讥,“穆朝旭,你若是不姓穆,又是个什么东西?”
“好啊,好。”他的伪装一寸寸崩裂,在这一刻露出最真实的面目。穆朝旭看向翻滚不停地若海,咬牙切齿,“今日,我就让你们兄妹二人,在海底团聚。”
天地一瞬间晦暗,云海翻涌,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诡异非常。洛疏竹并不知道他的惊雷诀修到何种境界,但若是她未曾受伤,尚可一战。
只是今日,或许需要一些运气。
电光火石间,穆朝旭已经双手握剑,从半空中俯冲而下,直冲着她的心口而来。
――当真是下了死手。
洛疏竹将所有灵力凝聚在清光剑上,后退蓄力,迎接这强大的一击。
“砰――”
那力量太大,压得清光剑的剑锋切进了她自己的肩膀。
这一刻无比漫长。
鼻尖萦绕着散不去的血腥,抬眼是穆朝旭狰狞的脸,然后她微微低头,看到莹白色的剑身出现裂纹,然后一寸、一寸,四分五裂。
洛疏竹在坠落。
海水涌入口鼻的瞬间,她看见远方天空盘旋的凶狠青龙。
最后她想,原来坠海是这种感觉。
*
洛疏竹觉得有人在砸她的背。
一下一下,仿佛要把她的灵脉砸断。
――太疼了。
她猛地呛出一口水,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终于醒了。”历拂衣的声音有些嫌弃,“水性也太差了。”
他浑身湿透,脸上的血污却已经不见,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海水顺着他的发梢一滴一滴砸到地面,更给他增加了几分桀骜难驯的侵略感。
洛疏竹用微弱的声音反驳,“我……咳咳,我又不是龙,水性能有多好?”她动了动身子,后背抵在粗糙的地面,还是很疼,“你要是把我砸死,咳……你也活不了。”
这一点,历拂衣倒是真的忘了。
他的目光落到别处,岔开话题:“我们到人界了。”
说起来,人界也算是个奇妙的地方。
三十六万年前,一位名唤明荆的黄龙意外发现此地。他本是天纵奇才,心思也不同寻常。后来,他便带领妻子族人在这里生活下来。
可是人界灵气极其稀薄。世代繁衍之后,明荆发现,他的后人们失去了漫长的寿命,也失去了修炼、变换龙身的能力。
于是,在陨落之前,明荆将自己的龙骨、龙角留在这片天地,守护他看似弱小的后人。
龙骨化成了人界的山脉。而龙角,在五千年前天界的那场大乱中,被使用掉了。
起初,那场大战源自人界。当时,人界大景王朝的执政者担忧唇亡齿寒,为了自保,向天族献上那对龙角。
大战胜利后,人界和天界定下了“不得随意进入”的约定,天界便将人界的入口掩藏了起来。
只是这份掩藏,终归是瞒不住一些人。
例如,洛疏竹和历拂衣。
洛疏竹撑起身子,偏头看肩膀上的伤,那处被布条胡乱地包了两下,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她又看向自己的裙摆,毛毛躁躁、破破烂烂。
――历拂衣撕了她的裙子,给她包扎。
她咬牙不去计较这件事,低低地问:“那些追兵――”
历拂衣没等她的话讲完,“那么多天兵看着,穆朝旭怕落人口实,不敢公然破坏天界人界的约定,闯进人界。”
“嗯……”洛疏竹其实想说说穆朝旭的事,但最后她摇摇头,只问道:“你的腾啸剑在人界么?”
他回答:“在。”
洛疏竹的脸忽得抬起,她顾不得身上伤口,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在哪?我们走吧。”
“只有个大概的方向,腾啸……似乎被什么束缚住了。”历拂衣眉心微凝,看她的动作,评价道:“你慢着点吧。这里不比天界,明荆的龙骨会大大压制我们的灵力和修为,让我们和人族相差无几,更何况――”
他似乎意识到一丝不妥,戛然而止。
洛疏竹感受到历拂衣极其难得的善意。她明白,他想说的是,更何况受了伤,清光剑也折了。
想起清光剑,她还是一阵揪心的难过。
纵然不是最为厉害的兵器之一,但清光剑陪伴了她千年之久。这种情况,谁又能做到毫无波澜呢?
何况,宝剑被折,本就是一种耻辱。
她甩甩头上的水珠,压下心底的苦涩,抬头说:“往哪个方向走?”
*
两个人的样子着实不太好看。
头发一缕缕贴在脑后。那身上的衣服虽然干了,可是却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更别提上边那左一道右一道的口子,活脱脱两个“野人”一样。
可洛疏竹的心情却好了一点。
两侧的树木落下些叶子,铺散在地面之上,耳畔鸟虫鸣叫,是天界听不到的声音。
为了节约仅存的灵力,两人从海岸出发,一前一后地走。
历拂衣突然觉得很疲惫。
不该是这样的,纵然人界灵气稀薄,但是与他而言,不该是这种感觉。
他脚步猛然一顿,一股刺痛在他的灵脉里上下窜动,一瞬间抽干他所有的力量。
历拂衣蹲下身子,不自觉地蜷成一团,呛出一口血。
前面的人忽得摇摇欲坠,洛疏竹下意识伸手去接,“你怎么了?中毒?”
“没有。”他摇了摇头,说话声音也不似往日那般,显得有气无力,“大概是……我丢了些龙鳞,雷罚伤到了我其中一条灵脉。”
“那怎么办?”她想要去翻自己的仅存一只的耳环。那只耳环其实是一个灵宝,能够存储许多东西。
“不必。”他低着头说:“缓缓就好了。”末了,他勾勾嘴角,又一次开口:“洛姑娘,是觉得我,拖后腿了么?”
又来了,阴阳怪气。
洛疏竹看着他痛苦到眉头紧锁的模样,破天荒得生出一丝无奈。这一次,她没再出言反驳,只扶着他靠到树根旁坐下,缓缓地开口:“我说这位殿下,你都这样了,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历拂衣在一波强于一波的痛苦中分出些力量,抬眼看她。
她此刻微微附身,逆光站着,每一根发丝都带着阳光的颜色,在风中恣意地飞扬。
他嘴唇抿了又抿,半晌儿,终于重新张口。
可是有道声音比他更快。
――“小的们,今日的晚餐有着落了!来啊,把这两人给我绑回去!”
历拂衣话锋陡然一转,“什么东西?”
洛疏竹眯了眯眼,看向丛林忽然冒出的一群人,回答:“妖、一群妖。”
第九章
“别打了、别打了!”朝洛疏竹求饶的是一名男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女侠饶命啊!”
因为方才的打斗,他整张脸都微微泛红,此刻半跪在地上,朝洛疏竹开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高抬贵手啊女侠。”
洛疏竹盯着他浅绿色的眸子,开口问:“你是什么?蛇妖?杀人果腹?”
“啊对,呃……也不能这么说,都、都是为了生存。”他看到对面的女子没有动作,大着胆子动动身体,试图离脖颈处的刀锋远一点,试探道:“女侠,你们这是去哪?”
洛疏竹朝历拂衣的方向看看。
历拂衣拍拍手,站了起来,他身体的刺痛感已然退却,现下恢复如常。他靠着树干问:“你是老大?”
这群“人”修为一个比一个差,唯一的优势便是数量多。
但这也没轮得到历拂衣出手。洛疏竹抢了一把剑,几下便压得那领头之人直不起身子。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是是是,小的名叫祖山。”从“老大”到“小的”,他倒是没有分毫的不适应,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将“能屈能伸”演绎得淋漓尽致。
祖山实在也是没有办法。
今日他带着一众弟兄们出山,本想着随意绑几个人填饱肚子,哪成想碰到了这两位。
那姑娘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只那一张脸引人注意,她浑身上下沾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血迹,活像是从哪个死人堆里跑出来的,看起来很好对付。可是、谁知道她……
她打人真疼。
更别提后边靠着树的那位。祖山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敌,瞬间心生寒意。这种感觉,自他修炼成人之后,便没再有过了。
“祖山?”历拂衣点头,“好,带路。”
“……大侠,去哪啊?”
“去你家。”历拂衣拍拍胳膊上的尘土,看了眼不远处的洛疏竹,开口:“我们休整一下。”
*
山水之间,密林幽幽。
祖山不敢反抗,他领着两人,绕开溪流与陷阱,进入到一处山寨之中。
山寨很大,但与奢华两个字却没什么干系,断了半截的栅栏被人随意丢在路中央。祖山将其一脚踢开,推开一处院落吱呀作响的大门,开口道:“大侠,你们先休息着,我去准备点吃食。”
他从人群中点了两人,吩咐道:“流火,飞刃,你们俩照看好客人。”然后他逃也似的跑了,速度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