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大门被猛然敲响,乌横心中一惊,他将蓝色的花仔细收入怀中,转换成平常的神色,迅速地拉开了门。
左阙的红眸总是亮得惊人,他倚在门口,斜斜地看过来,直接开口:“家主让你通知大家,天族来时,除了挑选出来的人,其余的都呆在家中守阵,不许随意出入。”
“呆在家中……守阵?”乌横眉头皱了一下,“修为高点的都被挑出去了,留那些老人、孩子,在家中守阵么?”
“这是家主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左阙顿了顿,找补道:“我猜,是大家在屋中都埋了灵石,总需要有人维护阵法。咱们幽族人手不够,也只能这样了。”
――似乎还是有些怪异。
乌横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但他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半晌,他点点头,低低地回答:“我知道了。”
*
海上又起了大雾,从岸边看去,厚重的白雾之下隐隐能看到黑色的海水浮动。
身后便是云城,城墙上次的巨浪摧毁了一大半,经过了这么长一短时日,依旧在紧锣密鼓的修复之中。
此时的雾气也算是一种屏障,至少城中的百姓,还未曾察觉到,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一大支天兵已然集结完毕。
迟瑶歌挥挥衣袖,巨大的灵舟顷刻间停驻在海面上,她转过头,嗓音温和:“这是家中最精妙的几支灵舟了,虽然没有后面的几艘大,但绝对安全许多。”
自从接管了迟家,她笑容里都多了几分自信:“这几艘灵舟可行驶在最前面和最后面,如此,灵舟队伍就不易分散了。”
“好。”洛留影点头应下来,“麻烦了,就按你的安排走。”
“不必如此,本就是该做的。”迟瑶歌顿了顿道:“我迟家擅长制器,却不擅长别的,我也就只能,在这方面帮些忙了。”
她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接着大踏步上了灵舟。
“我们也走。”洛留影没有回头,但声音却顺风,流淌入身后两人的耳中。
洛疏竹站在高高的甲板之上,她看见历拂衣青色的灵力凝成一个光球,向上空飞去,接着轻微的一道爆破之声响起,青色透过浓雾散开,宛若白日烟火,映入每个人的眼底。
与此同时,岸边忽然亮起各种色彩的灵光,她眯起眼睛去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一道道身影,稳稳地扎入海底,在前方带路。
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青色的……那是龙族和玄武族。
如果不是为了奔赴残酷的战场,如此景象,也能算作一副波澜壮阔的美景。
“启程了。”历拂衣轻轻开口,缺带着一股磨灭不掉的惋惜:“可惜我现在尚未痊愈,他们不让我下水,这次,就没法身先士卒了。”
“你还是在灵舟上好好呆着吧。”洛疏竹拉着他走入船舱中,慢慢坐下,“从这里到幽族,还需要几日时间,多休息,养精蓄锐。”
此时灵舟已经入海,舱中慢慢地暗下来,只有桌面的烛火,散发出柔和的暖光。
四下也渐渐安静,每一个房间都好似独立的空间,周围只能听见海水碰撞灵舟的声音,听不到其他的响动。
如此情形,又让人无端端想起,在人界那些安静又遥远的夜。
那时的他们,也像现在这样,身处波澜之中,前路未知。
――只是也有不同的地方。
历拂衣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他停滞了许久,突然发问:“疏竹,你会害怕么……不、说害怕或许不那么准确……你担心么?”
“害怕、担心?”洛疏竹一眼就看出了他言语里的不安,她开玩笑的偏头:“我胆子挺大的吧。”
“是,你胆子大得很。”他叹了一口气,对她曾经的行为“如数家珍”起来:“洛姑娘敢只身入通雷塔,敢威胁一个脾气暴躁的青龙,敢下人界,还敢――”
洛疏竹即使止住这个话题,她按住他的手:“好了好了。”
历拂衣叹了一口气,蓦然正色下来,“……我说认真的呢?你担不担心?去幽族不比寻常,这次是真的……危险。”
恐惧和担忧,是任何人都会出现的情绪。
洛疏竹敛起笑意,很认真地偏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其实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说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她朝历拂衣的方向靠过去,“但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且大家都在,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洛疏竹的眸子亮晶晶的,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一眼望过去,还能看到自己在她眸中的倒影。
别人总说洛疏竹为人冷淡,现在看来,是她遇事总很冷静,才显得她处事冷漠。
两相对比之下,历拂衣想,每一次,都总是显得他……惴惴不安的。
――他总是在担忧,总是感到不安。
“疏竹。”他坐正身子,直言不讳道:“可我害怕。”
历拂衣抬起眸子,声音沉沉:“我知道你厉害,但若是真到了那种……生死时刻,麻烦你、务必要想一想我。”
“就算不想我,也务必想一想洛留影,想一想在乎的人。”
洛疏竹怔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还有,你别忘了,你从前答应,陪我看一个月日出的,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
“我记得。”
“我还得名正言顺地进洛家,洛家有好多地方,我还没资格进去。”
“嗯,一定带你去。”
“还有……”
船舱摇摇晃晃,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从梦里传来的声音,一直进入她的心底。
历拂衣慢吞吞地“翻着旧账”,他说一句,不管她有没有回答,都要偏头看她一眼。
很久之后,女子将力量全靠在他身上,黑色的长发遮住小半张脸,呼吸渐渐地平稳下来。
无声的寂静之中,他望向身侧已然入梦的洛疏竹,突然用很小的声音说:“其实,前面的要求都无所谓的,记不住也没关系。”
――“你平安就好。”
这一句她还是没听到,但依旧没关系。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们再一次浮出海面的时候, 四周的大雾已经渐渐散去。巨大的灵舟从氤氲之中蓦然显出,沉默地靠近海岸,仿若巨大的野兽。
入目所及, 皆是肃杀之气。巨大的山脉, 阴暗的天气, 褐色的草木,以及,上面沾染上的鲜血。
第一支天兵已然率先到达, 他们在狭长的海岸,与幽族众人兵刃相接。
各色的灵力让人眼花缭乱, 却无法给这样肃穆的场景增添什么生气。
朝后看, 陆地上静悄悄的, 无人出现, 也了无生机。就好像,幽族的所有兵力, 都集结在了这条海岸之上。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仿若一个空城, 一个死城。
洛疏竹微微抬头, 站在甲板上朝远处眺望, 一直到了此刻, 她也未在此处看到那人的身影。
这一方天地之间,只有内陆深处, 有一簇幽蓝色的光格外惹眼。
她眯起眼睛, 抬剑朝那个方向指了指:“他肯定在那里。”
话音未落,她脚步已动, 衣袂纷飞之间,历拂衣愣了一下, 才闪身追上她的步伐。
“路上可能有陷阱。”他抢先开口:“至少让我送你过去。”
从血色弥漫的海岸线穿行而过,他们越过一间又一间灰色的房屋,越往内走,嘈杂声渐渐远去。
并没有历拂衣料想的什么“陷阱”,空气里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可如此的静谧,往往却更加让人不安。
前方幽蓝色光芒愈发强盛,隐隐透露出危险的气息,洛疏竹脚步未停,转过一个弯,终于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男子的脚下都是幽蓝色的石头,他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抚过玉色的长鞭,仿若在观察最为心爱的物品。
他听见响动,猛然间抬起头,然后一个闪光之间,长鞭仿若灵动的银蛇,已然砸了过来。
第一下只是示威,很容易便可以躲过。
洛疏竹回过头,眼看着刚刚站立过的位置,出现一个深坑,而她身后的房子,也在刚才土石纷飞,惊起一片尘埃。
黎渚似乎很满意这个场景,他张狂地笑了几下,突然开了口:“你还真敢来。”
他朝历拂衣的方向看看,唇角勾出嘲讽的笑:“居然选了这么弱的人当帮手,小丫头,眼光真差。”
黎渚并没有隐瞒他自己的身份,也或许,他猜到两人已经知道他是谁。
但说实话,用黎辞风的那张脸,说出“小丫头”这三个字,实在让洛疏竹有些难受。
“他骂我。”历拂衣的脸色一瞬间很难看,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偏过头,朝想洛疏竹的方向看去:“你知道的,我真的,从来都忍不了这个。”
腾啸剑已然破空而出,尖锐的剑鸣声让人一瞬间耳鸣,青色的光如流星般砸向那个方向,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金色,璀璨夺目。
*
“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历拂衣的身体撞入墙面,巨大的冲击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砖石瓦片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几乎要把他掩埋。
一波一波的灵力如浪潮波及此处,一会儿炎热万分,一会儿冰凉无比。
额角渗透出温热的血,他随手抹掉,缓了缓,在周身凝出一道屏障,才从土石的碎片里坐直身子,站了起来。
腾啸剑随意地躺在地上,上面还压着片带着青苔的碎裂瓦片,历拂衣气馁地摇摇头,挥手将长剑捡了起来。
黎渚被他缠得厌烦透顶,方才那人卯足力气,一鞭把他狠狠地甩到了战场边缘。
额头又开始昏天暗地地痛,胸前的伤也火辣辣地难受,历拂衣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不甘心地朝内看看,最终还是没再加入战局。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凭他此刻的状态,只能堪堪自保,若再“不知好歹”地冲进去,兴许还会害得洛疏竹因此分心。
有时候强者的决斗就是这样,他们的攻击形成天然的“屏障”,别人无法插入其中。战场之内,一切的存在都是蝼蚁,巨大的杀意碾压而过,无暇顾及其他。
他早就知道,这是洛疏竹一个人的战场,即便再多的人来,也只可能在最初会有些帮助,但最后都会无能为力。
――就像他现在一样。
他盘腿坐在战场边沿,一边休整,一边紧盯着内部的情景,没有再动。
即便这里并不安全,但至少,还能看着、等着。
*
黎渚其实很自负,不仅是因为手中的流光珠和祟影鞭,还因为面前的,不过是个六千多岁的孩子。
算算这年岁,只有他的一半,还要再打个对折。满打满算,再如何天之骄子,又能到何种地步?
他曾经把洛同威当成对手,但如今,洛疏竹完全未能入他的眼。
换句话说,让黎渚生出几分兴趣的东西,是九杀剑,而不是剑的主人。如此神兵,多年未见,依旧让人跃跃欲试。
直到第一剑砸到面前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实在有些偏颇。
金色的光太过闪耀,他甚至无法看见洛疏竹的表情,只感觉风中送来了强烈的杀意。
“你的剑……怎么会!”他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气恼的不甘。
在场的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光洁的剑身反射出每一道攻击的影子,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九杀剑之上,没有裂隙。
黎渚引以为傲的优势在此刻被击碎了一半,他心底猛然生出一股恼怒之意,手中的动作更加快速。
电光火石之间,几人已经纠缠百招。
此刻,不仅是九杀剑的情况让他心中一惊,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龙后人,明明看起来修为不稳,像是受过什么众创,不该对他有什么威胁。
但他居然仅仅凭着一股狠劲,胆敢反反复复地挑衅。
原本想置之不理,但实在是太过缠人!
黎渚失了耐心,渐渐咬紧牙关,他看准时机,一手抵挡下攻击,另一只手挥了出去,祟影鞭结结实实地击打在男子的胸口,他终于支撑不住,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周围终于“干净”了不少。
黎渚呼出一口郁结之气,在此时此刻,终于能够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向对面的女子。
实话而言,她与洛同威不算相像,唯有那一双眸子,总能让他回想起五千年前的那个场面。
曾经,他就是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带着怨恨与遗憾,落入无忧海底。
如果不是早留了后手,他今日,如何能站在这里。
好在,那样的失败只会有一次,如今,他有他的“底气”。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洛疏竹在一招一式的挥舞之中,早已经无力关注时间的流逝。
手腕很麻,脑中也偶有混沌,挥剑已经是下意识地举动,唯有在扯动伤口时,才会让她清醒几分。
但黎渚的情况也不算很好。
不仅因为他的长鞭有一道明显的裂隙,并未来得及修复。还因为他违逆天道,占用别人的身体,自身的修为,自然会受到一定的限制。
如若他是五年前面的那人,如今肯定已有胜负分别。
场面似乎达到了一种平衡,外人插不进来,但他们也都没法用压倒性的优势杀死对方,唯有如此煎熬地耗着。
或许耗到有一方脱力,这场战争才会有结果。
长鞭又探了过来,一圈一圈地缠到九杀剑上,就好似攀附树木蜿蜒而上的毒蛇,看起来柔软无骨,却在无声中寻求机会,给予别人致命一击。
又是一个僵持的时刻,黎渚终于生出不耐烦的情绪,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上突然缓缓了凝出了一个笑,“你赢不了的。”
他说:“现在认输,还能死得好看一点。”
这是洛疏竹今日第一次回答他的话,在这种时刻,在这种身心双重磨练的时刻,更是不能在任何一个方面,落了下风。
她也牵动了一下嘴角,“只有害怕的人,才总是喋喋不休地放狠话。”
他听见此话,笑意更盛:“我只是在提醒你。”
洛疏竹面上表情不变,手上却发了狠得又加了几分力度:“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总是如此唠叨。”
“不识好歹,不自量力。”
他突然后撤一步,长鞭像是脱力的毒蛇,“啪嗒”一下松懈下来,而他的掌心和脚下,都忽得燃起蓝色的光。
九杀剑顺势上前一下,“刺啦”一声划破他的长衫,带下一串血珠。
正当洛疏竹疑惑黎渚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身后“轰隆”一声,猛地爆出一阵火光。
火光从最近的一所小院子燃起,蓝色的火焰直冲天际,与他们脚下的蓝色灵石交相呼应。
如果洛疏竹没有听错的话,院中似乎传来几声仓促的尖叫,紧接着有几道虚影,轻飘飘的没入祟影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