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清楚,祟影鞭用灵力维系的裂隙处,慢慢地缩小了一分。
黎渚面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站在原地不动,长鞭垂地,却一副挑衅的姿态。
洛疏竹没精力去管方才的异常,抓紧时机,扭头又朝他的方向又劈了一下。
与此同时,左后方又是“轰隆”一声,第二片院落燃起蓝色的火焰,长鞭的裂隙又一次缩小了一点。
如果说一次是巧合,那么第二次,洛疏竹实在无法再忽略。
她抿抿唇想要再动,却忽得听见半空的声音:“疏竹,先别动手,是献祭!”
他们没再出手,历拂衣得以轻而易举地靠近,他站到洛疏竹的身侧,面上是完完全全的凝重,“我刚刚去看了,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所有的院落现在都被他掌控,他要拿族人献祭!”
几乎是一个瞬间,她就隐隐明白了历拂衣的意思。
祟影鞭是用无数人族的精血与白骨炼制的。那么如今,黎渚未曾来得及修复长鞭,但如果他用族人的骨血重新造就祟影鞭,那结果……
洛疏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对自己的族人下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僵持太久,太过无趣。”黎渚无所谓笑笑:“我本也不想如此,如果不是你们步步紧逼,我也不会用这种方法。”
“强词夺理。”洛疏竹没有任何耐心,她上前一步,“拂衣,你出去!我现在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总好过让他把祟影鞭修复了。”
历拂衣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人却忽然出了声音:“且不论你能不能杀我,你现在可以试试动手。”
他笑容里充满癫狂:“我每攻击我一下,就多一些人献祭,祟影鞭就修复一分。你说,是我先死,还是,我先变得更强,把你们杀了!”
黎渚眸子里有跃跃欲试的光,“说实话,我也想知道,结果到底是什么。”
长鞭袭来,是黎渚主动出了手。
洛疏竹还是不能一蹴而就地杀掉他,她只能尽力,尽力地抵挡与攻击。
可时间流逝而去,她逐渐地感到一丝力不从心,对面的人越打越强,完全不和常理。
四下里蓝色的火焰席卷院落,“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好像置身于蓝色的火海,有种诡异的美丽。
终归是历拂衣先出了声,旁观者清,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几乎已经能看到洛疏竹必败的结局。
他不管不顾地冲入杀意之中,拉过她的一只手:“走,情况有变,回去商量一下再来。”
九杀剑横在胸前,挡下前方的攻击,洛疏竹顿了一下,最后才咬牙点点头:“也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幽族中看不到月色, 四下里一片漆黑。历拂衣一手凝出点点青光照亮前路,拉住洛疏竹朝外跑。
身后是长鞭破空而来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 九杀剑悬浮于半空, 挡住身后的攻击。
黎渚并未有放过他们的心思, 他手持长鞭追了一段距离,在他们将将要跑处大片屋舍的范围时,终是停下脚步, 折了回去。
海岸边似乎进入了休战状态,幽族众人不见了踪影, 此处暂时成了天族士兵的休整之地。
他们席地而坐, 简单燃起火, 来驱散黑暗。火光也映衬到一旁尸体的脸上, 显得这场景更加骇人。
乍一见到温暖的橙色火焰,洛疏竹终于放松些许。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灵舟的方向走, 此时,才感觉周身伤口的疼痛, 缓缓的泛了上来。
“谁!”他们从黑暗里出来, 率先对上的, 是一柄锋利的剑刃。那人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过, 终于像是回过神一般,猛地收了剑, 随即喊出了声:“洛姑娘, 你们总算是出来了!”
他的这一句在安静的夜里无比清晰,成功地吸引了周边所有人的注意。洛疏竹的动作顿了下, 最后在一圈人的注目之下,加快步伐, 上了灵舟。
房间门从外推开,屋中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一下海风里的血腥味都冲淡不少。
洛留影从书案里抬头,他看向简单处理过伤口的两人,凝重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出来了便好,如何?”
洛疏竹就坐在他的对面,她垂下眸子,言简意赅:“我……没打赢。”
她声音低低的,与其说是惭愧,不如说是委屈。
原本这种情绪并不强烈,但一进入这间屋子,一看到对面的“靠山”,心情似乎就有些不受控制。
“不是问这个,是具体如何。”洛留影安抚似地笑了下,“你们总也不出来,想带人去帮你,但最后发现,我根本进不去。”
他伸手在背后悬挂的地图上圈了下,“这一大片屋舍,因该是设下了结界,其余人都无法进入。”
“难怪了,”历拂衣微微蹙眉:“我在进去之前,也让方霁带人跟上,结果到最后,一人也没来。”
他又想起黎渚脚下的蓝色灵石,“……原来是结界。我和疏竹跑出来的时候,黎渚也只追到了屋舍边沿,看来,那里就是结界的边缘。他不敢出来,只想让疏竹进去,一对一的,欺负年轻人。”
“是这样没错,那你是怎么一起进去的?”
洛留影的反问让历拂衣一愣,他喃喃地重复一遍,“是啊,那他为什么让我进去?”
他偏头想想,黎渚带着讥讽的眼神又一次浮现,一个念头猛然跳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历拂衣咬紧牙关,几乎快要一字一顿,“他是不是、觉得我……太弱了,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才让我进去的。”
――听起来,这个解释很合理。
洛疏竹在心里默默地点了下头,但看着他咬牙切齿的目光,还是轻轻咳了下,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揭了过去,“……哥哥,里面的情况有点难办。”
“和我们猜测的一样,他没能来得及修复祟影鞭,所以,”她语气加重:“他想用自己族人的骨血修复鞭子,就好像……我用拂衣的龙角一样。”
“那些看起来空荡荡的屋舍里,其实有人,我每和他动手一次,蓝色的火焰就燃烧一次,就是有人正在被献祭,他就会……更强一点。”
洛留影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他顿了一会儿,似乎才完全消化她的表达:“你的意思是……你们越动手,祟影鞭就越完整?”
那是祭祀阵,也是结界。
“是这样没错。”历拂衣点头:“所以我们出来了,但不动手也不是办法,黎渚可以利用现在的时间,继续催动流光珠,修复武器。”
他感慨道:“打不打的,他都能变强。所以,最好的方法,其实是一击毙命,在他完全恢复祟影鞭神力之前,用最少的招式,杀了他。”
洛疏竹感觉空气都安静了几分,“我现在最多和他打个平手,等长鞭神力恢复,更是没办法,我也……没法做到、一击毙命……还是因为我修为太低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
“并非如此。”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历拂衣朝洛留影的方向看了一眼,抢先继续道:“那老家伙都多大年纪了,你和他暂时平手,已经很难了。”
他咳了两下,又说:“黎渚从前,可是靠禁术修行的,不要拿自己跟这种人比。”
“没错。”洛留影难得地附和了一句,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跟上。”
“做什么去?”
“你们在里面动手,我在外边,当然也不是一直闲着。”他脚步不停,低声解释:“和幽族交了几次手,他们虽然熟悉地形,但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幽族人应该都不清楚黎渚的打算,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甚至不相信那个人是黎渚,但有一位比较特殊。”
洛留影在走廊的尽头转过头来,他的脸一半隐藏在黑暗,一半被冷白的灯光照亮,光影交汇间,显得他更加深不可测。
他偏了下头:“这个人你们应该认识,好好和他聊聊,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突破口。”
洛疏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她用力推了推,木门“啪嗒”一声在面前打开。
*
船尾的房间原本是用来放置杂物的,此刻里面被收拾出来,只有几个巨大的箱子摆在角落,显得空荡荡的。
无声的寂静里,一个黑衣人靠在巨大的箱子边,他手脚都被锁着,身上伤口血淋淋的,此时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也未曾睁开双眼。
直到历拂衣皱着眉喊他“乌横”,他从终于像是从沉睡里苏醒一般。
他眸子朝几人一一扫过,但却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他脸上没有抵抗,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平静地麻木,就好像早已习惯了似的。
从人界到天界,他们也交锋了几次,算得上互相了解,历拂衣省去对待普通俘虏“威逼利诱”的环节,清了清嗓子,直入主题:“告诉我,如何破阵?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提。”
乌横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但他没说话。
“问过了,什么都不说,哑巴一样。”洛留影到一旁坐下,语气透着股凉意:“不如你们想想办法?”
他对敌人一向没什么慈悲的怜悯之心,该用的手段也用了,但一句话也没听到。
“乌横。”洛疏竹念出他的名字,她好像能猜到一点他的心思,试探着开口:“是你帮黎渚布的阵么?”
她问:“所以你是同意,用族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去赢下这场战争的么?”
他终于抬起眼皮,似乎是被烛火的光刺到了眼睛,乌横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什么?”
他开口了。
洛留影偏着头想,还算是个不错的开头,至少今日之内,他终于听到这人,说了几个完整的字。
洛疏竹蹲下身子,和乌横视线平齐,语气笃定:“所以你不知道,是么?”
他的声音喑哑地厉害,此刻面色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什么生命代价?”
“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黎渚用你们族人修复神鞭,那个阵法,就是为了献祭而生。”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或许是船舱太冷,乌横感觉一阵恍惚。那个阵法,难道不是为了抵御天族么?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那些屋舍中还留了哪些人,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结果……
乌横手指紧紧地握拳,他心如乱麻,但面对天族的时候,还是不愿意表现出一丝“脆弱”的神情。
他抿抿唇,想辩驳什么,可张张嘴,也只能无力地挤出两个字:“……不会。”
历拂衣一眼看透他的自欺欺人,烦躁感油然而生,他皱着眉打断:“爱信不信。”
这人明明心中已有判断,却掩耳盗铃地不可能承认,如此看来,他们已然没什么好说的。
他拉起洛疏竹离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朝洛留影瞥:“这人没救了,别问了,浪费时间。”
大门被再一次闭合,空气中还留存女子最后的声音:“乌横,你自己想想。”
屋中仅存的灯盏光线昏暗,夜似乎很深了,乌横感觉周身越来越凉。
大雾时浓时淡,冷得发白的月光终于穿透空气,照进清冷的房间之中。
他抬起头,看着那月亮很久,终于动了动身体。
手脚一起发麻,乌横现在也弄不清是自己冻僵了,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如此难受,又或许,他迷蒙地想,一切都只是错觉。
心底无比杂乱,前方现在有两条路,但看起来、都是死路。
黎辞风给用灵力凝成的“花”正贴在心口,可一时之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背叛黎渚。
因为他不仅是黎渚、是族长,他还是另一个人。
可如果不做什么,那是否代表,他认同黎渚献祭族人的做法?
他刚才说“不会”,只是希望不会,而并非不相信。乌横心底其实知道,洛疏竹没必要这样骗他,也不屑于这样骗他。
他做不了任何选择,但如此沉默地毫无作为,算是罪人么?
――煎熬。
乌横昏沉沉地想,今日的黑夜,似乎比从前都要漫长。
*
长廊里静悄悄的,三人从房间出来,却没有立即回去,反而倚在窗框上,享受难得透出的月光。
历拂衣被海风吹得冷静许多,“……他分明就是知道什么,可他不愿意说。”
他扭过头来:“洛留影,你明天再试着问问呢?”
“没有必要。”洛留影摇头:“我今天,已经在他身上浪费了太久时间。”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他中了毒,今日受伤过重,估计那毒劲已经泛上来了。”
“那般毒药,他尚且可以一声不吭,我不认为,我能有什么手段,撬开他的嘴。”
“中毒?”历拂衣有些惊讶:“看来,乌横在幽族过得也不怎样。”
洛疏竹深深叹气:“不管他过得再如何,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筹码,乌横都不可能背叛黎辞风。”
历拂衣反驳:“那并不是黎辞风。”
“但至少是黎辞风的皮囊,他再如何厌恶黎渚,再不认同黎渚的做法,也下不了决心的。”她摇摇头:“他们情感深厚,千年相伴像亲兄弟一样。”
“如果我是他,也会像现在一样,沉默。”
“所以,我们从他这里,不会得到什么。或许,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捷径’可言。”
洛疏竹突然抬头看向月亮,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做了决定,“休息一下,我直接去寻黎渚。”
“疏竹――”
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断历拂衣的话:“拖得越久,我越有可能败。不如我们直接,赌一下。”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她歪头去问洛留影:“哥哥,你觉得呢?”
洛留影的眼里有很多情绪流淌而过,但他微微低头,在几个瞬间里,把所有情感都整理好。
作为战场的决策者,他应该更理智地去思考,所以良久之后,空气中传来了他的声音。
他什么都没多说,只道:“……好。”
“那我――”
历拂衣第二次被打断,她说:“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帮一帮哥哥,和你的族人。”
他语气有些消沉,“这次,只能你自己去了,是么?”
“是啊,”洛疏竹笑着看他:“黎渚好像是真的很烦你,他应该不会让你再进去了。”
历拂衣最担忧的就是“分离”二字,可现在,他令他焦虑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忽然伸手,虚虚地揽住她,把头埋在她肩膀上:“那我,在外面等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一定、一定。”
“嗯。”
温馨的氛围被几声咳嗽打断,平心而论,时至今日,洛留影好像还是不能习惯现在的场景。
但历拂衣手臂收得更近了,他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挑眉问:“哥,你是不是受风寒了?咳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