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晴亲亲热热搂住她,“哟,还有手电筒呢,姜湘你在乡下过得还不错呀。”
姜湘懒得和她说话,径自往前走。
她也是想上厕所了才知道,大杂院里面竟然没有茅厕!
只能出去巷子里找公共厕所。公厕距离家门口倒也不远,走三分钟就到了。
自从搬到大杂院,平时姜晴半夜想上厕所,都得喊她哥姜华起来,叫她哥陪她一起去厕所。大半夜小姑娘一个人出去上厕所害怕。
如今轮到刚回来的姜湘,姜湘也怕呀!
拉着姜晴一个小丫头更没安全感,正好逮着姜华,只能厚着脸皮让他陪一趟了!
巷子里的公厕建得挺大,分男女左右两边。
进女厕时,姜湘没急着进去,先是拉着姜晴站门口,拿手电筒晃了一圈,见里面空荡荡的,没多余的可疑的人,这才松口气。
姜华守在门外,站几步远的地方,揣着袖子道:“你两进去吧,放心,我在外面守着呢。”
姜湘笑了一下,安心进去。
姜晴则捏紧鼻子,全程眉头紧皱面目狰狞,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一圈,勉强挑了一个不那么脏的旱厕坑,上去拉屎。
还未上前的姜湘:“…………”
姜湘万万没想到姜晴这娇生惯养的小丫头也变了,竟然能忍得了这样的公共厕所!
半晌,姜湘闭了闭眼,同样面目狰狞捏紧了鼻子,在剩下的旱厕坑里挑了挑,挑了一个勉强干净的坑上去,下来的时候她提好裤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姜晴撅|着屁股小声喊:“哎你两别走远啊,在门口等等我!”
这一句出来,姜湘差点滑倒,没好气地回头道:“知道了,一定等你,不走远。你拉快点吧你!”
姜湘忙不迭出去,看见守在外面入口寸步不离的姜华,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她和姜晴说话的声音,脸上臊得慌。
幸好天黑,姜湘也顾不上别的了,捂着鼻子嫌弃道:“等等吧,那丫头大号!”
姜华:“…………”
姜华咳咳,装作没听见,无语望天。
姜湘站远了一些,嫌厕所臭,过了一会,忍不住开口问他:“我听姑父说你进了印刷厂,你在里面做什么工作呢?”
姜华低声:“去年在车间一线当学徒工,就是操作机器的。前两个月才刚调进机关的保卫科,负责厂区巡逻安保的工作,得三班倒。”
新华印刷一厂的安保其实没那么复杂,说是三班倒,最辛苦的班便是夜班,需要熬夜。然而上夜班并不是整夜巡逻,他们累了也能摸鱼歇歇,甚至分组轮流睡一会。
总而言之,比车间一线繁杂的工作轻松不少。
姜湘哦了一声,有些意外他回答的如此详尽。
她就不开口问从车间调进机关保卫科,这中间蔡德广有没有出力的事了。
大半夜到处黑漆漆的,说话的声音再小都能让人注意到,谁知道有没有小人躲背地里偷听呢?
她没有害姜华丢工作的心思,犯不着让人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工作丢了。
其实不只是姜华,包括姜晴和蔡德广,姜湘对他们都没有报复的心思。
说到底,姜湘是捡回来的,本就和姜家没什么关系,她不奢求他们对自己好,有爷爷奶奶真心实意疼她,足够了。
以后她搬出去一个人过日子,便会慢慢和姜家断了联系。
就当是陌路人,各自安好吧。
*
等姜晴从厕所出来,又是十几分钟过去了。
姜晴蹲得脚麻,靠着她哥姜华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姜湘面无表情跟在后面,一时不知道该替谁尴尬。
到了大杂院门口,突然听姜晴“哎呀”了一声,吓得急忙躲到姜华身后。
姜湘纳闷,走上前和姜华并排:“怎么了?”
姜华示意前面:“那边走过来一个人。”
都到家门口了,怕什么怕?姜湘压根没怂,大着胆子探了探脑袋,却见走过来的那人身形挺拔,衣着熟悉,眉眼上熟悉的一道疤痕……
不是梁远洲是谁?
看清楚是他,姜湘心底的那一丁点害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好气地上去,拽着他胳膊低声道:“不是说了叫你今晚别来吗?你大半夜来这里干嘛?”
“湘湘。”梁远洲也很惊喜,见到她笑了笑。
他原本不抱希望见到她,就是办完了事不放心,想着过来走一走,走过了他便打算回去睡了。
他殷切地给姜湘塞了一个仍然温热的油纸包。
姜湘纳闷:“这什么?”
梁远洲低声:“烤鸡腿。”
“。”
“那我不能收!”
“湘湘,你拿着吧。”梁远洲不容她拒绝,说罢便抬起头,看了看站在对面一脸复杂旁观的姜华和姜晴。
67年,他在乡下的牛棚里见过狼狈不堪疯疯癫癫的姜华,也曾见过姜晴年纪轻轻笑靥如花的黑白照片。
这兄妹两,一个死,一个疯。
那时他去的太迟,姜家早就没了,只剩一个姜华苟且偷生。
梁远洲目光微动,不在意地收回视线,问姜湘:“湘湘,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出门做什么?”
姜湘眼角抽抽,言简意赅道:“去厕所。”
梁远洲愣了下,“你们院子里没厕所?”
“没。”
“湘湘,你不如搬到我家,我那里条件比你这好多了——”
“再见了梁远洲同志!”
姜湘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再让他继续在姜华和姜晴面前胡咧咧,她的名声也该没了。
她谢过梁远洲深夜专程跑过来给她送烤鸡腿,“鸡腿的账下次跟你算,我回去睡了啊,梁远洲,深更半夜的,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说罢,姜湘扭头便跑,拉着姜晴两三步跨进大杂院。
姜华落后一步,去关院子大门,扭头望向梁远洲的目光有些不善。
梁远洲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轻轻一笑,并不把姜华的敌意当做一回事。
一个护不住自己亲爹亲妈包括至亲妹妹的废物,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
至少他那时护得住湘湘。他甚至很快就把她从牛棚里带了出来,带回城,她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必怕。
梁远洲站在大杂院外,隔着大门缝隙,隐约看见姜湘步伐欢快地进了房间。
他微微叹口气,心想什么时候才能把老婆娶回家呢。
第19章
房间内灯光晕黄。
送走了姜华, 姜湘急忙去洗手,拆开油纸包,两根烤鸡腿仍然温热着, 表皮焦脆内里酥软,看得出烤鸡腿的人手艺相当不错。
姜湘迫不及待开吃,唔,好香好香!好好吃!
要不说她读书上学没好好学语文呢, 她就不会用那些华丽语言来描述超级好吃的鸡腿!
就像有一次她做梦想起现代祖国的国庆阅兵仪式。
她目瞪口呆坐在电视机前, 看着满天的战机队列, 漫天的烟花礼炮, 只会震撼地说一句卧槽!卧槽!牛逼!好牛逼!
其他稍微有点文化的词汇在那一刻她压根想不起来。
姜湘拿着一根鸡腿啃,旁边的姜晴馋得口水都快出来了, “好家伙,那男人是谁啊?深更半夜就为了给你送两根烤鸡腿?”
姜湘哼哼, 拍掉她伸过来的手爪子, “你转过身去, 别打我鸡腿的主意!下午给了你三个枣饼我还吃亏呢,再给你分一根鸡腿我得亏死!”
姜晴也哼哼:“怎么就亏了?我妈不是说明天不收你饭钱吗!”
姜湘噫了一声,“你还知道我在你家吃饭要掏饭钱呢?那你吃我鸡腿就能白吃不掏钱了?”
姜晴卡了卡脑壳,半晌说不上一句话:“…………”
良久,就在姜湘欢快地啃完了第一根鸡腿,决定干掉第二根鸡腿的时候, 眼前突然出现了两块银元。
姜湘:“!”
姜湘眼疾手快去拿银元,谁知姜晴收了手, 咳咳道:“一手交钱, 一手交鸡腿。”
姜湘无语望天,任由这丫头把剩下那根鸡腿拿走, 然后留下两块银元。
拿两块银元换一根烤鸡腿,也就只有姜晴能干出这种蠢事了。
姜湘摸了摸自己的厚脸皮,静悄悄地拿了银元,没吱声,默默占了这个便宜!
银元,其实就是袁大头,虽然不是当下常用的钱票,但拿去银行是可以兑换的,一块银元兑换一块钱。
按理说普通人拿到银元都会去银行兑换,但姜湘不会去银行,她成分不好,去了银行很难解释得清银元的来处。
万一被人认为当年收缴财产时藏了私,那问题就大了。
所以姜湘通常会去黑市兑换银元,亏个两三毛直接换成钱,至少安全一些。
她捏着这两枚银元翻来覆去打量,想到自己还埋在花园洋房秋千下的那半罐银元,不由问姜晴:“你哪来的这银元?”
“我妈给的,”姜晴啃鸡腿啃得抬不起头,嗓音含糊不清,“你以为咱们家真穷得过不下去了?要不是为了我哥,咱家都不至于卖房!”
话音刚落,姜湘抽她脑袋,教训道:“笨丫头,两句话就把你哥卖了?你平日里对外都是这么说话的?”
姜晴不服气:“你当我傻?我就对着你说了,咱们自家人,谁不清楚谁啊?我不信你猜不到卖了花园洋房的钱用哪了!”
姜湘白眼,她当然猜到了。
姜华能进新华印刷一厂,十有八.九是她姑父蔡德广走关系弄进去的,中间要打点关系要用钱,姜慧那还有奶奶留的一箱小黄鱼呢!
随便拿一根小黄鱼就能换不少钱!
但姜家明面上哪能有那么一大笔钱?
姜慧只怕是当时着急凑钱,只能豁出去把花园洋房卖了,卖房的钱光明正大,拿出去打点关系也能说得清钱的来历。
姜湘问:“你哥的工作给卖房安排了,那你呢?你咋办?”
姜晴舔掉手指上沾的鸡肉丝,得意地说道:“我想考中专,我成绩顶好,次次考前三,不信考不上一个咱们市里的中专。中专毕业给分配工作,我回来当老师!”
姜湘松口气,幸好没说考大学,考大学那是真没戏,考市里的中专还有一点点可能性!
“明年就该考试了,你和姑父提前打声招呼,让他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别让人家在最后一步录取上把你卡了。”
“早就找好了,没问题的。”姜晴想也不想地说道。
姜湘愣了下,不过片刻功夫,她迅速恢复过来,低下头去整理自己的床单,不想叫姜晴看见自己眼里的情绪。
她忽然便有些落泪的冲动,当年她高中毕业也去考了市里的中专,她成绩也顶好,那一年班里的好些同学都考上了中专。
但最后中专的录取结果出来,名单上竟然没有姜湘的名字。
那时姜湘便明白自己落榜了,不是因为她分数不够没考上,而是她成分差,中间一道手续就被刷下去了。
如今知道蔡德广有门路找关系,那当时她考中专,他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就在一边冷眼看着她失去上中专的希望?
姜湘越想越气,气到眼里含着泪,她虽然早早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就是外人,以后迟早会是陌路人。
但她曾把他们真心实意当做一家人,即便是现在,看在奶奶的份上,她仍然是希望姜晴和姜华以后能好好的,有个工作,安稳生活。
姜家人丁凋零,下一代就剩这兄妹两个了。
姜湘无声抽噎着抹了把眼泪,余光瞥见姜晴美滋滋吃完了她的烤鸡腿,更生气了。
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干嘛要收那两块银元给这丫头分一个鸡腿?
姜晴缺这一根鸡腿吃吗?蔡德广去黑市卖一根小黄鱼,他们一家人何愁吃不上肉?
啊呸!
她再也不要对姜晴好了!明儿她就出门满大街问问哪里能租房子,她要火速搬出去,再不和这一家人牵扯了!
*
第二天清晨,大杂院陆陆续续响起了吵闹声。
姜湘起得最早,她昨晚一夜被气得没睡好,起床时仍然憋着一股闷气。
她下了床,看着一边仍在睡懒觉一无所知的姜晴,气冲冲地踹她一脚,然后扭头去外面刷牙洗漱去了。
清晨凉风习习,带着微微寒意。
姜湘拿着牙刷站在水龙头跟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立马回去给自己添了一件棉袄。
她本想着长川市应当没有乡下那么冷,结果还是冷啊!说起来,她的破棉袄在乡下能穿得出去,在城里穿出来还是有点拿不出手。
姜湘摸了摸袖口打了不知几次的碎布补丁,微微叹了口气,有件破棉袄不受冻就挺好的,明年冬天她再考虑要不要做新棉袄,今年不搞了!
刷了牙洗完脸,姜湘抬起头,看见隔壁的邻居大妈,笑着打了声招呼:“婶子,早上好啊!”
“恩。”大妈脸色淡淡。
“……”姜湘吃了个闭门羹,摸摸鼻子,不去贴人家冷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