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照相馆出来,再度坐上了自行车,姜湘戳他后腰,小声问:“你是不是想用家里的进口相机再拍两张?”
“不然呢?”梁远洲吐槽,“照相馆里拍的就那样,还不能多拍,正好上次给你买了胶卷相机,我们回家自己拍,选几张好看的洗出来。”
姜湘嗯嗯点头,显然也是十分赞同。
终于回到了小洋楼。
一进门,姜湘脱了外套,进卫生间换了干净的一套衣裤,然后累得直接上床躺平,闭上眼,再也不想起来了。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姜湘纳闷睁眼,整个人懒洋洋的,歪着脑袋看了过去。
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大包小包,梁远洲蹲下身,正闷着脑袋独自整理:大红双喜,红色贴纸,散装碎糖,大白兔奶糖,炒盐瓜子南瓜子……
姜湘看呆。
他,他该不会上午就去买了这些结婚要用到的东西,然后中午来国棉厂接她,拐她到民政局……
这是笃定了她一定会松口和他领证是吧?是吧?
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梁远洲扭头,看见姜湘那双乌溜溜的眼眸瞪得极圆,不由一笑。
“湘湘,你过来。”
“我不。”姜湘咬牙切齿,蒙头大睡特睡,短时间内不想看见梁远洲那张欠揍的脸。
迟钝的姜湘同志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狗男人算计得死死的。
她原计划是明年夏天才会领证结婚,也是和他提前约定好了的。
谁能想到他会拿出存折和一荷包沉甸甸的金瓜子,她一时昏了头脑,没忍住诱惑,点点头就答应了和他领证。
大红奖状还在床头放着呢,证已经领了,想反悔也没得反悔了。
姜湘头一回在男人手里栽跟头,懊恼地不行,躲被子里抽自己脑门,“叫你贪财,叫你贪财,一包金瓜子就把自己卖了,出息!”
没等她继续忏悔数落自己,眼前忽然出现亮光,梁远洲一脸复杂揭开了被子,“湘湘你……”
姜湘闷头装死。
梁远洲笑得不行,显然是听见了她躲被子里数落她自己的那些话。
他低下头,怜爱地摸了摸她被拍红的额头,“傻湘湘,和我结婚不高兴吗?”
“也,也不是不高兴。”
就是没有你那么高兴呜呜,她吃大亏了她。
知道她也高兴,梁远洲心脏发软,把邮储银行存折本和钥匙串塞到她手心,“乖,别傻乎乎地懊恼,进了我梁家的门,这辈子都别想后悔了。”
姜湘不理他,听听这话,听听这话,什么叫进了他家的门?
这话她就不爱听,于是当作耳边风,干脆没听见。
梁远洲不知她心里吐槽,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存折以后就归你了,钥匙串是我大杂院那边衣柜暗格的钥匙,下次带你过去看看,都是你的……”
“哦。”姜湘努力淡定,默默把收到的存折和钥匙挪到了枕头底下。
梁远洲瞧见她动作,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湘湘,我想去楼下发喜糖。”
“哦,你去吧,我睡一会儿。”姜湘禁不住打哈欠。
一上午上班累得很,不是很想下床跟他跑一趟。
知道她累坏了,梁远洲摸摸她的头,倒没勉强让她一块去,“那行,你睡着,我下去发过喜糖再上来。”
“好。”
没等姜湘放心闭眼睡觉,只见梁远洲拎了一包混合喜糖,又起身过来,拿着床头柜上的大红奖状,准备出门。
姜湘意识到哪里不对,爬起来问:“你,你拿结婚证干嘛?”
“去楼下发喜糖啊,我顺便拿给他们看一看,说一说。”
“…………”不是,你想说什么。
姜湘真是怕了他了,吓得一颗心高高提起来,哪里还敢偷懒睡觉呢。
她当即一骨碌爬起来,套了件军大衣,和他一块下楼发喜糖。
也是巧的很,中午时间,崔家众人都在。
“这是干什么?”崔秀兰收到喜糖一时反应不过来。
姜湘害羞笑笑,“嫂子,我和梁远洲刚从民政局回来,给你们发喜糖……”
崔秀兰愣了愣,看着她和梁远洲并排站一块,顿时喜不自胜:“恭喜恭喜,真是,怎么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一声?”
崔煜崔恒也是一怔,连忙开口恭喜。
崔奶奶收到大白兔奶糖,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抓着姜湘的手就开口夸:“好孩子,奶奶没看错人,你是个好姑娘。结了婚踏踏实实过日子,两口子有什么事一块商量,互相扶持,回头再生两个胖娃娃……”
姜湘越听脸越红。
梁远洲勾唇笑,和大蛋二蛋三蛋招手,“过来,说两句好听的,给你们发喜糖。”
大蛋忙道:“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二蛋:“早生贵子。”
三蛋磕磕巴巴,“幸福美满,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梁远洲满意了,给三个蛋抓了一大把喜糖。
当然,大红奖状也没白拿,在崔煜和崔恒手里轮流过去,兄弟两亲眼看了一遍,目光对视,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发喜糖就发喜糖,专门给他们看结婚证干吗呢?
梁远洲适时道:“我打算今晚搬过来,湘湘一个人住,晚上总是害怕,睡不好觉……”
姜湘顿时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咳得停不下来。
谁一个人住害怕呢?谁怕,谁怕?
她一个人住晚上睡得很香好吗,不要张嘴就来胡说八道。臭流氓,不要脸。
姜湘想否认,奈何梁远洲不给她这个机会,面不改色一巴掌捂住了她的嘴。
崔家众人:“…………”
崔煜咳咳,“梁兄弟,你放心搬过来住,两口子当然得住在一起,天经地义的事儿,是吧?”
崔恒也反应了过来,忙道:“梁哥你放心住,结婚是喜事儿啊,咱们街坊邻居谁也说不了闲话。”
有了这句话,梁远洲放心了,又道:“我计划下周挑个好日子,给我们办一个征婚礼……”
崔煜隐约听出了他的意思,“在小洋楼这边办?”
“对,这边院子宽敞,估计请的人也不多,摆个三五桌,简单弄一个仪式。”
“好啊,梁哥你需要帮忙尽管说话!”崔恒主动道。
“多谢。”
和崔家发过喜糖,两人准备离开,却听崔奶奶说了一句,“湘湘丫头,你要不过去街对面看看?”
“嗯?”姜湘不明所以。
崔奶奶纠结了一下,还是和她提醒道:“今儿早上我出门买菜来着,看见你姑姑一家正搬家呢,搬到了街对面那栋洋楼,听说是租了周老太爷的一间房,一个月租金三块……”
听见这话,姜湘下意识眉头紧皱,心想姜家还真搬回来解放路了。
好端端的,搬回来干什么?在印刷一厂家属院住得不舒心吗?
谢过崔奶奶,姜湘魂不守舍地上楼,在楼梯口停留了一下,远远地望向了街对面。
对面是长川市最大的地主家,周家的洋楼花园,当然,现在不全是周家的了。
听闻周家当年主动捐出产业,捐了不少呢,只留下洋楼二楼的三间房,让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勉强够住。
后来周老太爷去世,就空出了一间主屋,兴许姜家租的就是这间房。
姜湘觉得烦躁,她不想再和姜家牵扯到一块。
偏偏姜慧搬了过来,两家只隔了一条街,兴许出门买个菜都能碰见,烦得很。
梁远洲不解,“湘湘,你当初急着搬出姜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她们吵架了?”
“算是吧。”姜湘不愿多说,“总之你见了我姑姑一家,别搭理就是了……”
梁远洲“哦”了一声,不着急问清楚。
总之姜家已经搬到了街对面,迟早要碰面,以后有的是时间弄清楚缘由。
若是姜家欺负了湘湘,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回去房间,姜湘继续爬床睡觉,任由梁远洲在一边忙活。
没一会儿,她就陷入了梦乡,睡得昏天暗地,醒来以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米粥清香。
中午没吃饭,姜湘肚子饿得咕咕叫,被这股香呼呼的米粥味儿馋得睁开眼。
事实证明,饥饿并不能让人立马起床。
姜湘犯了懒,懒洋洋赖着床,歪过脑袋,便看见梁远洲坐在窗前,不知忙着什么。
看了一会儿,姜湘忍不住好奇,轻手轻脚爬起床,试图探过脑袋悄悄瞄一眼。
没等她眯眼看清楚,梁远洲合住了手里的记录本,幽幽转头,“睡醒了?偷看什么呢?”
姜湘吓一跳。
梁远洲笑了笑,起身坐到床上,和她亲昵地贴了贴脑门,又摸她脸颊,体温正常不发烧,应该没事儿。
“做什么?”她语气纳闷。
“看你是不是着凉发烧,”梁远洲叹气,“中午你直接就睡,饭都没吃,一觉睡了俩小时……”
姜湘不大好意思,“我是上班累的,扫了一上午的地,又去街道宣传除四害讲卫生,忙得团团转。”
“湘湘,要不辞职吧?”
“辞职?”姜湘没好气,“我辞职了喝西北风吗?这下一个工作还没有影呢。”
梁远洲再次叹气,“湘湘,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手里有一千八百块的存折,还有我,就算辞了职,也绝不会喝西北风。”
“那也不成!我必须有个工作,自己挣钱。”
说起下一个工作,姜湘睡到稀里糊涂的脑子后知后觉,总算想起来在工业路抄的那些招工公告了。
第一时间爬起来,翻出挎包里的本本,一个接一个看过去。
梁远洲凑热闹,也去瞄了一眼,“红砖厂,招聘财务会计若干名,要求高中毕业,本地城镇户口……”
“纸厂,招聘宣传干事2名,要求同上。”
“钢铁厂,食堂后勤招聘帮厨兼洗碗工一名,要求同上,正式工,工资待遇优厚。”
“罐头厂,招聘基层工人若干名,要求本地城镇户口,为人勤快,手脚麻利,快速熟练刮苹果皮优先……”
看着看着,梁远洲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前面记录的工作岗位还好一些,起码看起来体面,财务会计或者宣传干事。
再往后,不是洗碗工就是清洁工,甚至还有电焊工,油漆工!
油漆工,油漆,就姜湘那副娇气模样,能忍得了刺鼻的油漆味儿才怪呢。
梁远洲气得头疼,把她手里的记录本夺过来,“都找的什么垃圾工作?比你在国棉厂当小女工还要辛苦……”
姜湘也很无奈,发愁道:“没办法,我成分不好,民族资本家!好多单位招工公告上都写了,要查政审,我政审肯定过不去,能挑的工作就那几样啊。”
至于在国棉厂当小女工,临时工转正的倒是有,但绝不可能把转正名额给一个成分不好的民族资本家后代。
刚回城那会姜湘想得还挺好,好的单位招工卡成分,那她就去次一些的小工厂,想必那些小厂招工条件不会这么严格。
谁能想到现实如此残酷呢。
她去工业路转了一圈,看到墙上贴的招工公告,整颗心拔凉拔凉的……难道真要去当洗碗工?
好像很辛苦,又脏又累的。
唯一的好处是正式工,一个月能拿三十块的工资。
越想越惆怅,姜湘把自己闷到被子里,一时间不想说话。
年后大量招工的热闹似乎和她无关。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大不了就是维持现状,继续在国棉厂当小女工,一个月挣十八块的工资,也不错。
至少月月有工资进账,饿不死。
姜湘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梁远洲看不下去,有心跟她坦白长川油矿的工作机会,但过去了两个月,他到现在还没找到潜伏在油矿里的那个特务分子呢。
兴许那人还没出现。
立不了功,就没法给姜湘争取油矿的工作岗位。
梁远洲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给她透漏,免得最后空欢喜一场。
他只能转移话题,搂着姜湘轻声道:“肚子饿不饿?我煮了粥,起来喝点粥垫垫肚子。”
“唔,心情不好,不想吃。”姜湘垂头丧气。
“那想一想心情好的?”他试图哄她,“下周办婚宴,我打算请钱老头过来,给我们当证婚人。”
姜湘微微一顿,抬起眸。
梁远洲:“我跟你讲过,那老头儿曾经是我爸的上司,虽然他现在退了下来,但身份还是挺好用的。”
姜湘心头颤抖,隐约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湘湘,我去找老头儿,他一向疼我,肯定愿意参加我的婚礼。我让他穿上军装,挂一身的奖章勋章,气势摆足了,征婚礼的那一天给我们湘湘撑撑腰,镇镇场子……”
“……”倒也不必如此,隆重。
第70章
姜湘本意是想低调一些的, 结婚摆桌是喜事,但她成分不好,能邀请的亲朋好友并不多, 兴许连一桌十个人都凑不够。
从小到大一块上学一块下乡插队的闺蜜方静算一个,苗冬青算一个,还有苗姨。
再就是国棉厂,她一向独来独往的, 好像没有几个经常来往的工友。之前住集体宿舍, 和何丽华那帮子弟关系还不错, 可惜她成分暴露以后, 也渐渐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