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不是怕他吗?”沈烛音哼哼了两声,“怎么现在来求他当军师了?”
言子绪叹了口气,“他哪有商铺的老顽固可怕,那些人表面和善得不得了,心里却不知道盘算着什么,还是谢兄这样表里如一的嫌弃令我安心。”
沈烛音笑出声。
“何况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你敬爱的兄长,我自然是信任他的。”言子绪不死心,“你能不能暂时收收你的小情绪,帮我劝劝他。”
“不要。”沈烛音毫不犹豫,但转头又安慰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怕死的多求求他,就算是为了让你别烦他,他也会帮你出主意的。”
“你确定?”
沈烛音敲了两下桌子,“确定。”
言子绪在她旁边席地而坐,凑近她的脸仔细瞧了瞧,“这么久不见,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没有啊。”
言子绪自顾自摇了摇,“那你怎么病了那么久还没好。我娘说过,人一旦心情不好,病也就好得慢。瞧你这样,是不是和谢兄闹别扭呢?你有话就直说嘛,他对你那么好,你有什么好别扭的。”
“你懂事一点,不要老为难我谢兄。”
沈烛音:“?”
嘴脸。
差点信了他是在安慰人。
“行,你谢兄,送你了。”她大方道。
这话一出,言子绪觉得事情比他想像得严重,“到底怎么了?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真的没怎么。”沈烛音被他问烦了,“就是不想理他,不想跟他说话,只是这样。”
“哦,懂了。”言子绪打了个响指,自信满满,“你这是跟他待腻了。”
他深沉地叹了口气,“也难怪,毕竟你们天天搁一块,每天也挺无聊的。”
沈烛音解释不了原因,由他瞎说。
“这样吧。”言子绪眼珠子滴溜一转,“你要不要去我那玩?我租了个小院子,一个人住怪没意思的。正好还没开学,你和谢兄先去我那,这样你不用闷在这和他独处,我也能顺势找他帮我处理点麻烦,一举多得啊!”
他激动地拍了拍大腿,觉得此计甚妙。
沈烛音想了想,直起腰来,“也行,那你去跟他说。”
言子绪瞬间蔫了,“我不敢。”
沈烛音:“……”
“还是你说吧,我说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没准还会觉得是我对你另有企图。”言子绪像拨浪鼓一样晃着脑袋,“你说,你说好。”
“我不要。”沈烛音不满地踢了他一下,“都跟你说我不想和他讲话了,你去。”
“我不行。”言子绪锤了她一下,“你去好,你说他才有可能答应。”
沈烛音又趴回桌上,“我不管,你去。”
“你去嘛。”
“你去!”
“我不去,你去。”
“我也不去,要去你去。”
“……”
两个推来搡去,谁也不松口。
听着他们之间的交谈陷入僵局,郁闷的谢濯臣打算进门,可手刚搭上门框,他又犹豫了。
思虑再三,他折回院中,继续晒太阳。
大概过了半刻钟,败下阵来的言子绪小心翼翼地走近,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谢兄,咱商量个事呗。”他硬着头皮道,“我诚挚地邀请你们去我的别院做客,我那什么都……”
“可以。”
“啊?”言子绪没反应过来,呆了一瞬后面露欣喜,“我定然好好招待二位。”
谢濯臣抱着小花,低头沉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言子绪在短暂的兴奋后又满是不解。
怎么一个两个都心事重重的。
可转念一想,是人都会有烦心事的,这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
言家在鹿山城有些房产,但言子绪没住过去,而是选择租用了一个清净小院。
他原先很喜欢热闹,可跟在阿爹身边一些时日后,他结交的人越来越多,每天要应付的事和人也越来越多,渐渐的,他就想要安静了。
他租的小院有个名,仙晴小院。
位置偏僻,为的就是不让人轻易来拜访,但他自己请来的除外。
言子绪没想到,他这陋室迎来的第一个不速之客,是个身份尊贵的主儿。
平西王世子。
入夜后下面的人匆匆来报,说外面有个自称平西王世子的人,来找沈公子。
彼时言子绪正在和谢濯臣讲言家商铺在鹿山城的格局,沈烛音在一旁安静地喝着一碗银耳羹。
听到下人禀报,谢濯臣下意识看了一眼沈烛音,后者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讶异。
这种时候找到这来,想必来者不善。谢濯臣心想自己去应付一番,刚起身就听到一声轻唤。
“阿兄。”
沈烛音推开面前的银耳羹,“你们继续吧,他是来找我的,我自己去就好了。”
她的语气平静,让谢濯臣觉得很疏离。
他不喜欢。
眼看着她跟着下人出门,言子绪左右瞧瞧,不确定地问:“她一个人……真的行吗?”
谢濯臣呆滞良久,缓缓坐下,扶在桌边的手松开、垂落。
不需要他了,她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了。
“谢兄?”言子绪不知所以。
“无妨。”谢濯臣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别让你家女使离她太远。”
“好。”
言子绪应下,立马动身去外头吩咐。
屋里突然只剩下谢濯臣一人。
房间是空荡荡的。
人是落寞又寂寥的。
第49章 前缘
女使提灯在前引路, 沈烛音跟随其后。
在小院的门口,有一人身姿挺拔,任谁瞧去, 都心道一声如玉君子。
“阿音。”
楼诤轻唤她的名字,分外温柔。
沈烛音接过女使手里的灯,女使行了一礼便退下,站到了一个听不到他们说话,但看得到他们的地方。
“世子怎么会来这里?”
楼诤笑笑,伸手递来几样东西。
“东街的糖角, 西街的馄饨, 北面的炊饼,他说你喜欢的。”
沈烛音一愣。
她抬高灯盏,照亮了他手里的小食, 也看到了他白衣胸襟处,沾了油污。
“你快拿着,不然要彻底凉了。”
沈烛音伸出右手接过, 掌心感受到了食物的余温。
“世子亲自买来的?”
“当然。”楼诤强调道,“绝对没有假手于人。”
“我放在胸口带回来的,原本以为你在舍房, 却没想到你来了这里,又多耽搁了时间, 还是凉了些。”
沈烛音看着食物发怔。
“为什么?”
楼诤佯装不懂, “什么为什么?”
“世子为何要做这些?”
“因为我想要你高兴, 想对你好。”
沈烛音觉得荒谬, 她缓缓抬头, “烛音平平无奇,世子喜欢我什么呢?我没有高贵的出身, 没有惊艳的才华,也没有足够迷惑人心智的美貌。”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
“你在乎的。”沈烛音摇了摇头,“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你在乎的。”
楼诤顿了顿,她说的没错,他是在乎。
可即便她什么也没有,即便她杀过自己一次,他还是想要她。
“我喜欢你。”他直白道,“倘若我说,我们有前世夫妻的缘分,你会信吗?”
沈烛音笑了,有些苦涩。
“信啊,世子说的,我都会信。”
她从未想过楼诤有一天会为她做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为她太了解他了,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愿意为了她自降身份呢?
“所以阿音,我只是想和你再续前缘。”
孽缘罢了,沈烛音心想。
“可是世子,再续前缘那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只能拿来骗骗小孩子。”
她忽然不想继续下去了,之前下的药已经给他的身体造成无可逆转的损伤,即便现在瞧着只是憔悴,但她知道,他的身体撑不过三十岁。
楼诤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睛里布满迷茫,“这是什么意思,是……拒绝我吗?可是之前……”
“我曾经……”沈烛音打断他的话,红着眼睛,带着颤音,“的确非常爱慕世子。”
“那是为什么?”他的声音蓦然升高,“难道是因为庙会那日我说错了话?可我这不是已经给你买回来了吗?”
“可是已经晚了呀!”她嘶吼出声。
楼诤霎时愣住。
当着他的面,沈烛音将手上的食物狠狠地丢到了地上,丝毫不留情面。
“怎么会呢。”楼诤脸上闪过迷茫,“不晚的。”
他上前想要牵她的手,沈烛音连连退后,避开他的接触。
“就算之前我有过不对,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沈烛音做梦都没想到,她有一天可以见到言辞卑微的楼诤。
真可笑。
“不可能了。”
楼诤不明白,“我不是你心里最好的了吗?”
沈烛音想要断了,若论有仇,她赴死之前便已得报。
虽心中还有怨有恨,可是重活一世,这对她而已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或者说,这个人已经对她不重要。
“从来不是。”她诚然道。
楼诤身形踉跄,忽而冷笑,“那是谁?谢濯臣吗?可你不是看到了吗?他连第一都拿不到,他根本就不是无所不能的!”
和有些激动他相比,沈烛音逐渐变得异常冷静。
“我从来没觉得他无所不能,他又不是神仙。”
沈烛音的脑海里闪过诸多画面,她见过谢濯臣淋湿的狼狈、夜晚的脆弱、野蛮的倔强……
没有比她更清楚,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有着缺点的人。
楼诤眼前模糊,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什么都得不到?
父母偏爱弟弟,他的妻子心里始终有着和他同等地位甚至越过他的男人。
凭什么啊!
“你真的只把他当兄长吗?”楼诤哽咽,“你发誓你只把他当兄长……你发誓啊!”
仿佛回到他们新婚之夜的那一天,沈烛音冷笑出声。
他那时也是这样,歇斯底里地问:“你们真的只是兄妹吗?”
放在前世,她问心无愧。
可是……
她平静地说:“你失态了。”
——
谢濯臣很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在她房门前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
他努力压制着想要前去一观的心,反覆告诫自己,他没有权利过分插手她的私事。
不然……她会烦,会腻。
他在晚风里等到亥时,终于见到她提灯回来的身影。
他猜她肯定看到了他,所以才会在越来越近的时候放慢脚步。
“阿兄。”沈烛音努力让自己自然一些,“你怎么在这里。”
出了书院,他们又不需要再睡在一间房里。
谢濯臣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将好奇心咽回了肚里。
“我明日可能要和他一起见几个人,回来得会晚一些。”
沈烛音在侧推开房门,轻声回应,“知道了。”
见他依然站在门口,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又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
谢濯臣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冷淡疏离,好像他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还有什么事吗?”
还赶他走,谢濯臣心里负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又变了性情。
“你晚上不会做噩梦了吗?”
他想说等她睡着后自己再走也无妨。
“总要尝试克服的。”沈烛音并未避讳,“你又不能永远都睡在我身边,不是吗?”
谢濯臣再度沉默。
“既然明天有要事,你也早点休息吧。”
沈烛音将手里的灯盏递给了他。
谢濯臣接过,眼看着她进屋,关了房门。
里面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
沈烛音背靠着房门,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隔着一堵墙站立了许久,大概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听到走远的脚步声。
她回头,隔着窗户纸,看着灯盏的萤光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沈烛音摸着黑躺上床榻,盯着床帘发了很久的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这一觉很不安稳。不连贯的梦扰得她头昏脑胀,偶尔还将她惊醒。
日上三竿,女使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从床上慢悠悠起身,下意识问道:“我兄长呢?”
“谢公子和我家少爷一起出门去了,听说召集了各家掌柜议事,还要宴请他们,估计要很晚才回来呢。”
场面一定很精彩,沈烛音想。她好像知道阿兄会做什么,以他一贯雷厉风行的手段,一是要让那些掌柜们知道他们和言子绪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二是要让他们看到言子绪的能力,从而信服。
做到第一条很容易,只要言子绪告诉他们,自己和言子涟分管两地论高下,将来如果言子涟得势,必然会将不是自己的人全部换掉,鹿山城的掌柜们必定首当其冲。
至于第二条……估计得阿兄在后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