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邵:“……”
嗯?
她不会真变聪明了吧。
可真是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怎么不……”
“出来了!”
外边有了动静,考场的大门大开,春闱落幕。
沈烛音像阵风似的跑下楼,挤进人群寻找谢濯臣的身影。
“我话还没说完呢!”楼邵气坏了,“没礼貌!”
店小二笑嘻嘻地上前,“这位公子,那位姑娘的茶钱还没给呢,您看……”
楼邵:“……”
心里忿忿,但还是付了茶钱。
他从窗边望去,沈烛音倩丽的身影惹眼。
明明那么多人,他们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对方。
楼邵久久注视,沈烛音拉着谢濯臣的手在摇晃,像是在撒娇。
谢濯臣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护着她不被人挤到。
“没礼貌。”
他小声嘀咕。
第69章 身世
从人流中脱身, 他们遇到了个熟悉的人。
“哟,我们音音妹妹越长越漂亮了。”沈澹慢悠悠走近,扬声感叹。
“沈表哥!”沈烛音面露惊喜。
上一次见他, 还是为她改身份的时候。
谢濯臣一边往前走,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你这么重要的日子,为兄当然要来了。”沈澹乐呵呵地揽上他的肩,“感动吗?”
“滚。”谢濯臣扒开他,“你是怕谢征找我麻烦?”
他一出现,左右不过为了那些事。
沈澹低笑, “他那几个庶子碌碌无为, 不堪大用,嫡子又胎死腹中,主意打到你身上来是迟早的事。虽然如今沈家已经无力抗衡谢尚书, 但你舅舅还是惦记你,非要我过来给你做个精神靠山。”
“看来你还是家里最闲的那个。”
沈澹表情凝固,顿时语塞。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沈烛音在旁偷笑。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 本是要回住所,却在长街尽头迎面撞上七八个人。
为首之人是个眯眯眼的中年男子,管家装扮, 面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少爷。”
谢濯臣回头瞥了一眼沈澹,沈澹无奈地耸耸肩, 仿佛在说“说曹操曹操到”。
此人是一直跟在谢征身边的人, 谢濯臣和沈烛音都认得, 他在谢府只听谢征一人吩咐, 地位颇高。
“老爷吩咐, 让奴来接您回家。”
谢濯臣懒得搭理,总不会大街上把他绑回去, 那谢尚书自己的名声可就坏了。
他想绕道而行,却又听到管家不紧不慢道:“少爷,纵然您对老爷有怨怼,但您终究是谢家的人。您将来入仕,没有老爷帮衬,可谓举步维艰。”
谢濯臣充耳不闻,继续朝前走。
管家不慌不忙,从容地跟在他身后,“您是老爷的嫡长子,老爷怎会不惦记。您离开京城的这三年,虽未给家里寄过一封信,可您在鹿山的一举一动,老爷都是知道的。”
谢濯臣一愣,“所以呢?”他回头看向管家一成不变的假笑,“是在威胁我吗?”
“少爷误会了。”管家谦和有礼,“不管您做了什么,老爷都会护着你的。何况您遇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很有老爷当年的风采。只是……”
他的目光从沈烛音身上掠过,谢濯臣下意识将她拉到身后。
管家没有接上一句,“老爷在家中摆团圆饭为少爷接风洗尘,还请少爷移步。您将来的仕途要如何走,往哪走,与老爷商议,才最有前途不是吗?”
“用不着。”
谢濯臣刚迈开步子,管家身后的六七个人默默上前,挡在他面前。
管家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少爷不在乎仕途,那沈姑娘的身世呢?沈姑娘是在谢府出生长大的,她的父亲究竟是谁?您,还有沈姑娘自己,不想知道吗?”
谢濯臣嗤笑一声,“你们该不会要说,她爹就是谢征吧。”
他再了解他爹的手段不过。
管家一顿,答案被预判,而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少爷还是这般聪慧,”管家从容不迫,“偌大的谢府,除了老爷,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当年夫人和秋穗娘子感情甚好,虽然意外有了夫妻之实,可秋穗娘子即便有了身孕,为着夫人也不肯做姨娘,导致了沈姑娘无名无份。老爷见生下的是个姑娘,无伤大雅,便由着她们二人胡闹。可若少爷也要跟着胡闹,违背伦理,那就不得不让沈姑娘认祖归宗了。”
沈烛音满是茫然,“你在说什么鬼话?”
“仗着年岁就可以胡说八道吗?”谢濯臣只觉得谢征无耻得没有下限。
“那少爷以为,夫人为何临终前特意交待,要您将沈姑娘当亲妹妹照顾?”
谢濯臣笑了,“崔管家,您露馅了。”
管家一愣,不明所以。
“其实我娘临终前并没有交待我什么,所谓临终遗言,是当初我为了把她留在身边跟你们胡诌的。”
竟然还有这一出,管家不恼不慌。
“这反驳不了什么,少爷。”
“我们走。”谢濯臣不想再浪费口舌,拉着沈烛音想走。
可他们往哪走,小厮们就往哪挡。
崔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爷,知道您执拗,为了方便沈姑娘认祖归宗,老爷已经将秋穗娘子的娘家人请到府上了。您若今日不回家,恐怕明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她是您的亲妹妹。”
沈烛音不知所措,谢濯臣握紧了拳头。
“哎呀!”沈澹高声破坏氛围,“我也好久没见姑父了,能一起吗?”
“当然。”崔管家恭敬道,“非常欢迎。”
沈澹笑容灿烂,硬掰谢濯臣转向,同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又冲沈烛音眨眨眼睛。
——
谢府,气氛沉闷,不见喜色。
主位上的谢尚书不怒自威,他将近四十的年纪,脸上有了皱纹,但不显老气,反而令他多了威严。
他身边的尚书夫人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年轻貌美,但状态难掩憔悴。
在下首,还坐着两位姨娘,两个少爷,三个小姐。个个都看着谢尚书的脸色,坐得笔直端正,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明明齐聚一堂,却安静得可怕。
直到崔管家回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看过去,盯着管家身后,那个和主君眉眼三分相似的年轻人,还有他身边已经不再男子装扮的明艳姑娘。
“姑父!”沈澹率先喊了一声,跑到谢濯臣前面招眼,“晚辈不请自来,不会打扰吧。”
谢征微微一笑,“快进来坐,这么久不见,姑父想念你都来不及。”
和开朗的沈澹相比较,谢濯臣愈发显得冷漠。
甚至一进来就丢了把小刀到谢征面前,“不是要认祖归宗吗?这么大的事情,不滴血认亲怎么行?”
“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谢征愠怒。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到今天,连天子都对他以礼相待,哪里轮得到一个毛头小子对他颐指气使。
“不教不管不顾,你何时做过我的父亲?”
“那是磨练你的心性!”
谢征站了起来,“你当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即便你能高中状元又怎样?官场上有的是东西让你学!我若当真弃你不顾,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是怎么有机会读书的,是怎么可能进我书房的?又是怎么自由离开这座府邸的?”
“为父便是一点一点从逆境中站起来的,若是顺风顺水,何来今日成就?”
谢濯臣不可置信,“你还是为我好了?”
谢征冷笑,“你永远都在质疑你的父亲,这便是我们父子隔阂的根源。”
“你永远都在自以为是,这就是你不配做一个父亲的理由。”
谢濯臣指向旁边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庶出兄弟,“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过是觉得我不够听话,所以从来就不喜欢我而已。既然如此,你何不放过我,去寄希望于那两个听话的废物!”
“你……”两人气急,但又不敢在父亲面前造次。
沈烛音在后忧心忡忡,巨大的不安感笼罩全身。阿兄对谢尚书心怀怨怼,那是因为谢尚书身为父亲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此时的阿兄在谢尚书面前,更像一个没有得到父爱而负气的孩子。
那他究竟是怎么走到弑父那一步的呢?
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此时的阿兄也不知道的事情。
谢征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你们都先退下。”
“是。”
夫人在前,领着姨娘还有少爷小姐们退了出去。
只剩崔管家守在门口。
“谢濯臣。”谢征坐了下来,语气放缓,“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当初我也是这样埋怨我的父亲,你的祖父。直到浸淫官场十几年,我才慢慢了解他的良苦用心,现在我很感谢他,你将来也会一样。”
谢濯臣觉得可笑。
“我不强求你今日就理解我的苦心,但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继续放任下去。”
谢征指向沈烛音,“当初我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让你留下了她,但她最多是你的妹妹。”
“除非你现在就滴血认亲。”
他固执的样子真像当年的自己,谢征心想,可惜所求不同。
“要求上亲损害身体有违纲常,这点道理你不懂吗?不管你信不信,她都是你的妹妹。你母亲也是这样说的,你忘了吗?”
谢征看了门口一眼,崔管家颔首,领了两个陌生人进来。
沈烛音一回头,被一对老人热情地搀住手,吓得她连连后退。
“像,太像了,孩子,我们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啊!”
谢濯臣折回,将沈烛音护在身后,“秋穗姑姑说过她没有家人,你们是哪里被谢征寻来的?”
两个老人焦急解释,“她怎会没有家人呢?只是和我们赌气,不愿意认我们罢了。”
老婆婆绕过他去瞧沈烛音,“当年我们夫妇二人好不容易为你母亲寻了门亲事,对方家境殷实,可你母亲却嫌对方相貌丑陋不肯嫁他。我们自然不能由她胡闹,便把她关在了家中,谁知这个不孝女竟然偷偷跑了出去。”
“她和沈家的小姐是手帕交,当时沈家小姐正在家中待嫁,她便顶替了沈小姐的陪嫁丫鬟,逃到了京城。和我们两地相隔,竟是狠心到再也不问家中一句。”
“好孩子,你不能和你母亲一样,亲人都不认了吧。我们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嫌我们不体面不认也就罢了,可是有谢尚书这样的父亲是多大的荣幸啊,你怎能犯傻呢?”
沈烛音恍惚,退后一步,忽地哭出声来。
她摇晃沈澹的胳膊,“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呀,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吗?”
“不哭不哭。”沈澹柔声安抚,又满是困惑地抬头,“姑父,这是怎么回事?我家音音可是沈家的宝贝,她小时候您还抱过她呢。她可是我家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沈家女儿,就算是天子要把她认去做公主,也得问过我家先祖,哪里是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可以瞎指认的。”
谢征微愣,小儿满嘴胡言,竟还跟真的似的。
他冷哼一声,看向面无表情的谢濯臣,“你倒是为了她煞费苦心。”
他挥了挥手,崔管家又把两个老人带了出去。
“你是要为官做宰的人,知道未雨绸缪,为父很是欣慰。可你是不是也该想一想,她能帮你什么,哄你开心吗?”
“天子唯恐自己大限将至,着急为自己最宠爱的熙嘉公主择婿,也不知道谁把你的画像放在了候选之人中,反正公主一眼挑中了你。”
谢濯臣感到荒谬,“你想要我去尚公主?”
“是娶公主。”谢征眉目深沉,“你的前途关乎谢氏门楣,岂能被驸马之名盖过?既然公主看中了你,我会想办法让圣上同意公主下嫁。娶公主的好处我不说你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谢征看向警惕的沈烛音,“她是谁的女儿对我而言不重要,我又不缺一个女儿。你若实在喜欢她,留在身边做个妾室也无妨,所谓人伦,大家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
“你做梦。”
谢濯臣明白了他的意图,多说无益,直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