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一如既往地平静,偶尔传出几声鸟鸣。
熙嘉走进时,哑娘正坐在屋里认真地绣花。
“哑娘!”她大喊了一声。
哑娘一惊,眼神莫名一瞟,片刻的怔愣后才惊喜起身,笑脸相迎。
“我来找你做雪梨酥啦!”熙嘉活蹦乱跳地跑进屋,“你今天方便吗?”
哑娘先是行了一礼,后笑着点点头,拉着她坐下,用手比划着,示意她坐下等一等。
“好!”熙嘉乖乖坐下。
哑娘毫不设防地离开,前去厨房。
等她一走,熙嘉敛去笑容,扒在门口左右张望,没有看到多余的人。
房间里一览无余,熙嘉小心翼翼开了两个柜子,里边都是哑娘的衣服首饰。
还有一个足够放得下人的大箱子,未上锁。
熙嘉犹豫一番,还是打开来,里边放着哑娘的小衣,过于私密。
她随便扒拉两下,便赶紧关上了。
层层衣物之下,被喂了迷药的沈烛音昏睡不醒。
箱子是腾空摆放的,底下有着细密的小孔,肉眼难以看出。
熙嘉在屋里转了两圈后便跑了出去,在其余的地方仔细查找,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哑娘不会说话,没什么天好聊。
两刻钟后熙嘉抱着一盒雪梨酥回了东院,不动声色地朝言子绪摇了摇头。
言子绪捏紧拳头,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楼邵,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楼二少爷可知,音音失踪了?”
“哦?”九皇子截胡,“竟有这样的事?”
楼邵淡定地喝了口茶,“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你们大婚上,她当时还说,以后再见就当陌路人。她既如此说了,我自然不会关注她。”
他语气中还有些怨怼。
言子绪勉强笑笑,不再多言。
“反应不对。”
谢濯臣笃定道,同时捏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言子绪和熙嘉回来后便把结果转告,得到了他如此反应。
“所以,可以确定和他有关?”
熙嘉挠挠头,“可我确实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九皇兄那宅子里没有她的影子。楼邵深居简出,没有去过旁的地方。”
谢濯臣脸色苍白,若有所思,眉眼中难掩疲惫。
“我知道你担心她。”言子绪叹了口气,“辛娘子说你今日又没吃什么东西,在找到音音之前,你还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
言子绪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大概率和楼邵有关,那音音至少安全,毕竟他没有伤害音音的动机。”
“我觉得……”熙嘉捧着脸,“如果真的是楼邵,那他绑沈烛音也肯定不是为了沈烛音本人。虽然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喜欢沈烛音,但就算打死他,他都不会承认,更不会为此做什么。”
“那就只能是……”
夫妻俩双双看向面上辨不清情绪的谢濯臣。
“针对我。”
谢濯臣眉目冰冷,淡淡吐出这三个字。
第92章 交换
在箱子里闷了一个时辰, 沈烛音被翻出来时脸颊滚烫,差点窒息。
到了晚上,高热不退, 实打实地被风寒侵体。
“这回是真有事了。”
还是上次那个大夫,摇着头道。
沈烛音烧得迷迷糊糊, 半夜还噩梦连连,时常惊醒。
哑娘守了她一个时辰,后来便由楼邵替代, 在她床前坐了一晚上。
大夫下了剂猛药, 令她不停地发汗,楼邵沉默地照顾着她。
听着她梦呓, 包括惊恐地喊“别过来!”还有委屈地喊“哥哥。”再者就是一些含糊不清的语句。
楼邵自己都没发现, 他眉头皱了一晚上。
烧是早上退的, 沈烛音睁眼时已然天亮,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趴在床头睡着的人身上。
头脑逐渐清晰, 沈烛音感觉自己浑身软绵绵、黏糊糊, 使不上力气。
但她还是倔强地抬起手, 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然后迅速钻进被窝。
楼邵一脸懵地直起腰, 反应过来后恼怒道:“你躲什么躲, 不是你还是鬼吗?”
沈烛音将被子下拉, 露出眼睛,毫不心虚地转移话题,“你照顾的我?”
“废话, 不然还能有谁?”
“哑娘呢?”
楼邵松了松筋骨, “她是九皇子的侍妾, 自然是侍寝去了。”
沈烛音紧盯他的神色, “昨天突然把我药倒藏箱子里,是我阿兄找来了吗?”
“切。”楼邵轻嗤一声,“别想了,他找不到你的。”
沈烛音冷冷瞥他一眼,又拉回被子盖住自己。
半晌,又自己钻出来,“我要洗澡!”
“你在命令谁?”
沈烛音蛮横无理,“我、要、洗、澡!”
“你……”楼邵语塞,见她头发都黏到了脸上,气急败坏地甩了甩袖子,“等着!”
他刚出门,东院的小厮便找了过来,和他迎面撞上。
“有事?”
“谢公子亲自登门拜访,九殿下问您要不要过去。”
楼邵微愣,回头看了一眼里屋。
好一会儿才道:“九殿下自行处理便好,我就不过去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很想见见谢濯臣落寞的模样,可莫名的,不想见他。
九皇子得到回复,单独接见了谢濯臣。
谢濯臣跨过九皇子府的门槛,大门便被小厮关上,同时九皇子亲自前来相迎。
连屋都懒得进,更懒得寒暄,谢濯臣开门见山,“把沈烛音还给我,我可以让二殿下明天就死。”
九皇子哑然失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这笔交易在九殿下这里行不通?”
九皇子敛去笑容,“如果谢公子需要人手帮忙寻人,本宫自然会帮。”
“条件。”
“如你所言。”
“等着。”谢濯臣转身就走。
九皇子欲言又止,这家伙这个性,怪讨人厌的。
他转头就去跟楼邵埋怨,后者冷笑,并未多言。
沈烛音沐浴出来穿的是哑娘的衣服,湿答答的头发打湿后背。
楼邵为了避免她与人通信,并没有安排侍女照顾她,哑娘又还在九皇子那,她只能自己慢慢擦干。
楼邵从外面回来,她还在那里拿着毛巾磨磨蹭蹭,“风寒高烧一晚不够,你还想再来一次是不是?”
“碍着你了?”沈烛音不满,又小声嘀咕,“我都没有自己擦过头发。”
楼邵冷哼,“你才在卢府当了几天的千金小姐,这就退化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我不当千金小姐也有人照顾。”沈烛音连日来的愤懑通通朝他发泄,“你走开啊!”
“你少在这里不知好歹!”
楼邵企图用声音压过她,“我对你已经够容忍了,难道还要我来伺候你吗?”
沈烛音双手揉皱了衣角,委屈多得快要溢出来,可眼泪只会对在乎自己的人有用。
对待绑架她的人,她只能装得恶狠狠,“你能不能别在这碍眼?”
“行。”
楼邵气得语无伦次,“你行,你好自为之吧!”
他摔门而出,把沈烛音吓一跳。
九皇子笑他,“绑回来个祖宗。”
见他神色不悦,又安慰道:“我瞧今日谢濯臣那脸色,明显憔悴,状态不好,看来沈烛音不在对他影响很大。既然如此,他的话应该不是作假,想必很快就能将她送走了。”
“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楼邵冷不丁道。
九皇子拍拍他的肩膀,“妥不妥协,不得看后果是什么吗?”
他调侃道:“连你都能为了沈烛音认了莫须有的罪,谢濯臣肯定比你更没下限。”
楼邵:“……”
第二日,九皇子惊叹于谢濯臣办事的速度。
他被谢濯臣的人带到一座小院附近,远远可以看见院里亲密的人。
“这是二殿下养在宫外的人,知道此事的人除了他自己,不超过三个。因为那个女子,和熙嘉公主长得有八分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谢濯臣冷淡道。
九皇子眯起眼,仔细一瞧。
那女子正好转身,言笑晏晏,眉眼当真和熙嘉别无二致。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这个女子浓妆艳抹,与高贵张扬的公主相反,做小伏低,更显风情。
“二皇兄真是享受。”
谢濯臣冷嘲热讽,“九殿下又何尝不是呢。”
九皇子心情颇好,并不与他计较。
“这若要父皇知道了,二皇兄恐怕又要被禁足了。”
何止是禁足,大家心知肚明。
“既然九殿下满意,是不是可以将我的人还给我了。”谢濯臣面无表情,“如何将事捅到陛下面前,谢某就不代劳了。”
九皇子轻笑,“本宫自然会竭力帮谢公子寻人。谢公子也不用太着急,没准沈姑娘自己就回去了呢。”
谢濯臣会意,丝毫没有废话,转身往回赶。
小院门口一辆马车急驰而过,同时有人吹了道口哨。
在家的希玉闻声而出,在门口捡回了昏迷不醒的沈烛音。
谢濯臣赶回家时她还未醒,希玉守在她床前照顾,见到他回来,便默默把位置让出。
“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没受伤。”
希玉担忧道:“但大夫说她迷药摄入量有点多,只是也没大碍,醒来后不要再吃了就行。”
谢濯臣担忧地摸上她的脸。
希玉觉得自己多余,“那她就交给你了,有事再叫我们。”
“好。”谢濯臣头也不回道。
希玉关上房门,无声离开。
另一头楼邵和九皇子汇合,对此事深表疑虑,“你看清楚了?”
九皇子面带笑意,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还特意在那多待了一个时辰,那姑娘出了趟门,从我眼前路过。连我都得承认,确实和熙嘉长得很像。”
楼邵眉头轻蹙,思索片刻,最后叮嘱道:“以防万一,揭发此事你不能亲自去。”
“自然。”九皇子摸摸下巴,“但也得是个说话有份量的人,你觉得御史台周大人如何?他和张二小姐的父亲还是同僚。”
楼邵点点头,但心里惴惴不安。
虽然在他心里,不管谢濯臣做什么,只要和沈烛音有关,都是合理的。但直觉告诉他,谢濯臣绝不是一个会被威胁的人。
沈烛音头痛欲裂,楼邵那个杀千刀的,偏要亲自看着她,又嫌她烦,没事就给她喂迷药。
每天清醒的时间没有昏迷的时间多,她都怕自己被喂成傻子。
醒来时见到面前是阿兄,她便以为自己在做梦,睁眼半晌都没有反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怕自己一动弹,梦就碎了。
“不认识了?”谢濯臣被她盯着茫然。
沈烛音一怔,猛然爬起,扑到他身上。
埋在他肩头小声呜咽,“阿兄……”
“没事了。”谢濯臣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细语,“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沈烛音缓过神,“你……我是怎么回来的,他们是不是让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
“没有。”谢濯臣摸了摸她打结的头发,“他们……没那本事。”
沈烛音噗嗤一笑,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只是抱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好好休息吧。”
沈烛音连连摇头,“不要,我已经睡够了。”
“他……”谢濯臣压低声音,“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沈烛音埋在他肩颈间,“他好奇怪的,抓了我还好吃好喝招待,除了爱吵架和吵不赢后老下迷药之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而且,我生病了,他还彻夜照顾我。”
沈烛音不解,“你说,他是不是好奇怪?”
“他闲的。”谢濯臣轻描淡写地揭过,“不睡觉的话,想要做什么?”
“要你。”沈烛音不假思索。
谢濯臣一愣,半晌没反应。
沈烛音后知后觉,结结巴巴找补,“我……我的意思是……是要你陪我!”
“嗯。”谢濯臣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抱她坐上窗台,抬头可见夜色。
月亮高悬,星星闪亮,明天兴许是个好天气。
谢濯臣有些心不在焉,思绪飘远。
没人会喜欢永远悬着一颗心的感觉,对方既然已经有了拿沈烛音挟制他的行为,那只要结果不满意,必回卷土重来。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即便他日日守着,也不存在密不透风的安全。
党争至此,从中脱身断无可能,可如若等到四年后见分晓,其中变数太多。
或许……
他早该主动出击。
沈烛音趴在窗台上,偷偷回头看他。
他的眸眼深邃,一瞧便知有心事。
她神情恍惚,莫名其妙被绑架、又莫名其妙被送回来。好似浮萍,身不由己。
换在前世,决计没人敢动她。因为阿兄威名在外,谁都知道动她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有些东西永远只能二选一,没有完美的结果。
沈烛音慢腾腾挪动身体,搂他脖颈,不愿分离。
谢濯臣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怎么。”
沈烛音蹭蹭,“我要永远和阿兄在一起。”
谢濯臣微怔。
忽然觉得,纵有千难万险,也不过如此。
第93章 情趣
圣上身体抱恙人尽皆知, 所以朝上为立储之事争论不休。
御史台周大人欲上前有奏,刚抬起脚,却被别人抢了先。
还是老话题, 今日由礼部尚书率先提起,询问陛下储君意向。
龙椅之上的皇帝眉眼憔悴, 脸色不愉,似是被他们问烦了。
“众位爱卿有何高见?”
他以为又是和寻常一样,一半推老二、一半推老九, 谁都能列出三两理由, 同时谁也说服不了谁。
谁知今日一反常态,齐刷刷倒向九皇子, 包括二皇子党。
“九殿下出类拔萃, 品行高洁, 是为储君不二人选!”
九皇子愕然, 这一边倒的风向实属意料之外, 令人惴惴不安。
圣上若有所思地扫视过底下臣子。
“陛下, 老臣有要事要奏!”
御史台周大人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臣要参二殿下豢养妾室,肖想皇妹, 有悖人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