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轻声唤她,从她手中接过烛盏搁在一旁。
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她从身抱住,由她决堤的眼泪打湿他衣襟。
他告诉她的是,七月初八晨起,他在入宫途中,接到河东急信,道是他一个伤重的故人有了苏醒的趋势,且那处已经寻到相关药材,只是需要他精通骨科的母亲回去一同会诊用药。那药材金贵,镇于冰中,天气炎热,可分秒皆争。故而,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入宫。眼下好了,待过些时日,他彻底苏醒,可以挪动,便来长安。
他说,“臣今日才回得长安,宫门下钥,不得已方出此下策,夜探您寝宫。”
他说,“那人实在重要,倒不是比您重要,是于您至关重要。”
他说,“他是您三哥,豫王殿下。”
“三年前,云中城战场上,是您救走了三哥?”趴在肩头姑娘泣不成声,只伸着两条细软的臂膀撕开他衣襟,脱下他衣裳。
三年前,他重伤濒死,药石罔效,到了要冲喜拣命的地步。
她记得,云中城中,他左臂为重弓|弩所伤,但那伤不至于要他性命。
“殿下!”眼见她换到自己身前,剥尽他上衣,又开始解他下身衣袍,裴湛被按在榻上,忍不住唤她。
“闭嘴。”萧无忧喝他。
衣衫褪尽,萧无忧捧着烛火一点点检查他身子。
七夕一晚,太过迷乱,她不曾细看。
今夜,零星一点烛火跳跃,她与他不过咫尺间,呼吸纠缠,人影交错。
她一边看一边摸。
从上到下,裴湛眼前光影亮了又灭。
从前到后,他背脊到足跟,烛火的一点温度始终伴随。
天家公主止了动作,唯眼泪未收,俯身吻他。
吻他左边肩胛骨,右侧腰,右边小腿。
翻过来,又吻他胸膛,左臂。
至此停下,滚入他怀中。
一共五处未消的旧疤,皆是为救她兄妹所受,而就在不久前,她尚且还在怀疑他的忠贞和信念。
她哭得愧疚又汹涌。
“对不起,臣来晚了。”偏他还在道歉安慰她。
身上的姑娘一个劲摇头,只埋首又开始亲吻他。
裴湛这厢回来,原是给萧无忧报信,予她安心亦让自己安心,本想话到便走。如今这般,自是走不得了。
然他还是推开了萧无忧,纵面色红到耳垂,还是道了“不可”。
“昭阳殿都可,何论这是孤的寝殿。”萧无忧被他推在一旁,便也不挪过去,只在黑暗处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搓揉。
“臣不是这个意思……”裴湛瞬间嗓音发紧,“只是,只是……”
“快说!”萧无忧的手,和话一样干脆。
“只是、怕伤到殿下!”裴湛深吸了口气,两手攥紧了拳头,缓声道,“殿下回来上过药没,还疼吗?”
萧无忧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手下失力握得紧了些,“二十余日了,孤又不是纸糊的,裴大人当真以为自己是银枪铁棍吗?”
“如此,殿下且再试试。”男人眸色暗下来,喉结滚动中,换了个以下犯上的位置,扣住姑娘双手,用一身滚烫骨肉将她压实。
床榻咯吱间,最后一点烛火湮灭时,他抚慰着啃在他肩头嘤嘤呀呀哭泣的公主,轻声道,“明日,臣便去御前提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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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思虑◇
◎记住孤的话,方是紧要的。◎
裴湛起身更衣毕,观过滴漏,才寅时三刻。
正想出去将守夜的两宫人穴道解了,却闻得帘帐内声响,遂返身回去。
掀开帘帐,果然榻上人一只红酥手正摩挲着空出的枕榻。
于是,在她眉宇蹙起前,裴湛将自己的手递给她。
她抓上,是搂的姿势。
裴湛倾上些,见人呼吸匀了,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眼天色,顿了顿,重新上榻落了帘。
裴湛靠在塌上,眼睑低垂,目光平静。抽回手,却没敢脱离她,只继续拍着她背脊哄慰她。
这一夜,偃旗息鼓后,他本想等萧无忧睡着便离开。然明明见她已睡得酣实,一起身,便又知晓般也跟着欲醒过来寻他。
如此安抚了两回,裴湛自个也累了,贪睡过去。
但他到底绷着一根弦,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亦醒了,便是此刻。
天还是黑的。
不知何时,他停下抚拍,往下靠了些。公主便蹭上来,白皙微凉的面庞靠在他腰腹上,一截藕臂圈住他。
面旁贴着他左腰,五指搭在右跨,皆是敏感的地方。姑娘睡梦中不安分的一点动作,惹得清醒的人一阵酥痒。
裴湛忍过笑,低头看她。
距离七夕宫宴,已过去二十余日,然裴湛尤觉在梦中。
直到此时,他方将事宜前后思量。这半年多来,所有卢七身上的矛盾,所有莫名的心向往之,都得了答案。
他的心没错,始终保持忠贞。
不曾背叛过公主,亦不曾侮辱旁的姑娘。
只是他难免唏嘘,感慨自己的幸运,亦好奇这起死回生的稀罕事。
“裴大人看够没有?”萧无忧不知何时醒的,曲指挠他腰间。
“殿下!”裴湛回神,扣住了她的手,“您如何醒了?”
“难得安稳觉,谁急着醒。”萧无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臂弯,“本是有些渴了,想用口水。不想浦一睁眼,便见大人一副出神模样,多看了两眼,倒教孤这厢散了睡意。”
“少用些。”裴湛闻言,起身倒来茶水,“还早,用完再眠一眠。”
萧无忧用完重新躺下,见这人将外头冰鉴推远去,又给她将毯子掖好,不由伸手拉了拉他已经穿好的衣衫袖角。
“平旦未至,大人又在休沐期,这般急着要走,可是怕坏了你清誉?”
“臣的命都是殿下所救,何论清誉。”裴湛坐下身来,看了她一会,“实在坊间……太多殿下的流言,若是眼下再多话传出,臣万死难赎。”
“大人这话听来真让人暖心。”萧无忧侧躺在榻,笑意淡淡,用一双漂亮的杏眼看榻边人,“只是孤在流言中心,世人多议论。然议论再多,皆不知孤当晚,会的是何人!”
“大人便是念着自己名誉,早些走???,亦无可厚非。”
“殿下,臣非明哲保身之人!”裴湛看其神色,辨不清她话中是否有二意,亦是否因他不曾早些来而生恼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证己之心。
情急之下,竟面红耳热,生出一层薄汗。
萧无忧本拉着他袖角,指尖戳在他掌心玩,这儿莫名觉得升了温度,一阵濡湿。
她撑起身,凑近细看,抬眸又看他。
裴湛别过脸,想搓手却又无奈她两根手指尚且搁着。
“大人出仕便是四品中丞,天子近臣,不该是如此定力。”萧无忧瞧他一副又急又惧的模样,忍不住调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能君前长侍。”
“君与君尚有区别,臣御前侍君自不会这般模样。”裴湛见她收回了手,遂不动声色掩回袖中,搓干掌心细汗。
“哦,所以侍奉孤这个在榻上的君,大人方是这幅模样,对吗?”萧无忧挑眉问他。
才过弱冠的青年,初经人事,又是面对这样一个自己深埋心中趟过生死的女子,根本经不住她半点捉弄。
他僵了片刻,哑声道,“殿下,臣真的该走了。”
吸口气,看眼天色,他顿了顿道,“再不走,等下一轮禁军换防的空档,该一个时辰之后了,届时天光大亮……”
萧无忧坐起身来,笑了笑,方正色道,“大人,今日御前赐婚,无论陛下如何逼问,都不许承认那晚之人是您。”
裴湛回首蹙眉。
萧无忧竖起手指止住他,“只说你爱而不自知,如今方明白自个心思,特来求娶。”
“殿下,臣不走了。”裴湛轻叹,只当她生气,以为自己不愿与她共担污名,遂急道,“臣想提前走,当真只是不想再生事端,让流言再伤您。”
“臣自去御前回明一切,你是为了救臣方……”
萧无忧摇首,“这说辞不过是让你我二人身上的污水少一点,并不能让你半点不沾。这厢孤就是要你白璧无瑕。”
“好了,记住孤的话,方是紧要的。”萧无忧亦看天色,阻下裴湛还欲出口的话,低声道,“去吧。”
裴湛未再多问,然迈出两步,似想起什么悄声叮嘱了一番。
萧无忧目送人远去,在榻上静坐了一会,听的外头无有声响,确定他安全离殿了。方舒出一口气,重新躺下,合眼补眠。
只是天光一点点亮起,她到底没有了睡意。
只睁眼的一瞬,面润颊红,芙蓉色染,杏眸生流光。
耳畔更是回想着裴湛离去前,与她说的话。
他让她喝一盏避子汤。
后头怕她多心,又赶紧补充道,“臣没有旁的意思,上回臣中了药,这回又是连日奔波浪,多来不好。且殿下尚小,身子骨还是嫩的,等过两年我们再要。”
怕不好。
身子骨嫩。
过两年。
孩子。
想的当真多而远。
萧无忧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蓦然想起衡儿,乖巧又懂事。
要是真有个孩子,也挺好。
“是药三分毒,委屈殿下这一回。”男人一说话,就耳根脖颈地成片发红,他道,“下回臣自己控制,殿下就无需用药了。”
下回。
萧无忧摸了摸自己亦发烫的面颊。
这人贯是思虑的多,但也不周全。
萧无忧冷嗤,她从哪里弄一碗避子汤来?
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向太医院要吧,这不直接告诉温孤仪,昨晚裴湛来了吗?
萧无忧想了半晌,突然灵台清明起来。
就该向太医院要。
如此同七夕宴一般,只能证她长公主,无人能证裴湛。
更衣理妆后,她自个传的太医,眉宇提起两回,唇角嗤笑出声,便同卢七截然相反的端容威压。
不过半个时辰,太医院便捧来了汤药。
乌黑浓郁的一深碗。
她蹙眉饮了两口,嫌弃地推在有一旁。
反正是药三分毒。
然倒了这碗,半日不见的琥珀出现在午膳时分,又给她奉了碗。
“今个晨起,裴大人特意叮嘱的奴婢。”琥珀私下看了看,悄声道,“他说御花园里的牛膝草、鹿合花,白磷叶这三处寻常草药,取其根筋熬来给您喝,对您身子好。让奴婢千万给你煮了。”
萧无忧看着面前一碗,赞了句“思虑周全,博学多才”,遂捏着鼻子又喝了半碗。
剩半碗没喝,是派去勤政殿探风声的常姑姑回来了。
常姑姑道,“裴将军跪在勤政殿门口,求娶殿下,如今已经半个时辰了。”
萧无忧不紧不慢漱口净手,问,“勤政殿里有朝臣在吗?”
今日八月初一有大朝会,散朝后勤政殿议政,当是不少人。
果然,常姑姑道,“多,乌泱泱的好些人。”
萧无忧笑了笑,只命宫人重新更衣上妆,然后传了轿辇往勤政殿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了一天车太累,写一半想趴着睡会睡过头了,还有个转场也来不及了,抱歉抱歉。发个大红包吧!感谢在2023-01-15 03:56:01~2023-01-17 00: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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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入局◇
◎准奏!让司天鉴择吉日完婚。◎
两个时辰前,裴宅。
裴湛既在休沐期,还未回南衙军销假,这日自不必上朝。故而从长生殿离开后,他先回了府,打算更衣梳洗一番后,如此入宫求娶。
只是求亲这般大事,且求得还是天家公主,血亲这道总是绕不过去的。尤其是他凡事一言定音的祖母陆氏,此事上裴湛尚有担忧。
倒不是怕她不应,只恐不说清楚,按着萧无忧先时所言要将他择干净保他清白,裴湛担忧多惹误会,为祖母不喜。
只要想起这厢要娶的是当年的永安公主,想她异国羁旅漂泊,上辈子至死都不曾踏上故土,裴湛便觉得倾他所有,莫谈伤害,该全是依靠和爱意。
尤其是他的两位至亲,是他稀薄的亲情血脉里为数不多的珍贵存在,唯盼她们能向爱自己一般爱她,盼她能全部拥有。
故而,在面见阿娘祖母的一刻,一贯思维清晰的他,又将七夕宫宴的事重新捋了遍,方跪在陆氏面前,将前事道来。
白氏原随他同往河东,途中把过他脉象,觉得他中了虎狼之药,问了一回,他含糊敷衍只道回京再细说。彼时救人匆忙,白氏虽心中猜得七八分,也未再多问,然这厢听来尤觉恼怒。
只道,“这郑氏女怎如此大胆?行这般伤阴德之事!”
而陆氏行事严谨慎微,甚是明理,按理闻裴湛这般说明,自是同意的,这厢却是半晌没有开口。
裴湛等了片刻,忍不住道,“祖母,说到底殿下何辜,是我唐突了她。她非但不曾伤我,且救我性命。然如今满城风雨却只淋打她一人,我实在不忍,方想早些迎她过门,止了这风雨。”
陆氏花甲之年,精神尚好,眉宇间一股韧性从容色,观之要比寻常老妇精明威厉许多。闻儿媳孙子连番落话下来,一时并未提卢七如何,话头只也落在郑家女郎身上。
陆氏问,“如今这个郑六姑娘是旁支?”
裴湛颔首,“郑氏正支一脉这一代统共就一子二女,如今只剩嫡长女,也就是郑娴妃。”
陆氏笑了笑,“纵是人丁不兴,倒也是人上人。郑氏剩此一女,反胜过子孙无数。”
“胜在富贵荣华罢了,焉知如何上的位!”白氏一贯温顺贤良,尤其是在陆氏面前,从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