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弟手中尚有丰厚的人和财,您也是知道的,一直再想法子同我们内里合并,若是一旦被温孤仪抓住便功亏一篑了呀,死去的人白死,活着的人等死!”
“我……”姜氏彻底跪在卢文松面前。
“使不得,您快起来。”卢文松往门口看去,匆忙扶起姜氏,却依旧还在忍不住给卢七求情,“您围魏救赵救您阿弟,我亦不好说什么,兵甲拿去便是。如何非要搭上小七?”
“搅浑水潭,一股哪够!您细想,小七若当真有孕,又在宫中失去孩子,这笔账裴湛或多或少算在温孤仪身上,如此他们君臣嫌隙便可更深。”
“本宫不否认,骊山那回是他和小七一同救了世家,保住了我们兵甲。可是他毕竟同我们不一样,他身上没有背血海深仇,又得温孤仪信任,心志是不坚定。你再看小七的变化,大抵这段时日都是他在背后指点。他一心为我们便罢,若是有一日反水,彼时小七是你外嫁女,是他裴家人,便成了两面暗子,试问来回套话,那时我们又该如何自保?”
“我们不能如此被动,只能提前防备。”
“这……”卢文松有了些松动,却又道,“可是绣囊如此明显之物,一旦出事,万一……”
姜氏站起身来,“当日王氏送人入宫,除了小夏子入了核心处勤政殿,还有两个不是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吗?彼时还觉得是弃子无用,也下可是有大用处了。”
“在哪里来着?”姜氏蹙眉道,“……想起来了,在司膳后厨倒泔水!”
“马上他们便有用了。”姜氏理了理衣衫,想起不久前日日给长生殿送吃食的郑娴妃,“您放心,怎么查也查不到绣囊的。即便真要查起来,有的是为本宫挡箭的人!”
“本宫不怕他查,就怕不查。”
卢文松终于颔首,“既如此,一切谨遵太子妃之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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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惊变◇
◎证据没有了。◎
这晚宫中的中秋宴会,卢氏辅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姜氏没有赴宴。
姜氏身上虽有四品诰命,但到底只是卢文松庶子的遗孀,是否赴宴并不会惹人关注。
关了院门,姜氏的一张面具便搁在了妆台上。
菱花镜中,现出另一张面容,三十上下,端丽风致。眼角已生出细微的皱纹,却依旧难掩眸光中的锐利。
这人便是萧邺皇朝最后一任皇太子萧不淮的发妻,崔守真。
“主子,早点歇息吧,国公爷既然调人手给你,我们便可安心些。”说话的是正给她按揉太阳穴的侍女翡翠,其乃两年前府里买回来的侍女,确切的说是崔抱朴特地送来给他长姐帮衬的人手。
“哪里敢歇!”崔守真看了半晌自己难得一见的真实面貌,合眼静思。
京畿长安内,温孤仪寻她的力度愈发大;凉州边远之地,寻她阿弟亦是派了人手无数。一旦她姐弟二人落入他手,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连夜给带队的人传个话,武陵公主癫症缠身,生不如死,天可怜见,且给她一个痛快。”
“那豫王妃呢?”翡翠低声问道。
“莫管她。只用心于武陵公主处便可。”崔守真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榻上已经睡下的孩子身上,“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她且留着萧家皇室的血,同皇子皇孙一样有着继承大统的资格。为了阿,本宫不得不防。”
“奴婢明白了。”翡翠见人又闭起了双眼,遂指尖加大了些力道,轻叹道,“可惜上回,豫王世子受伤沾水,没有让他感染要了他的命,实在可惜。否则萧家血脉里纵是算上这卢氏辅国公府,顺位而来,最尊的也该是我们小殿下。”
“本宫便晓得,是你动的手。”崔守真翘了下嘴角,“你也是胆大心细,确实???可惜了!”
“全怪那个裴湛竟来得那般及时。”翡翠面上流出两分杀意,“还有那个郑娴妃,奴婢以为她得了孩子在手,左右控制着些,结果巴巴得了,又巴巴地还了……”
“墙头草之流,满脑子男人,你当她多能耐!”崔守真笑得更深些,张开眼嫌恶又不甘地指了指案上的□□。
翡翠会意,转过身帮她戴好。
镜中人目光慢慢变得温婉贤淑,话音都转了三分轻柔,“还有一处,且告诉明日前往刺杀的人,他们家中老小自会有人安排。凡落敌手,虽生尤死,翌日之阳不及往生之光。”
“奴婢明白。”翡翠侍奉崔守真宽衣上榻。
崔守真看着榻上的三岁孩童,将他手中的布娃娃往他怀中塞紧些,轻轻俯拍,慢慢合上了眼。
*
这晚宫宴,女眷之中,不在昭阳宫参宴的除了崔守真伪装的姜氏,还有萧无忧。
若说姜氏乃外命妇,加之各种原因不受关注,那么萧无忧便是怎么都受关注的那个。
她的位置在左例宗亲第一位,一目了然。
半个时辰前,温孤仪甫一入昭阳殿便看到了,女子青丝堆云盘珠翠,宫装罗裳纱如雪,玉色妍姿,尤胜洛水神女。
只是群臣下跪行礼,他走近扶她起身的一瞬,咫尺之间,才看清她眼中倦色,和面上厚重的脂粉。
纵是国礼盛宴,她的妆容都不曾这般浓丽过。
再看一眼她眉宇与双瞳,温孤仪便能想象她洗去脂粉后那张憔悴容颜。
这几日他翻过她请平安脉的脉案,上头记载,少食欲,偶目眩,沾暑热之故,待追诊之。
“寻常宴会罢了,若觉得累且回去歇着。”温孤仪在她身前停了一刻。
想见她吗?
自然是想的。
但温孤仪回想先前一阵,若非自己步步紧逼,或许他们之间不止于此,眼下还是忍耐为好。
“无妨,左右今日出宫往来一趟,有些乏了。孤略座座,再回不迟。”萧无忧下意识退开半步,相比在这处见面,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看着,总好过他去长生殿二人私下相处。
温孤仪点了点头,也未多话,转身入席。
然萧无忧撑在此处,疲累倒还好说,只是未几便上下眼皮打架,困意袭人。她揉了两下太阳穴,端来一旁的青梅酿醒神。
半盏入喉,酸甜生津的滋味在舌尖弥散,冰镇回甘的触感熨过肺腑,萧无忧顿觉胸口胃里都舒坦了些,遂持着金箸用了两口茄汁松鼠鱼,片刻又将剩下的青梅酿用了。
还欲再饮,转头向琥珀要,琳琅却止住了,道是“已经入秋,贪凉不得。”只拣了一道她平素喜欢的蟹黄虾饺放在她面前。
萧无忧蹙眉推过,指了指稍远处的鱼。
琳琅同琥珀对笑了一眼,一人捧来,一人喂她。
温孤仪从正座看过来,嘴角便扬起弧度。好多年前,他的小公主便是这幅娇嗔模样。她原该一生受万千荣宠,壮丽华盛;却因他一己私念,半生流离萧索,客死异乡。
待他再次借受臣子敬酒举杯饮酒看她时,小姑娘似是真的累了,已经不再进膳,只以手支额揉着太阳穴。
他静看她,片刻吩咐内侍监前往传话,让她回去歇下。
小公主起身福礼,抬眸的一瞬,面上似挂着一点真实的笑意。
温孤仪便也跟着笑。
“妾看衡儿观歌舞正兴,不若让他留下吧。”这一晚,温孤仪看萧无忧,郑盈尺便看温孤仪。
自七夕宫宴至今,哪怕是初九日,温孤仪都不曾再踏入过飞霜殿。
郑盈尺心里明白,温孤仪恼她给堂妹出了那样的主意。
而同样中了“百媚生”,裴湛却比他幸运,躲过一劫。
他,甚至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回,根本不是简单的恼怒。
她能感受到他如指尖流沙,在她掌心一点点失去。即便她从来也不曾真正握住他,但是至少以往一缕影子,一抹气息,一匹布帛,她是可以拥有的。
眼下,什么都要没有了。
“小公子贯是喜欢吃娘娘做的玉露团,小天酥,今个也备下了。”侍女阿华帮衬道。
郑盈尺识趣地拦下侍女,嗔她不识规矩,只笑道,“陛下,妾观长公主也乏了,不若让她好生歇着。衡儿若留下,一会妾亲自给送回去。”
温孤仪并未言语,看向已经起身的萧无忧。
她牵着衡儿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弯腰自顾自给他擦了擦嘴角残渍,似同他低语了两句,孩子乖顺点点头。
“多谢郑娴妃好意。”衡儿拱手道,“但此刻已是晚宴,天色不早,小姑母身子不爽,我便陪她一同回去歇息。”
“难得你有这般孝心。去吧!”温孤仪看出萧无忧的意思,便都紧着她。
郑盈尺还欲说什么,张了张口到底未敢再多言。
萧无忧对温孤仪于她的这点不勉强还算满意,只是转身扫过郑盈尺时不由想起姜氏的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隔着人群灯火,萧无忧如鹤而立,身姿挺拔,容色庄冷,目光居高临下滑落。
郑盈尺不经意对上,只一瞥就让她没来由心生畏惧。
恍惚中,她竟觉得看到了当年的永安公主。
“陛、陛下……”她循着那道远去的倩影,扭头冲着温孤仪愣愣道,“她,那人……”
温孤仪目光闲闲扫来,无声问“何事”。
郑盈尺想起嘉和二十四年的六月初九她下药一事,观面前人,再回想死在战场上永远不再回来的人,半晌咬着唇口挤出个寡淡又虚无的笑,“今夜中秋佳节,妾祝陛下江山永固,事事……如意。”
最后两字说得极轻,本来她是想说“圆满”的。
但他,本该有机会圆满的一生,现出的第一道裂缝便是因她而起。
然即便改了“如意”,他含笑看向她的眸光,依旧如冰冷厉,唯有这两字在他唇齿间回音。
他轻声念,仰头饮尽杯中酒。
留她一个淡漠背影。
*
萧无忧确实累了,回殿沐浴安置。
琥珀和琳琅给她宽衣时,将她腰间环佩璎珞,绣囊荷包一一解下放好。见到那个绣囊,萧无忧原本晕晕乎乎的精神勉强又聚起来,目光盯在上头。
“姑娘,您可是想裴将军了?奴婢给您把信拿出来。”琳琅见萧无忧模样,手脚麻利的拣过绣囊,拿出信件奉给她。
萧无忧接了,然目光却还落在上头。
“公主?”琥珀轻唤了她一声。
萧无忧回神笑了笑,低眉看过叠好的信件,并没有展开。
这一刻她想的并不是裴湛,而是姜氏。
她对姜氏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可是细想又实在想不出是何感觉。直到了今日,姜氏伏在她膝头哭泣,原该感同身受她的痛楚,但萧无忧莫名觉得不适。
卢七与卢溯兄妹感情再好,佩戴兄长的遗物睹物思人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佩戴的是兄长和阿嫂的定情之物,总是不妥。即便姜氏所言这是情感的传递,是寓意她和裴湛之情如她与卢溯……
或许她终究不是卢七之故,这物配在身上,她始终感觉别扭。
更甚至,许是因为出于对卢七的怜悯,即便姜氏句句所言皆为大义,无有不是。但却无人问过卢七意愿,小姑娘被反复裹挟前行,半点没有自由亦或者说话的权利。
遥想十年前和亲突厥,萧无忧反而更能与之共情。
“把信搁在里头,然后将绣囊寻个锦盒放好。”萧无忧起身往净室走去。
琳琅愣了愣,“姑娘不是说,日日佩戴不离身的吗?”
“听公主话,许是颜色旧了,不好配衣裳。”琥珀低声道,“要是陆少夫人来了,再戴不迟。”
琳琅会意,搁好不提。
*
接下来数日,萧无忧目眩感有所好转,胃口也好了些,只是有些嗜睡,最重要的是迟迟未来的月事也还是没来。
她饮着青梅酿,思忖要不要召太医把一把脉。
思来想去,又到了请平安脉的日子。
她到底没有找理由推拒,只是退了宫人,如常让太医诊脉。
这日望闻问切中的切脉,时辰占得格外长。
甚至在第二次切脉后,太医颤巍巍提出传妇科圣手其他的太医一同把脉。
萧无忧摆摆手,只将人招至近身处,开门见山道,“孤可是有孕了?”
太医抹了抹额上汗珠,“回殿下,两月不到,还……不能十分确定。”
“那你能确定几分?”
“五六分确定……”
萧无忧笑了笑,“李张太医白干了这么十余年!”
“七、七八分确定。”
太医噗通跪下,毕竟对面是个未出阁的女郎,还是公主之尊,若这事传出……
“今日脉案如下记,前症缓减,微恙渐愈,然宫体阴寒月事久不至,可继续调理之。”萧无忧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听到没?”
“殿下按脉,陛下隔两日总会翻阅,臣这般记载乃欺君之罪,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欺君乃死罪。”萧无忧颔首。
“望殿下|体恤。”太医频???频叩头。
“此处你我二人,四目不传六耳,你且按本宫所言记载,左右是你医术不佳,胎儿甚小,没有诊出来,怎就欺君死罪了?”萧无忧手中却不知何从头上拨下一只发簪,尖端搁在太医脖颈,轻轻比划,“但是若你执意句句属实言说,孤怕你今个便是死罪,走不出长生殿门了。”
金簪“咣当”落地,太医还觉公主唬人,却不想一双冰冷素手已经扼上他脖颈,瞬间让他感受到窒息的憋闷。
谁能想到,堪比娇花温软的天家公主竟是习武的,手上劲道寸寸逼近,转眼让人感受死亡的降临。
“一切……谨、谨遵殿下之言。”
“有劳了。”萧无忧松手,竟冲他行了个礼,“事后会有人送百金与您府上。”
太医走后,萧无忧垂眸看自己小腹,这个孩子到底还是来了。
她静坐了片刻,只将当下局势前后捋来。
自裴湛走后,这段日子里虽温孤仪每日会挑时辰同自己一道用膳,或是传人请她去含象殿,或是自己来长生殿,但相较之前,他确实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对她拉扯逼迫,要她对他表达心意,同多年前那般。
甚至,他已经极少提过去。
即便多坐片刻,亦不过饮一盏茶,或同衡儿言语两句,见她沉默不再接话,遂自觉离开,或是派人送她回来。
萧无忧想,如此若当真有能说服她的铁证摆在面前,洗净他半身血污。纵是她对他旧日情意已经被磋磨殆尽,再难生爱,但他年相逢一杯淡酒,亦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