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怎么可以坏到这种地步!刘隆和其他人一样愤愤不平。
刘隆一心讨皇后欢心,小胳膊挥呀挥,白白嫩嫩的小脸,瞧着就格外喜人。
“把皇儿抱来我看看。”刘隆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
皇儿?说话的莫不是他那冷漠的渣父?
刘隆顺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去,一下子竟然没看到
人,只看到了堆叠的被子,差点以为是什么灵异事件。
随着距离的靠近,刘隆终于看清了,病骨支离的青年埋在锦被中,枯瘦如柴的手臂费力地想要碰触刘隆。
刘隆大吃一惊,皇帝渣爹怎么病得这么重,他才二十多岁啊!
刘隆的心狠狠触动了一下,于是他决定原谅渣爹,并为自己之前叫他渣爹而愧疚后悔。
刘隆扭着身子转向皇帝老爹的方向,因穿太多而行动僵硬的手臂终于从襁褓中挣扎出来,颤颤地去够皇帝老爹的手。
干枯的手臂就像冬日的枯枝,一吹即折。
刘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娇弱的手臂不要颤抖,白嫩的小手和枯长的手指在刘隆温暖的袖管中胜利会师。
一人若旭日初升,一人如残灯将尽。
生与死在此交汇,仿佛扭曲了空间。
刘隆握着干树枝似的手指,摇了摇,大声“啊”起来。
他庆幸自己是婴儿不会说话,因而不用搜肠刮肚地安慰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皇帝老爹。
他更后悔自己是婴儿不会说话,不能稍解皇帝老爹的孤独、不安、恐惧和遗憾,推己及人,心中抽痛起来,漆黑发亮的眼睛里慢慢氤氲起水汽。
第4章 他这配置阵容极容易被人篡位
刘肇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惊得刘隆不解地看着他。
“隆儿聪慧,让朕抱抱。”刘肇气息虚弱。
邓皇后忙道:“陛下仔细手,让妾来。”说着,邓皇后起身从班昭怀里接过刘隆,吩咐人扶着皇帝坐起来,然后抱着婴孩依偎在刘肇身侧。
刘隆仰面躺着,从下往上瞧这对帝后夫妇,手脚乱舞。这个场景颇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
邓皇后强作笑颜:“大长秋说隆儿有三十五斤重,妾姊的女儿这么大时仅有二十八斤,弱弱地像小猫似的。相比之下,咱们家的隆儿就是健壮的小老虎。”
“确实、隆儿、身体康健、手脚有力。”刘肇几乎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
刘肇伸手想要碰触刘隆圆鼓鼓的脸,邓皇后赶忙将刘隆奉上。刘隆十分配合,朝刘肇露出开心的笑容。
刘肇似乎被刘隆的笑意感染,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弯起,言语中带着嘲笑:“真胖!”
胖!
就连国宝大熊猫听到有人说她胖,就气得吃不下鲜嫩的竹子,更何况还是人的刘隆?
“啊啊啊!”
“这不叫胖,这叫婴儿肥!”刘隆超大声地辩解。
刘肇又笑了,笑得十分开心,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头发花白的老者肃着脸为刘肇顺气,无奈道:“陛下仔细身体。”
“小家伙比朕还有脾气。”刘肇苍白的唇涌上一丝血色,又气又笑点了点刘隆的额头。
刘隆对自己的体重心里有数,不敢有大动作,生怕皇后抱不住自己,跌落下来把皇帝老爹的腿砸断。
“啊啊啊!”
“不要以为你是我爹,就可以为所欲为。”刘隆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狠狠”告诫皇帝老爹。
“这小家伙竟然敢和朕吵架。”刘肇奇道。
“啊啊啊!”
“和你吵架又咋的,反正你又听不懂!”
刘隆仗着会婴语的语言优势以及自己还是小宝宝这张“免死金牌”,理直气壮地和皇帝老爹吵架。
“啊啊啊!”
“嗨喽,以后不能说我胖,听见了吗?记没记住?”
“啊啊啊!”
“我生来脾气不好,要尊重我哦,不然滋你一身金汤!”
……
“啊”到最后,刘隆也不知道“啊”什么了。
在即便是传奇大将军的卫青也要对皇帝说“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昧死”的两百多年后,刘隆达成了超大声和汉帝吵架的顶级成就。
这可把刘隆牛逼坏了,让他叉会儿腰。
他这会儿忘记了,《三国演义》中在董卓和曹操手底下苟且求生的献帝。
胖乎乎的婴孩艰难在胳膊上打了个不明显的弯,架在身侧,这样滑稽可爱的样子把愁眉凝结的邓皇后和老者也逗笑了。
“这是累了吧。”老者,也就是郑众,话音中带着揶揄:“小皇子……龙精虎猛。”
“牛脾气。”刘肇又点了一下刘隆的额头,转头对邓皇后说道:“这家伙和小牛犊似的,皇后你手酸不酸?让人把这小胖娃带回去,吵得我耳朵疼。”
邓皇后笑着应下,把刘隆送回王娥的怀中。
小被子重新裹好,王娥正要将头顶下的一角盖上,就听刘肇说:“再让我看看皇儿。”
王娥闻言,赶忙上前将刘隆呈上。刘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皇帝老爹,只见刘肇恶趣味一笑,伸手把被角盖上,留给刘隆一片黑暗。
刘隆无能狂怒地发出“啊”的一声,但是无济于事,甚至还听到了皇帝老爹得意洋洋的说话声。
“从来没有人能在朕面前如此嚣张。”
刘隆刚想要反驳,就发现自己在移动。
啊这……
非是我将无能,实乃后勤不利。刘隆自我安慰,许是消耗太多,趴在王娥的怀中睡了过去。
小皇子一行离开后,刘肇咳嗽起来,刚才凝聚的精气神一下子溃散了。邓皇后和郑众一左一右为他抚背顺气。
“我……不成了……”刘肇喘了喘,良久才道:“皇后,叫文武重臣,清河王,还有胜儿过来。”
邓皇后紧紧攥住刘肇的手,坚定道:“陛下一定会康复的,不要吓妾。”
刘肇摇摇头:“寿数乃天定,以后这天下就交给你……和隆儿了。”
邓皇后听了,星目落泪,低声啜泣起来。
冬日
的太阳依然明媚,但热气却不如来时浓烈,累累串串垂落人间。北风如镰,刀刀收割着温暖的光丛。
江平从王娥手中接过熟睡的刘隆,一边快步走,一边说道:“外面太冷,咱们早些回去。”
一路回到温暖的内室,将刘隆放到摇篮里,江平才松了一口气,挥手让伺候的宫女寺人退下。
内室只有江平和王娥两人。
“你说成吗?”江平忍不住问王娥。王娥往炭盆里添竹炭,没有说话。
“成不成,我们说了不算。”良久,王娥低声道。
江平长叹一声,也没在说话。
刚才的激动就像一颗石子儿投入了水里,溅起了浪花朵朵。但随着光阴流淌,时间又变得平庸起来。
刘隆依旧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吃饱又睡,睡醒了又吃。
既没有因为和皇帝老爹吵架而受到训斥,也没有因为不懂尊卑规矩而被罚跪。
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还是孩子啊!
尚方局送来木雕小猪和小狗,仅仅做了抛光打磨,没有上漆。
“尚方令说了,先给小皇子送来没上漆的木雕。一来是小皇子年幼,恐用嘴咬,怕不太好;二来,晾漆时间长,尚方令已经命人做了大一些玩具,等小皇子大些再玩。”
江平千恩万谢,热情地送走尚方丞,仿佛那是他异母异父的亲兄弟。
“没用的。”醒来的刘隆嘟囔了一句,早晚都是瞎忙活。
对于舅舅的野望,若刘隆能说话,早就帮他打消了。可惜现在他连流口水都控制不了,更何谈说话?
只得眼睁睁看着舅父白忙活。
木雕小猪和小狗以其憨态可掬的体态挤开了黄金狗熊,暂时成为刘隆的最爱。
咦,小猪身上有一股幽香,难道这是沉香木雕的?
看完左边的“小香猪”,刘隆将头转向右边的小黄狗。木头质地细腻,顺着纹理雕刻的毛发鲜活灵动,隐隐还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金丝楠木?
左手小香猪,右手小金狗,刘隆心中美滋滋,不由得畅想起来。
东汉皇家尚方局出品,不是沉香木就是金丝楠木,而且看这雕工不是
上乘而是大乘,说不得能卖十几个“小目标”。
刘隆恨不得将小香猪和小金狗找个安全的地方埋起来,等一千多年后,自己去挖,然后送去拍卖。
哎,刘隆叹了一口气,想法很好,不说操作性,就说“可刑性”,是非常的有“判头”。
“咿呀呀。”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天夜里,刘隆突然惊醒,不顾成人颜面“哇哇”地大哭起来。
他梦到了中午刚见过面的皇帝老爹。
皇帝老爹给他说什么,他没记住,就只记得皇帝老爹笑眯眯甩着荆条,一遍遍催他重复自己发的誓言。
誓言是什么,刘隆也忘了,但他觉得又气又委屈,忍不住大哭起来。
守夜的王娥立马精神起来,脸上露出焦急之色,抱着泪珠滚滚的刘隆哄起来。
江平也披着衣服从外间进来,急问:“怎么啦?”两人动了,外室伺候的宫女将殿内点起灯。
“看着像梦魇了。”王娥低声道:“小皇子来家了,小皇子来家了……”
江平正要围着内室也为小皇子叫魂,突然外面传来钟声,顿时脸色煞白,整个人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这钟声有……啊……”王娥反应过来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江平,喉咙干涩:“皇上……”
“驾崩了。”江平沉重道。王娥听了,抱着小皇子的手臂一收,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皇子刚过百日,陛下怎么就驾崩了呢?以后要小皇子依靠谁啊!
刘隆听到这里,想起了梦外梦里和他吵架的青年,又想起了差不多年纪猝然而逝的自己,心有戚戚,忍不住泪珠又滚了出来。
刘隆一边哭,一边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这绝不是因为自己太悲伤,而是因为老刘家的体质。
泪点低,容易哭。
院内突然传来嘈杂催促的声音,江平赶忙带人去看,就看见郑众身后跟着拿刀佩剑的羽林军面色沉重快步而来。
江平顿时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语无伦次道:“郑爷爷……大……大大长秋……你们……”
郑众看到神色仓皇的江平,喉咙沙哑:“陛
下登遐,遗命皇次子隆登基。”
江平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远离他而去,只剩下漫天的喜悦将他重重包裹。
“带我去请小皇子。”郑众见江平出神一动不动,催促道。
“是……”江平咬牙忍住颤栗,才吐出这个囫囵字来。
一群人进去,不待细说,立马有宫女围上去,挤开王娥,为刘隆更衣。
刘隆的胳膊甚至被扯疼了,眼泪汪汪,心疼得王阿姆和江平在一旁连声叫道:“轻点,轻点,小皇子还小,娇嫩嫩的,轻点,别弄疼小皇子。”
刘隆从小被中扒出来,套上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襁褓也换成了素色。
江平小声提醒王娥:“陛下临终遗命小皇子登基为帝。”
先不说王娥的反应,刘隆听了立刻“哦”地一声又大哭起来,泪水飞溅。
哪有三个多月就当皇帝的皇帝?
主少国疑。
孤儿寡母。
刘隆虽然对历史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他这配置阵容极容易被人篡位。
历史上欺负孤儿寡母的还少吗?比如某昭、某坚、某胤……
呜呜呜,刘隆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眼都能望到头,不单单指内容,还指长度。
第5章 金缕玉衣与传国玉玺
当不当皇帝,不是小婴儿说了算的。
刘隆抽抽噎噎,眼泪把黑眼珠浸得水润水润的,仿佛是洁白的河蚌内养的一丸黑珍珠。
他现在愁死了。
那些“下岗”的小皇帝,多半是青年早逝,有的是忧惧而死,有的是鸩杀,有的是被白绫勒死,有些直接刀刃加身……
悲惨的命运甚至让那些小皇帝发出了“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的悲泣。
人莫不贪生怕死,刘隆也是如此。
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一位年轻的美人皇后。
如果容貌可以换成政治才能,那皇后可能堪比唐太宗。可惜,容貌只是容貌呀,刘隆心中叹息不已。
皇帝驾崩后,皇后能治理这个国家吗?皇后会治理这个国家吗?皇后能掌控宗室诸侯公卿大臣吗?
刘隆又叹息了一声,人固有一死,躺平摆烂吧。
寒月高悬,清冷冷的月光倾泻而下。
北宫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岗哨几乎一个挨着一个,巡逻卫队一队接着一队。寒光照耀铁衣,更给北宫添了几分肃杀。
皇帝登遐,城门和宫门立刻关闭。另外,虎贲、羽林和郎中署都严加戒备,宿卫宫廷。
“大长秋,殿下怎么哭了?”正在巡逻的虎贲中郎将邓骘隐约听到襁褓中婴儿微弱的哭声,又看到襁褓包裹得严实,生怕小皇子出什么差错,于是上前询问。
郑众客气地颔首道:“原来是邓中郎将,小殿下许是夜里醒来惊着了,因此才一路哭泣。襁褓透气,不影响小殿下呼吸。”
邓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骘多虑了。大长秋请,皇后与群臣都在宫中等待小殿下。”
“告辞。”郑众道。
在郑众和邓骘说话时,抽噎的刘隆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某些重要的信息,身子一震,甚至连呼吸都几乎忘记了。
邓中郎将?
骘?
合在一起就是邓骘!
和熹邓太后的哥哥邓骘?
那位恍若神妃仙子的皇后岂不就是和熹邓太后?
刘隆的心咚咚地跳,巨大的喜悦将他冲得晕乎乎。谁不知道和熹邓太后?那可是被
誉为“兴灭国,继绝世”的皇后之冠。
东汉能延续近二百年,全赖这位皇后带着大汉平安度过天灾不断的十多年。若没有和熹邓太后,恐怕流民和起义就能截断汉祚。
历史上有不少杰出的女政治家,比如吕后、和熹邓太后、武则天、北魏冯太后、北宋刘太后等,她们无一不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相比于弄出人彘的吕后、屠戮宗室的武则天、毒杀继子的冯太后、有“狸猫换太子”传言的刘太后,和熹邓太后简直就是这群人当中的一股清流。
要能力有能力,要担当有担当,而且是公认的贤德。不仅如此,作为废长立幼且揽权不还的执政太后,她还广受士人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