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御史任尚看完诏令,更是打起精神,频繁派人侦查羌人的踪迹,昼夜巡视军营,与士兵同吃同吃,同仇敌忾,将士上下一心。
任尚找到时机,与先零羌在上党郡羊头山发生激战,终于大破羌人,使其短时间内无法对京师造成威胁。
这场胜利让任尚总算扭转了他在皇太后和皇帝心目中的形象,保住了自己自己的官位。
并凉之地也陆续传来小规模胜利的捷报,当然也有不少将士倒在与羌人斗争的战斗中。
“欲令将士死战,还要赏罚分明。”邓绥一面教导刘隆,一面草拟诏令。
“郡国二千石战死,除二子为郎,赐两万钱;六百石以上殉国,除一子为郎;六百石以下,赐钱五千。”
刘隆问道:“那些士兵吗?”
邓绥道:“赐钱二千,免五年租赋。”
刘隆想了想,道:“母后,若阵亡的将士家里只剩下孩子怎么办?无大人庇佑,恐怕为族人所欺。”
邓绥想了想,又提笔写道:“阵亡将士的孤儿由官府抚养,家中财产由族人暂且保管,不得侵占……”
邓绥写完,想了想又改了几处,让陆离送到郑众等人处查漏补缺。
班昭年纪大了,又是邓绥的师长,不便托付这些小事。邓绥每每处理政务都要通宵达旦,宦官不便长留崇德殿。
刘隆知道后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想要多留一会儿,就被邓绥赶回去睡觉。
“你还是小孩子,大汉的未来要靠你,不能伤了根基。”邓绥如是说道。
刘隆看到桌案上高高摞起的奏表,突然灵光一闪,道:“母后,你何不招些伶俐的女娘过来辅助你?”
邓绥诧异地抬起头,刘隆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极妙。武则天有上官婉儿,母后也必须安排上。
“如今樊郭阴马家的女儿都在宫中学习,母后找个有文采的不难。若母后找不到合意的,也可诏令女娘女君入宫做女史。”
第39章 曹丰生与马秋练
初秋。
曹丰生吃罢早饭,抬眼看去,阳光早已将室内照得亮堂堂的。她起身转出内室,来到正厅,突然脚步一顿,瞥见墙上挂着的弓箭。
曹丰生径直上前,取下弓箭来到校场,在离箭靶八十步外站定,连发十箭,皆中箭靶。
婢女们跑去将箭靶取来,箭中靶心,纷纷鼓掌赞道:“女君好厉害!”
曹丰生颔首,道:“再取四十支箭来。”婢女们笑嘻嘻捧着箭筒立在旁边,看女主人射箭。
射完,曹丰生才停下来,感慨道:“射箭比投壶有意思多了。”婢女们笑着称是。
曹丰生正要骑马绕校场跑几圈,忽然看到管家匆匆而来。
“女君,宫里来的中贵人到了府上。”
曹丰生听了,心中疑惑,她与宫中素来无交往,而且娘家无人,夫家不显。宫中来人做什么?
莫非因为她?
曹丰生想到这里心中膈应,但凡与曹丰生亲近的人,就知道她在闺中与阿嫂不睦,当然,至今还是不睦。
曹丰生的阿嫂是一位道德上的圣人,曹丰生姑且这么称呼她。阿嫂的品性、容貌、谈吐和仪态均是卓绝,对她也多加看顾,但曹丰生就是不喜欢她。
但曹丰生从不认为自己是难缠的小姑子,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曹丰生觉得不需要,即使知道她是个好人。
曹丰生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换了衣服去见中贵人。来人是宫中的小黄门,他先看了眼身量高挑,脸色红润的曹丰生,冲她点头,脸上挂着笑道:“皇太后陛下听闻王女君素有才名,因此召王女君明日入宫觐见。”
曹丰生领了皇太后的口谕,问道:“劳烦中贵人跑一趟,只是不知陛下召我去有何事?”
小黄门笑道:“宫中选拔女史侍奉太后笔墨,最近召了不少有才华的女娘女君进宫。”
曹丰生闻言一顿,脸上露出疑惑之色,道:“女史?侍奉笔墨?”
小黄门笑着点点头,曹丰生得到确认后,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那个阿嫂就在宫中居住,听说朝野诏书多半出自她手。班昭就是曹丰生的阿嫂。
“班……曹大家发生什么事
了?”曹丰生紧接着又问。皇太后要找女史,难道是她那个大嫂子终于让皇太后忍无可忍了?
小黄门摇摇头道:“曹大家一切安好。只是曹大家上了年纪,又是陛下师长,陛下政务繁忙,不忍曹大家过度劳累。”
曹丰生松了一口气,想起正事,忙道:“承蒙皇太后陛下不弃,丰生不胜荣幸。只是不知明日何时去拜见?”
小黄门见曹丰生的神色,知道这人是心中有意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热情地和曹丰生讲了觐见的礼仪流程和时间。
次日一早,曹丰生盛装打扮,坐上宫中派来的轩车,进了宫门。
曹丰生每日在府中抬头就能看到北宫德阳殿前的朱雀阙,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她能到皇宫如此近距离地仰望朱雀阙。
引路的宫女见曹丰生驻足抬头看朱雀阙,稍稍等了一下,心中充满了自豪之色。她们这些宫女洒扫时,有时会围着朱雀阙打闹。
曹丰生回过神来,朝宫女带着歉意地笑了下,宫女亦笑。曹丰生紧张的心情略微缓解,跟随宫女来到崇德殿偏殿。
崇德殿前后两进,前殿和后殿均有东西配殿。进了殿门,左右延出游廊,游廊折而向北,将前殿的东西配殿环在怀中。
宫女引曹丰生沿着游廊向北穿过前殿,一面走,一面低声道:“前殿是圣上所住,后殿是陛下所居。”
前殿院中对植两株碗口大的海棠树,后殿种着两株古梅,均绿叶青青。
宫女先带曹丰生来到偏殿候着,道:“陛下正在与大臣议事,王女君且等一下。”曹丰生刚落座,就有小宫女捧上果子和糕点放到案上。
曹丰生点头,宫女离去,留下她一人在偏殿中。曹丰生忍不住打量起偏殿来。
巍峨的宫墙将众人窥探的目光挡在外面,曹丰生只能在班定远的《东都赋》中找寻皇宫踪迹。
宫室光明,阙庭神丽。
曹丰生如今身处其中,切身感到了宫殿的巍峨雄浑壮美,但室内的装饰却没有让她感到神丽。
殿中的架子上摆的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书,有缣帛的、竹简的、漱玉纸的、成卷的、成册的、篆文的、隶书的……这让曹丰生这个爱书的人见了都流连忘返,若非待会要面见陛
下,她说不定会取下一册,放到案上细观。
除了书外,殿内的几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并几只插鲜花的陶瓶。殿内显得宁谧而清雅。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曹丰生连忙正襟危坐。宫女是叫她来觐见圣上的。
曹丰生的心砰砰作响,跟在宫女后面,进了宫殿,按照宫人教的规矩拜了,听见上面的人叫起赐座,才起身,并且悄悄瞥了眼皇太后的玉容。
曹丰生一直以为皇太后是一位鬓发苍苍的严苛妇人,没想到却看到了一位眉目如画的青年女子。
是了,皇太后如今才刚过三十岁。
邓绥听闻曹丰生的才名,曾向曹大家询问起她人品如何。曹大家只说她若评价了,恐怕皇太后心中会存有偏见,不若皇太后自己观察。
曹丰生比邓绥还略高一些,身姿挺拔如松,腰间束着绣花革带,言辞清晰。
邓绥问:“王女君读过什么书?”
曹丰生道了所读之书。这曹大家的小姑子确实博学,邓绥又问了几个书中的问题,曹丰生皆回答出来。
邓绥心中暗自点头,又问:“可会写诏令?”
曹丰生的夫家虽也是当地名门,但她丈夫也如兄长一样早逝,离权力核心较远。昨日家中族老听说太后有意找她侍奉翰墨,特意请出孝章帝年间家族得到的诏令,让曹丰生揣摩观看。
但是章帝离如今的皇帝,中间还隔着一个先帝,这诏令的格式用词恐怕早发生了变化。
曹丰生如实回答:“民妇不曾写过,但愿意一试。”
邓绥闻言,叫陆离为曹丰生取来最近的一册诏令让她观摩,又命她回偏殿草拟册封诸侯的诏令以及加恩百姓的诏令,一个时辰内交上来。
曹丰生领了笔墨诏书,回到偏殿,打开诏令模板,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是她那个嫂子班昭的字。曹丰生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将纷杂的思绪抛在一边,拿着诏书,沉下心细细看了三遍,心中有了想法。
于是,她一边研墨一边构思,等墨研好了,腹中的文章也有了。
曹丰生写完,又在心中默读三遍,涂抹几处,重新誊抄下来,做完还不到半个时辰。
曹丰生起身
,就有宫女笑着进来,问道:“王女君是写好了,还是去更衣?”
“写完了,劳烦你呈给陛下。”曹丰生道。
宫女点头应了,收了两道诏令草书,又让曹丰生在殿内等候。这宫女就是陆离,陆离收卷之时,瞥了两眼,这内容不管如何,但这手字却是极好的。
筋骨紧凑,遒劲有力。
陆离来到正殿,将草书呈给邓绥。邓绥接过看完,笑道:“留下她。你过去问问,她可愿意留居在宫廷,以及有什么要求?”
陆离应了,笑道:“天上的才华是不是都落在曹家,一个曹大家已经让人佩服,又出了一个。”
邓绥纠正她:“曹大家原姓班。”陆离一拍额头,道:“我竟然把这儿忘了,该死。宫里的人口里都叫着曹大家,我竟然把曹当成了曹大家的姓氏。”
邓绥闻言,笑道:“你这是见得少,冠母姓的例子在皇室有很多,比如栗太子、卫太子、卫长公主、窦太主等等。”
陆离恍然大悟,但又冒出一个疑问:“那我叫她王女史,还是曹女史?”
邓绥笑道:“你不妨问问她喜欢叫哪个。”
陆离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偏殿,对曹丰生说了结果。
虽然和班昭一起共事有些难受,但只要想到自己能碰触到旁人穷极一生也无法碰触到的权力核心,曹丰生觉得自己又行了。
“任凭陛下吩咐。”曹丰生说完,又觉得此话有些轻浮,生怕陆离不信,解释道:“我有一子一女皆成家,家中诸事有新妇执掌,长居在外也没事。”
曹丰生差点把舌头咬了,最后半句说的是什么意思,太急切,也太轻浮了。曹丰生在这里患得患失,陆离听到这话却十分满意,浑身都是动力和激情的人才好呢,正好帮陛下减轻负担。
陆离又想起称呼来,问道:“我不知该称呼你王女史,还是曹女史。”
曹丰生:“我姓曹,你称呼曹女史就好。”陆离笑着叫了一声曹女史,又带她去拜别皇太后。
邓绥临别之际,赐了曹丰生五十匹绢,让她三日后来宫中长居,侍奉翰墨。曹丰生连忙应了,出了宫殿,还如在梦中,恨不得在车上大喊起来。
这种心情恐怕比后世那些考编人上岸更
加激动!
下午放学,刘隆来到崇德殿后殿知道母后选了一位女史,心中为母后有人分担政务而高兴。那日晚上,他还想着要为母后出几个选拔女史的法子,却被母后赶回去睡觉,遗憾不已。
不过最后他想明白了,女史要朝夕陪伴母后,母后满意才是最要紧的。
母后连日召见女娘女君,始终未确定人选。今日竟然当场拍板确定一人,刘隆对此人十分好奇,问了陆离,得知这人的出身。
“曹大家的家人啊!那就怪不得了,她是和曹大家一样的性子吗?”刘隆问陆离。
陆离笑道:“曹大家端庄,曹女史爽利,一人皆是文采不俗之人。”
刘隆点点头,但心中对曹女史的印象依然单薄,实在是曹大家,也是班昭在后世的名声有很大的争议。以至于刘隆对曹女史的……姑且称之为人生观和价值观吧,持怀疑态度。
刘隆还没有见到叫曹丰生的女史,就先见了邓绥次日拍板定下的女史,马秋练。
马秋练,年方十四岁,端雅稳重,品貌不俗,灵秀逼人。邓绥见了她,心中喜欢,当日就留她在身边,让其分拣奏章。
马秋练,还是刘隆的师傅马融的长女。马秋练的母亲博学多才,外公是大儒,父亲是大儒,她耳濡目染又勤奋好学,才华学识远超一般人。
马秋练在皇帝和皇太后说话时,安静地坐在一边。邓绥笑着道:“隆儿,你瞧马女史可面熟?”
刘隆笑着冲马秋练颔首,道:“朕要叫女史一声师姊呢。”
马秋练连忙推辞,道:“不敢当圣上师姊,圣上称我女史便可。”刘隆从善如流,叫了一声女史。
马秋练在家中偶尔听到阿父夸赞圣上,说圣上聪颖好学,比她们姊妹强。
她们三姊妹心中既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好奇,如今见圣上口齿伶俐思维清晰,比一些大人还明白,方知阿父或许不是言过其实。
马融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马秋练,一女儿马伦,小女儿马芝。三个女儿的名字起得南辕北辙,一点关系也无,若不知道的光看名字还以为是完全不相干的三人呢。
邓绥笑着埋怨道:“马校书郎有荐贤之能,知道我要找女史,却把自己的女儿藏起来。朕还是
从别人的口中知道马校书郎有这么个灵秀的女儿。”
刘隆笑道:“等马师傅下次上课,我转述给他。常言道,举贤不避亲,马师傅确实做的不对。”
马秋练在一旁陪笑,没有插话,但心中松了一口气。听圣上的口吻,想必他和阿父的关系很亲近。
马秋练来宫中当女史,出乎马家以及她的意料。多少名门贵女世家冢妇来了一趟皇宫,就杳无音讯。
马秋练是被邓氏族人举荐上去的,她见过马秋练觉得她谈吐好,看着也赏心悦目,于是举荐了这人,没想到竟然真被选中了。
马秋练和马家以为她是皇宫一日游,没想到当场被安排住下。马秋练是愿意留下当女史的,皇太后是脂粉堆里的英雄,甚至比好多男儿都强,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羡慕?
而且皇太后长得十分美丽,马秋练她自己是个隐形的颜控。邓绥的容貌气度在马秋练见过的人当中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尽管阿父阿母不太情愿她进宫,阿父没说不愿的原因,阿母是担心她错过婚嫁的佳期,成为三十多岁才出宫的老宫女,但是马秋练心中是极为愿意的。
能在最美好的年华登上峰顶见识最壮阔的风景,这是多么难得的人生际遇啊!马秋练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刘隆和母后说完话,刘隆写作业,邓绥处理政务。屋内又安静下来,偶然传来邓绥吩咐马秋练做事的声音。
写完作业,又无大臣前来商议事情,刘隆就翻起邓绥刚批过的奏章。
今年老天爷终于露出几分好脸色,仅有八个郡国发生水涝,原先发生蝗灾的六州零星出现了飞蝗,但很快都被扑灭了,没有对庄稼造成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