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隆欣喜若狂,但还是稳住了,生怕老天在秋收时再给大汉一个巴掌。大汉今年真是太难得了,除了八个郡国,几乎大部分地区夏收都丰收了。
秋收的庄稼再过十天就要丰收,希望到时不要再连日下雨。
今年几乎是难得的丰年了,刘隆心中还是忍不住感慨起来。
“母后,若是秋收一切顺利,不如农闲时修一下雒阳的河渠。雒阳连续几年都有大水,除了雨水多,也有湖泊河渠不能很好地蓄水泄洪。”刘隆建议道。
邓绥听了,沉思一下,道:“明日让河堤谒者去探查一下。”
刘隆补充道:“雒阳城皇家有几个园林,里面有湖泊,让他们不必有顾忌,将这些湖泊纳入雒阳城整个防洪体系。”
邓绥闻言笑道:“你学到水系了?”
刘隆笑着回道:“母后明察秋毫,最近师傅在讲《河渠书》和《禹贡图》。”
晚上到用膳时间,马秋练提前被陆离叫走,在偏殿用膳。陆离对马秋练说道:“你和曹女史的屋子,我都收拾好了,就在正殿后面的围房。”
马秋练连忙道谢,陆离笑着继续道:“不敢当女史的谢。宫中除了寺人外,侍奉陛下翰墨的还有曹大家、曹女史和你。曹大家上了年纪,陛下不忍她操劳,只在重要决策时会请她来。”
“日常事务要劳烦你和曹女史。陛下经常处理政务到深夜,你或曹女史都要时刻候着,等曹女史来了,我像尚书台那边一样给你和曹女史排个值班表。马女史,你虽年纪小,陛下对你和曹女史一样看重,你好生跟着陛下曹大家学着,陛下不会亏待你的。”
马秋练道:“承蒙陛下看重,秋练铭感于心,不敢辜负陛下期待。”
陆离让人取来一对金爵钗并一双白玉佩来,笑道:“这些东西是陛下赏赐给你的,陛下喜欢小女娘打扮得水灵。另外,织室正在为你裁衣。有什么缺的,尽管来找我。”
马秋练接过来,想起另外一件事,有些迟疑道:“陛下正在为新野君服丧,我穿得艳丽是不是不太好?”
陆离闻言笑起来,拉着自己的衣裳,道:“不妨事。陛下常说她服丧是自己的事情,宫中不必依着她来,你看我身上穿得也鲜亮。”陆离穿了一件湖蓝色深衣,上面绣着葡萄纹。
马秋练这才放心,陆离又给她说了宫中的一些禁忌,拨了两个小宫女侍奉她。
过了两日,曹丰生安置好家中的事务,满怀期待地前往皇宫,开始新的人生历程。
路上,曹丰生见车子行得慢,催促车夫快点。车夫反而停下来,禀告道:“前面瞧着是女君娘家的马车,马车好像坏了。”
这条路通往北宫,一般人很少走。这个时候去皇宫,还是她娘家人,那马车的主人无疑就是她的阿嫂。
尽管不想和班昭同处一室,但毕竟是一家人。曹丰生让婢女去请班昭上来同乘。
车帘掀起,进来一位中年妇人,果然是班昭。
“阿嫂。”曹丰生打招呼道。
“小姑。”班昭笑着回道。
曹丰生眉头微微皱起,道:“你我以后要同朝为官,曹大家称呼我曹女史即可。”
班昭纠正她道:“不是做官,是做宫中女史。”
“我不管什么女史还是官的,只要是参预政事,国家发我俸禄,就是做官。”曹丰生道。
班昭似乎对曹丰生不太礼貌的语气不以为意,反而包容地笑起来。
又来了。
曹丰生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班昭老是以长者自居包容一切,孰不知曹丰生最不喜欢她这副神情。
但是曹丰生还是准备向班昭道谢,她能入选女史,肯定有班昭这位阿嫂在陛下面前替她说项。
“阿嫂,多谢你向陛下举荐我。”曹丰生道。
班昭摇摇头,道:“我从未在陛下面前举荐你。你能被陛下选中,是因为你的才名。”
曹丰生的眼睛瞬间睁大,班超不会说谎。失望、尴尬、难堪、自得等各种感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朝她袭来,曹丰生顿时脸烧了起来。
“啊,这样啊……”曹丰生错开班昭的目光,看着衣服上的花纹。
今日来宫中,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绛色绣孔雀纹深衣,腰间系着一块兽纹玉佩。
班昭点头。车厢刹时被沉默和尴尬吞噬。过了一会儿,班昭突然出声道:“小姑被选进宫当女史,我也不便说什么了。你进宫中,千万记得要谨言慎行。”
曹丰生听到班昭的说教反射性地皱起眉,嘴上回道:“宫中不比别处,我自然要时时留心,步步在意,不劳阿嫂费心。”
班昭闻言点头,又道:“这……朝堂诸事,小姑若无把握,要谨慎发言,免得招来灾祸。”
参预朝政说起来风光无比,但也危险无比。可能一句无心之失,就可能给自己或者家族招来灾祸。
前朝有位县令请求升迁时被黜落,日日在府衙面前徘徊等结果,其他人不愿意做得罪人的事,任他徘徊久等。有一人心怀善念,告诉了县令结果。
县令却以为是这位好心人从中捣鬼,才让他不得升迁,于是记恨上了这人。这县令运道好成了这人的上司,后来寻了错处将这人流放到蛮荒烟瘴之地。
好心尚且被报复,更何况是直接提议呢。
“你有儿女家族,万事要三思而后行。”班昭叮嘱道。
曹丰生奇怪地盯着班昭,十分不解道:“我既然享受了荣光,自然也要承担风险。参预朝政,一展所学,不求闻达天下,但求无愧于心。岂可因为惧祸,而畏葸不前?”
第40章 初心
曹丰生和班昭这对姑嫂又是不欢而散,但令人尴尬的是这两人还要在一处当值。
曹丰生和班昭面色如常地拜见了皇太后,邓绥让班昭带曹丰生和马秋练一起学习处理奏章。
曹丰生:……
既然人都已经选上女史,其他的多说无益。班昭耐心地教导这两人,不出二日,二人差不多已经上手。曹丰生和马秋练晚上交替值班,为皇太后拣选奏章以及草拟诏令。
相处的时间久了,邓绥明显发现三人风格大为不同,曹大家端庄持重,曹女史爽利干练,马秋练贞静娴雅。
曹女史和马秋练由于是后来的,在处理政事上还很稚嫩,但二人皆积极主动学习。
看到如此上进的助手,邓绥面露欣慰之色,期待几个月后这两人能如曹大家一样为她出谋划策。
今年秋收丰收了!
消息传来,刘隆觉得这大汉的天空都添了几抹明媚的底色。
他一路开心地走到教室,突然看到梁不疑脑门上顶着个大包,惊问:“这是怎么了?”
梁不疑尴尬地想要用手去遮掩,道:“启禀陛下,臣不小心磕着了。”
刘隆转头,吩咐江平道:“你派人找太医令要一罐消肿止痛去血化瘀的药膏,送给梁不疑。”
吩咐完,刘隆又叮嘱梁不疑道:“以后走路千万小心。”梁不疑连声道谢。
刘隆坐在位上温书,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小声叫“圣上”。于是回头看去,只见耿晔冲他挤眉弄眼,小声道:“是别人推的。”
刘隆起了好奇心,身子跟着转过去,小声问:“谁推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梁不疑是自己的伴读,难道这人就笃定梁不疑不敢向皇帝告状?
耿晔道:“是梁冀,梁不疑的大兄。”
刘隆觉得梁冀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想不起这人是谁。不过,若是这个人推的梁不疑,梁不疑为了家族颜面还真不会向皇帝告状。
“梁冀?”刘隆疑惑的眼神盯着耿晔,鼓励他说得更详细些。
耿晔听了,扫了一圈,发现梁不疑和刘翼都在低头温书,阴泰和郭盛头对头说笑,兜楼储正在描红,于是嘿嘿一笑,低声道:“他们兄弟不和
,梁冀嫉妒不疑读书好,又成为圣上的伴读……”
耿晔说着朝刘隆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话中留白,给了刘隆想象的空间。
“你功课写完了吗?”刘隆微笑着问他。
“嗷嗷……”耿晔被人提醒,手忙脚乱地拿出作业本开始赶作业,正准备胡作一气时,听到皇帝再次提醒他道:“要认真些做。”
认真些,根本做不完啊!耿晔急得抓耳挠腮。
刘隆满意地转过身子,继续看书。
梁不疑兄弟不和让他想起了大汉的风气,如今大汉朝野上下重名节。好多大臣都是推财让兄弟,才名起乡里,举为孝廉。
刘隆不知道推财相让的人是真心相让,还是有意博取名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与之相应的推辞征辟的人也日益增多。
他敏锐地觉察到察举制选拔的弊端已经出现。由于察举制尚名,一些人开始人为炮制好名声,甚至开始拿朝廷的征辟刷自己的名声。
想必未来“二征不起,九辟不就”将成为朝野的主流,一次次拒绝朝廷公卿的征辟,成就自己的绝世好名声,身为天子的刘隆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朝廷需要的是勇于任事,积极进取的官员,而非向往“隐士文化”的兼职官员。
想到此处,刘隆心中叹息一声,难呀。宋朝的进士之所以成为入仕主流,最根本的原因是经济发达,就连农夫樵夫也能攒几个钱,冬日里把孩子送到学堂学几个字。
现在的东汉呢?百姓生活在地狱模式下,国库比脸都干净。
难呀,刘隆又叹息一声。
骑射课结束,刘隆被江平扶下马,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出了一层汗,秋日午后的太阳还是有些毒。
他擦了下额头的汗,和伴读告别,回到崇德殿。
王娥端上一卮水进来,刘隆见她,笑起来道:“阿姆回来了。”
前些日子上林苑令过来禀告说仲姬得了重病,王娥十分担忧,刘隆就让她去上林苑照顾女儿。
“仲姬可好些?”刘隆又问。
“好了,都好了,奴婢多谢圣上开恩。”王娥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
刘隆点头,接过漆卮,低
头看了一眼,只见卮中的水略混浊,鼻尖弥漫着一股清甜。刘隆以为是蜂蜜水,呷了一口,突然眼睛一亮,道:“甘蔗汁?”说完,他又喝了几口。
王娥点头,笑着解释道:“上林苑的柘成熟了,这是压榨的柘浆。”
刘隆问道:“母后那里送去了吗?”
王娥点头,刘隆又问:“公主那里呢?”
王娥笑着道:“不独公主,连几位伴读并女史都送去一些。”
刘隆笑着点头,道:“我记得去年和上林苑令周怀说过,要用柘浆熬制石蜜,他做得如何了?”
王娥回道:“上林苑令说送往宫中的是头茬成熟的柘,请圣上和陛下尝鲜。他们等柘大规模成熟就开始熬石蜜。”
“原来如此。”刘隆道。
刘隆喝完甘蔗汁,出了殿门,往后院里走。艳阳高照,天空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唯有天边飘着几朵絮状的白云。
明晃晃的阳光洒满大地,一阵秋风吹来,绿叶沙沙作响,天地变得极为肃爽。
刘隆突然浮现一个念头,这样的好天气要是出去玩该多好呀。
进了后殿,刘隆见过母后,扫了一圈,发现曹女史和马女史分别坐在母后的下首,一人拣选奏表,一人提笔写字。
他在母后身侧的小榻上坐下,开始做功课。刘隆想出去的念头越发强烈,秋高气爽,不冷不热,正是出行的好天气。
除了灭蝗那次的上林苑之行,刘隆这些年几乎都过着二点一线的生活。
想了又想,刘隆对邓绥说道:“母后,我久待宫中,想趁着好天气出去玩……不,寻访民情。”
邓绥闻言,稍一沉思,道:“这些年国库不丰,社稷祭祀都是从简,今年幸得丰收,不若按制祭祀社稷。”祭祀社稷可以出宫。
刘隆学过这些皇家礼仪,听到母后这样说,脑海中浮现祭祀社稷需要耗费的钱谷。
今年才勉强收支平衡,还是简省些为妙。
“西边战事未熄,东边夫余蠢蠢欲动,祭祀宜从简,我相信列祖列宗会明白我们的难处。”刘隆义正言辞道。
邓绥闻言,看了一眼刘隆,道:“也罢,等国库充裕,再从容祭祀。”
说完,邓绥顿了
一下,道:“再过几日便是种麦的季节,不如我们一起去上林苑补上今年的先农礼。”
今年正月发生了很多事情,又因为皇帝年幼,先农礼一直都是派遣二公从简举办。
刘隆想了想,道:“好,我与公卿大臣端坐朝堂,离百姓太远,需要体会百姓耕种之苦。”
刘隆本来还想着举办籍田礼,公卿大臣按品级二倍于上级。不过想想就罢了,这些大臣大多肤脆骨柔,便是按着他们劳作又如何,没有什么作用,还不如将来抓住七寸,“一击必杀”。
邓绥闻言笑起来道:“好。”邓绥留刘隆吃了饭,才让他回去睡觉。
五日后,邓绥与刘隆一起到上林苑,身后跟着公卿百官。太尉李主持一场变了形的“先农礼”。刘隆年纪太小,由邓绥代行耕种。
谒者牵来一头牛,套上双辕犁,邓绥扶犁,谒者执牛,缓缓向前。那两个辕又长又沉,呈V字形,将牛架在其中。
蔡伦对双辕犁颇为得意,这是他们尚方局的发明,从单辕犁改称双辕犁,从二牛抬杠到一牛挽犁,解放了一头牛,这样一来就能耕作更多的土地。
蔡伦俯身对刘隆解释道:“圣上,若是熟练的农人耕作,一人一牛足矣。”
刘隆小时候住在农村奶奶家,跟着爷爷奶奶见过耕地耙地以及播种。
不过爷爷家用的是拖拉机,呼呼呼拖着犁不到二十分钟就能犁完一亩地。耙地和播种也都是用拖拉机。
然而,现在最先进的动力就是耕牛。耕牛也不是家家都有的,没耕牛的人家就要一家老小齐上阵,又累,效率又低。
这块地不长,很快就到头了,由于辕木长而笨重,不得不又来几个人帮忙调整牛耕的方向。若是一个人耕种,怕是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刘隆见了,眉头微微一皱,先夸赞了蔡伦的巧思,然后道:“尚方令心思敏捷,这个犁转弯有些费力,小农之家的耕地多碎而散。尚方令可再想想能不能把这个犁改进一下。”
蔡伦听了一顿,想了又想,暂时想不出可改进的地方。他给刘隆解释道:“这双辕木是为了让犁耕得更深入,若截短辕木,怕是犁压不进去地,除非有人站在犁上。”
听到辕木二字,“曲辕犁”二个
字蓦地冲出刘隆的脑子。
“这是直辕?”刘隆忍住激动的心情问道。
直辕?辕木确实是直的,蔡伦点点头。
刘隆在脑海中努力回想曲辕犁的样子,好像是一个弯曲的辕木,末端几乎触地,也多了犁评,犁评是调解耕深的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