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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伸手压了压,待众人安静下来,道:“圣上和陛下赏赐分明,大家不必担忧。再者,石蜜一事,宫中自有吩咐。哦,那些熬坏的石蜜,进上恐污圣目,丢了又浪费,不如把它们分吃了。”
下面听了又是一阵欢腾声。这几日空气中的甜蜜味让他们垂涎欲滴,但周怀管得严时刻盯着,没有人敢偷吃。
他们也想尝尝这石蜜是什么味道,也想知道它比柘浆甜上多少倍。
周怀脸上带着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匣中用油纸包裹的小块石蜜,甚至可以想象自己升职加薪的光明未来。
他突然感到衣角被人拽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
是小仲姬。周怀先抬头扫了一圈,见无人注意这边,从匣子里拿出一块有裂纹的石蜜塞给仲姬,让她甜嘴。
“伯伯,姐姐找你。”仲姬含着石蜜,含糊不清道。
周怀转头看见伯姚束手站在屋子外面,走了过去,奇道:“他们都在抢石蜜吃,你怎么不去?”
伯姚朝周怀行了一礼,道:“周令试验出石蜜是大功一件。我听闻圣上精益求精,长乐太仆研制出双辕犁,圣上不太满意,直到他研究出更节省力气的曲辕犁,圣上才满意。”
周怀恍然大悟,点头,道:“伯姚,你的意思是咱们先把石蜜呈上去后,还要继续研究熬煮石蜜的工艺。”
伯姚点头道:“榨完柘浆的柘还有甜味,可见榨汁这道工序还有进度的空间。”
周怀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双辕犁都节省了一头牛,圣上还不满意。若圣上知道咱们压榨柘浆的出糖率和所费人工,恐怕也……”
伯姚道:“周令不必担忧,咱们细细研究就是。石蜜从无到有,周令是大功一件,至于效率和出糖率,如实告知圣上进度即可。”
周怀道:“也只得如此。”
次日一早,周怀带着几匣石蜜进宫,先面见皇太后。邓绥拈起一块红褐色的石蜜,观察了一会儿,让马秋练尝尝味道如何。
马秋练拿起石蜜放到口中,浓郁的甜味一下子充斥着她的味觉,细细咀嚼,那独属于石蜜的风味抚慰着每一寸舌头。
马秋练吞咽干净,又喝了水,仍有余香。
“启禀陛下,上林苑令熬制的石蜜甘美醇厚,别具风味。”马秋练如实赞道。
邓绥点头,转头问起周怀石蜜的制造和产出情况。周怀一一答了,将石蜜生产中遇到的问题也说了。
邓绥听了,赏赐了周怀等一众人,并勉励他们继续改进工艺,又让他与长乐太仆蔡伦讨论石蜜后续章程。
周怀带着赏赐满怀欢心离开崇德殿。这次在陛下面前留了名,下次只要再做出什么成就,就能升官了。
邓绥让陆离将石蜜分赐众人,班昭马秋练曹丰生等三人也得到了相应的赏赐。
马秋练接到赏赐后,疲劳一扫而空。虽然在宫中很累,但赏赐丰厚,皇太后每遇到郡
国上贡的美食,不忘她们,正如这次的石蜜。
邓绥不重口腹之欲,将自己份例中的大部分都给了刘隆。而刘隆呢,吃了几块石蜜解馋后,又回到了上辈子不爱吃甜食的状态,留了一小部分泡水,其他都交给太官,让他们研究加了糖的饭菜。
另一边,周怀还未见到蔡伦,蔡伦就已经明白皇太后的意思了。这些年宫中通过卖纸张以及纸制品赚了不少钱,这石蜜也是一个来钱的路子。
蔡伦心中琢磨起如何利用石蜜挖空豪族的口袋,为少府攒下钱财。
周怀拜见蔡伦后,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蔡伦听了,赞他道:“想陛下之未想,你做得很好。改进工艺上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周怀虽然想独揽功劳,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种地养花是好手,要改进工具,还得找尚方局的人。
于是,他陪笑道:“您也知道我手下的人都些粗手笨脚的人,还要劳烦长乐太仆派几个人过来帮忙指教。”
蔡伦含笑应了,叫来几位巧匠跟着周怀回上林苑。
人走后,蔡伦继续思考起如何利用石蜜赚钱的事情。
雒阳是国都,城中居民有几十万之巨,每日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这石蜜不能和粟麦争地,否则将会导致雒阳粮价上涨,百姓生活困苦。
除了这个原因外,雒阳的土地多集中在豪族之手,也没有这么多的空地种植柘。
这种植柘的地方只能往雒阳之南寻找了。好在这石蜜体积小,便于储存和运送。
蔡伦思来想去决定在益州、扬州、荆州以及交州等州部的几个郡县试种。
想毕,蔡伦提笔开始写奏章,写完又请教了郑众,修改了几处,然后誊抄下来呈送皇太后。
邓绥知道这石蜜的制造和刘隆有关,看完后,将这份奏表也让刘隆看了。
刘隆想了想,对于奏表上所言颇感兴趣,道:“尚方令所言的那几个郡县都种植了早稻,粮食有盈余,种植柘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邓绥点头道:“他考虑地很周全。朝廷还要派出一些熟练的农户和工匠到南方教导百姓种植柘以及熬制石蜜。”
提到南方,刘隆又想起了棉花。他对母后说道:“南方水热充沛,说不定
会长一些利国利民但尚未被发掘的东西,或是如嘉禾那样的良种,或是如柘这样的美味。母后,不如下令让地方官进贡些新奇的物件,不拘贵贱,只能果腹保暖都可。”
邓绥闻言,想了想,道:“隆儿言之有理,只是怕郡国会争相进贡新奇贵重之物,不仅不利民,反而有扰民害民之嫌。”
刘隆听了,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果然想得太简单,又道:“朝廷派遣官吏专门寻找这些东西,这样如何?”
邓绥颔首道:“正好朝廷要派人去南方熬制石蜜,不如把这个任务也交给他们。”
刘隆没有意见,手上又拿起蔡伦的奏表,突然想起了造纸术和印刷术,道:“母后,东观中的博士若是校出五经,不妨刻版印刷出来在郡县售卖。”
邓绥道:“前些日子,刘博士回话说是校验出一些书籍,我等下吩咐尚方局让他们多招些工匠早些开工刻版。”
“校书不易,刻版不易,恐怕要花费十数年的功夫哩。”邓绥叹了一声。
刘隆笑起来道:“这都是士人常看的书籍,妥善保存,书版能用好久。再说这是教化百姓的好事,即便花费再长的时间也值得。”
造纸术和印刷术是刘隆打破世家大族知识垄断的重要武器。刘隆很庆幸现在世家大族还处在形成的阶段,皇权对上世家大族几乎占据了碾压的优势。
皇家要收拾某个世家大族还是容易得很,但若等待东汉末年,那些世家大族拥有巨大的社会声望,想要动他们就要面临社会舆论的讨伐。
刘隆很庆幸处在被誉为贵族政治初开始的阶段,现在一切都有可能。
晚上,陆离为二人端来饭食。距离新野君去世已有一年,身为外嫁女的邓绥守丧结束。她的饭菜才出现了荤菜。
吃完饭,刘隆想了想,问道:“母后,熬制的石蜜可有送给几位舅舅?”
“我已经派人送去了。”
刘隆沉思道:“舅舅们还要为新野君守孝,但是兄弟姐妹们都已经除服。年长些的表兄将要入仕,年龄小的要学习。”
“宫中诸儒皆备,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了长远计,母后早些接他们进宫,或学着做官,或学习经书。”
邓绥迟疑道:“大
兄固执,怕是要再过二年才带孩子们回京。”
刘隆摇头道:“大舅太……实诚。他们在家中,一家人要吃两种饭,怕不便宜,不如早日接来得好。大的为郎中,小的入学,都在宫中,有母后看着,大舅舅还担忧什么?”
邓绥道:“我写一封信寄到新野,也将你的意思说给大兄。”刘隆笑着点头。
刘隆回到前殿,和江平说了这件事。江平心里叹气,嘴上说道:“圣上说的是。邓氏早晚都要重回京师,不如圣上先张口卖他们一个好。”
刘隆听了,没有说话,他正有此意。邓氏以母后马首是瞻,是他的助力。哪怕只回来几个不顶用的小孩,也是有用的。
这不仅表明态度,也给邓氏以及邓氏的联盟们一颗定心丸。
邓绥的信寄出没多久,就有马车载着邓氏的女娘儿郎来到京师。
刘隆又多了一个伴读――邓广宗,叶侯邓悝之子。邓广宗比刘隆大了三四岁,性格比阴泰更沉稳。
他来时,众人位置已经安排定了。学渣阴泰想换到后排,逃避先生的法眼,但是邓广宗以位置已定不宜更换为理,坚定地拒绝了阴泰,与梁不疑一起坐到第三排。
邓广宗肯定是误会阴泰的意思了。知道阴泰性格的人只瞅着阴泰笑,气得阴泰想摔笔。
邓广宗与梁不疑一样都是爱学习之人,两人迅速熟悉起来,常常同进同退。
邓凤这位最年长的邓家小辈进入虎贲卫从校尉开始做起。其他的子女与四姓小侯刘氏宗亲一起读书学习。
天气渐凉,草木萧瑟。
一日,刘隆回到前殿,就看见乳母王娥坐在榻前抹眼泪,听见他来忙起身红着眼睛见礼。
刘隆惊讶地问道:“阿姆,发生什么事情了?谁给你受委屈了。”
王娥摇头道:“都是些小事,圣上时间比金子还珍贵,我自己能处理好。”
刘隆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王娥瞧。王娥承受不住压力,才说道:“伯姚要去南方了。”
“伯姚去南方做什么?喜欢上了一个南方人?”刘隆问道。
王娥连忙摇头道:“宫女岂能私自嫁人?伯姚给我捎了口信,说是到南方去熬石蜜。她才狗大的年纪,南方都是瘴气,万
一……万一……”
王娥说着就哭起来。刘隆明白过来,这事说起来也有他的推动,没想到伯姚竟然这么有志气。
不过现在的南方,并不是后世的鱼米之乡,除了几个繁华的郡县,其他人都将这些地方视为畏途。
“阿姆,你的想法是什么呢?”刘隆问道。
王娥一面擦泪,一面说道:“伯姚脾气犟,她打定了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刘隆想了想,道:“我派太医随她们一起去,你看如何?”王娥闻言,立马应了,千恩万谢。
王娥出去洗脸换衣服,江平眉头微微一皱,道:“王阿姆愈发不像话了,前些日子抛了圣上去照看她闺女,今天又向圣上提要求。”
刘隆不以为意,笑道:“你与她一同照顾我长大,阿姆对我尽心尽力。母子天伦,人不能违背。伯姚又是为国做事,派太医过去不独为她一人,太医说不定还能在南方找到要新药材呢。”
江平这才舒展了眉头,又听刘隆说道:“再说了,我年纪大了,不用阿姆守夜,身边有你就行。我离得了阿姆,但离不了你。”
江平闻言笑起来,才有了闲心与皇帝说起王娥的女儿,道:“王阿姆平日做事优柔寡断,没有主意。她大女儿瞧着是个有志气的人物。”
刘隆点头,赞道:“这小女娘比一般男子都有勇气。我记得阿姆还有个小女儿,伯姚走了,你让人把……”
“仲姬。”
“对,把仲姬接到宫中来,念在阿姆的份上,只让她跟着小宫女一起读书即可。”
“好。”
江平原先还防备着刘隆被王娥笼络过去,但现在看来他是想多了。
他还担忧过王娥将精力分给亲生女儿以至于怠慢皇帝,现在发现是杞人忧天。
皇帝心智早熟,每日的学业和听政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
在江平有意无意的纵容下,王娥到现在依然对太后公主这些主子心里发慌,说话不利索。
她渐渐地只能帮皇帝管理些内务,而江平成为皇帝了左膀右臂。
伯姚离开京师,王娥请假送她出京,又将仲姬带回宫中上学。
除了时常担忧长女外,王娥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
第42章 蝗旱灾害又来了
十月的边郡,落木萧萧,冷风呼啸。
武都太守虞诩又巡视了一遍武举考场,整了整衣裳,坐在马道的尽头等待考生入场。
马道就是骑射考核时马跑的道,宽三尺,两侧扎着篱笆,正前方二十丈外立着几个一人高,蒙上白纸的草人,草人头部画着大红圈。
马道的尽头则是考官和属吏的位置,头顶搭着草棚,四面透风,视野开阔。
下辨县当初那位姓李的县尉跟着虞诩来到武都郡,因勇气过人且有急智,一跃成为太守府的僚属五官掾,与功曹史并为虞诩的左右手。
李五官掾拿着一张名单,上面记录着参加武举考生的姓名。
冷风吹来,他的手冻得通红,赶忙放下名单,压上镇纸,哈气暖手,道:“上面说十月份要郡国开武举,可咱们边地有些地方八月就飘雪。”
虞诩闻言,道:“咱们的敌人是羌人,他们多居住风雪之地耐寒抗冻。我觉得十月份倒是不错,正好试试这些人的适应能力。”
李五官掾闻言笑道:“明府说的在理。若没有碰到明府,哪怕武举是开在除夕,我肯定也要过来参加。”
“这可是朝廷给咱们边郡六郡的恩典,不拘身份籍贯,只要通过郡国试,入军营就能成为百夫长,官秩比百石。”三老、啬夫的品级就是百石。
虞诩闻言,原本平静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朝廷虽然没有再发五营郡国兵讨伐诸羌,但却给了边地六郡很多政策上的支持。
输粮拜爵,缓解了边地粮食紧张的局面;恢复察举,调动了边地大族抵御羌人的积极性。现在朝廷又在边郡试行武举,再次扩大恩典的对象。
鼓声响起,考生入场。这些考生是各县初步筛选出来送来郡国的。
虞诩看见考生上马,转进马道,拉弓搭弦射箭。
中了。
“咚”。箭靶处的旗鼓手,敲响大鼓,然后挥舞着红色的小旗帜。李五官掾连忙记下考生的成绩。
考生返回,又重复两次,直到三支箭射完。第一位考生三箭中了两箭,射完在马道尽头下马拜见,向太守虞诩叙了姓名年龄籍贯。
接下来又有十多位考生依次骑射,有连中三箭的
,有中两箭的,也有一箭未中的。
朝廷下发的武举试行参考规则,关于骑射一试中写着:一箭未中的考生不可进入下一场考试。但后面又补充道:若某项极为优异,可酌情放松限制。
一匹马在边郡乱的时候要价高达二十万钱,现在价格回落,但至少也要四万钱。因此,并不是所有的考生都有马骑,没有马匹配合练习,骑射自然也出不了成绩。
虞诩甚至看见一位考生上马的姿势十分生疏,这样的人更遑论在马上控箭射靶?
乱世取才,当别具一格。因此,在虞诩治下的武都郡武举考试中,骑射一箭未中的考生也能参加下一轮步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