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江遇放下笔,一脸平静地看向她,“是又如何。”
萧映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颤声,“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为何不问一年前,他为何这般做?”江遇的声音越发清冷。“只不过我是被蒙冤,而他却一点也不冤。”
想起萧家一家惨状,萧映绾辩驳,“婶母与姐姐都死了,你不该牵连无辜。”
江遇冷眸看他,“牵连无辜?他的案子三司会审,我秉公执法,如何牵连无辜。你又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何牵连无辜,你可知晓萧纲犯下的罪,是怎样的罪?就连...”
江遇在愤怒之下,及时止住即将说出口的话。他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却万不该说。
萧映绾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从狱中归来,两人建立那仅有的一点点温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与江遇好像永远都是死局,她亲眼见证了扳倒的叔父一家。
“江遇,首辅之位是你的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此话一出,江遇瞬间变了脸色,他上前一把掐住萧映绾的脖子。
“萧映绾!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萧映绾只感觉到无力,她看着江遇变了脸色,她在想,他们之间怎么就会走到这个地步,明明他已经能够跟自己温和地说话,偶尔也会来沁香阁小坐,喝她烹的茶。
可现在,怎么会这样...
这像是一道难解的题,萧映绾很明白,江遇查贪官并没有错,叔父之死也没有错,婶母因叔父离去而离去,而阿姐悲伤多度难产而离去,两位兄长因为父亲之故被流放。
这些似乎都没有错,可是她总是觉得,江遇仅仅是因为叔父贪墨而要去治罪吗?
不,叔父在朝堂多年,圣上自然清楚叔父作为,只要不伤根基,就不会轻易动他。
而江遇一击必中,必然要筹划多年。难道江遇入朝堂为的就是今日,他到底是何缘故,要这样做?
但这些也都无从考究了,他们之间终归是一场孽缘。
从此,萧映绾再也不曾关注过江遇的一举一动,就连表面功夫也省下,他们之间也空有夫妻的名头。
即便两人在家宴上相遇,萧映绾也不曾对江遇有任何态度。萧映绾因为此事被柳氏多次责罚,可她每次都受着。
而江遇则是再次将萧映绾囚禁起来。
萧映绾觉得自己这样也很好,至少她不想再看见他,她不想与江遇虚与委蛇。她们之间从未有过爱,而现在只有不信任与恨意。
她不得不承认,沈白月的计谋很成功,她因为叔父之事,泯灭了对江遇最后的爱意。从此她对江遇不会抱有任何期待。
萧映绾恢复了每次吃吃睡睡看太阳的日子,只是她依旧胖不起来。她悸动了多年的心终于归于平静,不会因为一个人患得患失,不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惊涛骇浪。
周嬷嬷知晓萧映绾的心思彻底不在江遇的心上了,所谓哀莫大于心死,看似萧映绾一切照常,这些年的折腾下来,早就坏在里子了。
她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呢,不过就是更加精心地照顾她。
......
四月初九。
是沈青的忌日,沈白月与江遇一袭素服来到沈青的墓前祭拜。沈白月跪在墓前轻声道,“爹,女儿来看你了...”
刚说下一句,沈白月哽咽起来。
“爹,兄长待我很好,萧纲已经死了,兄长如今是首辅...爹,请你保佑女儿,保佑兄长。”
沈白月说到动情处,轻轻啜泣起来,哭得梨花带雨,任是谁见了都会可怜。
沈白月祭拜后,江遇上了香,十分郑重地在沈青墓前三叩首,他沉声道:“一切事毕,老师,您可安息。”
江遇起身,沈白月仍然在无声地掉泪,“兄长,我好想念爹爹。”
说罢,她靠在江遇肩头,轻声哭泣。
江遇拍了拍沈白月的肩膀,“以后我会替你许个好人家,你有了夫君,便不会再这般伤心。”
沈白月听见江遇说要替她许人,心里有些急,“兄长,我不嫁,我只想陪在你身边,爹爹的遗愿,你要好好照顾我一辈子的。”
江遇温声道:“我是照顾你一辈子,但女大当嫁,你也要去完成,不可懈怠此事。”
沈白月怕再说下去江遇生气,“兄长,今日爹爹忌日,你能陪阿月去吃饭吗?”
江遇点头说,好。
沈白月走在江遇身后,一丝狡黠的笑意从嘴角划过。
两人行至潘楼,沈白月一早预订好了包厢。
她知道,在今日提出与江遇吃饭,他一定会答应。
来到房间内,沈白月点好了江遇喜欢的菜色,两人开始用膳。
她让店小二上了上好的花雕酒,为江遇与自己斟满。
将其中一杯递给江遇,“兄长,陪阿月喝一杯,阿月好长时间没有与你喝酒了。”
江遇平日不会轻易碰酒,虽然他酒量奇佳,但还是觉得喝酒误事,所以很少饮酒。
“你知道我的习惯。”
沈白月低下头,有些黯然神伤,“阿月怎会不知晓,只是父亲去世的心痛仍在罢了,想来父亲在时,我和兄长的时光是何等的惬意悠然,可现在,那些时光却是再也回不去了,父亲...”
沈白月喝下一杯酒,强忍住神伤,看向对面的江遇,温声道:“这是父亲最爱的花雕酒,兄长你可还记得,父亲第一次教会我们品酒。”
江遇被沈白月的话引到,回想当年,沈青在他面前谆谆教导的模样,“少微,这是花雕酒,你闻闻。”
江遇接过闻了闻,沈青问,“是什么味道呢?”
“醇香浓厚。”江遇回答。
沈青又道:“那你再尝一尝。”
江遇喝下一口,却被呛到,他拼命地咳,沈白月则是在一旁咯咯地笑。
江遇想起往事,拿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沈白月看见,此景,嘴角轻轻扬起。
“兄长,你是与我一样,想起爹爹带我们品酒了吗?”
“嗯。”江遇轻声回答。
沈白月又给江遇倒下一杯,“你还记得我们在书院第一次斗诗吗,我记得你是第一名。你好像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第一名...”
江遇看着眼前的酒,酒气醇香浓厚,好似真的回到在沈青门下的日子,沈青待他极好,培养他一切世家公子的品格。
除却才华,沈青更加注重的是他的品性,老师是江遇的人生为数不多能带给他光亮的人,老师是其一,其二,是那个人,可惜...
想到这里,江遇仰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沈白月楚楚可怜地看着江遇,“兄长,你也想念爹爹了吗?今夜,我们一起去下棋好不好。你最喜欢的棋谱在我这里,是爹爹亲手所写,兄长你想看吗?”
“好...”
江遇轻声答应,意识有些恍惚,他晃了晃头,似乎想要把头里的醉意甩出去,可头却越来越沉重。
沈白月见此,朝门外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兄长,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
侍女雪翠上前,两人一同把江遇扶出包厢,上了停在后院的马车,急速地往江府奔去。
车里,沈白月拥着江遇,她伸手依恋地轻抚江遇的脸庞。
她轻声呢喃,“兄长,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
江遇的马车没有停在正门,而是停在离秋霜阁只有几步之遥的角门。
夜色之中,沈白月与雪翠费力把江遇扶下马车,直奔自己的秋霜阁而去。
进到秋霜阁,沈白月冷声吩咐,把门关好,今夜谁都不许进来。
沈白月把江遇扶至榻上,她坐下来,在昏暗的灯下,轻抚他的脸庞,她日思夜想的人啊。
她俯下身,轻轻抱住江遇,“兄长怎么不听话,为什么就不能纳阿月为妾。”
她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为他的妾,能够与他一直相守罢了,可是连这点小小的心愿,兄长也不愿意满足她。
她趴在将遇的胸膛喃喃道:“是你逼我的...”
她慢慢脱下自己的外衫、中衣、里衣...
直到仅剩一只红色的鸳鸯肚兜,玲珑妖娆的身子在灯光下分外妖娆。
沈白月看着醉意朦胧,意识不清的江遇,“兄长,原谅我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得到你,因为我知道你的心再也装不下别人。”
说罢,沈白月俯下身,唇还未落在江遇的脸上时,江遇忽然睁开眼。
他用尽全力再喝身体里的醉意与不断翻滚的热意对抗,终于拥有了短暂的清醒。
看见沈白月坐在他身边,只着了肚兜,便明白一切。
“啪!”
江遇对着沈白月伸手就是一巴掌,“你...”
江遇轻颤着声音,“你不配为老师的女儿!”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沈白月没有料想江遇会醒,那酒力她掺下的是重度的迷魂药与烈性□□,若是今夜他不与人同房,他会死...
沈白月咬着唇,脸上的热辣的疼痛犹在,她捂着脸,委屈极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兄长,原谅阿月这一次,我真的好喜欢你,兄长,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江遇对沈白月的所作所为气愤至极,他拼尽全力,从床上起身,这个房间,他多待一刻都让自己恶心。
他多年来,洁身自好,从未想过,会被人以这样的方式逼迫。
江遇踉跄着起身,沈白月不死心,上前拉住江遇,哭求道:“兄长,求你,月儿错了,求你留在这里,若不解,你会死的。”
只要再等一下,他的药效发作,那时候,他就是想走也走不出去。
江遇一袭白衣,发丝微乱,他扶住榻,强忍住眩晕,与体内乱窜的热意抗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头上掉落。
他偏头道,“不劳你费心,从此你也不必出院了。”
说罢,他一步一步,轻晃着身体走出了房门。
沈白月在床上哭道:“兄长,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月儿,为何就不能?”
江遇出了秋霜阁,头脑晕眩,眼前的事物模糊,只能凭借本能行走,直到在那路的尽头,有一处宅院。
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翻滚的热意,江遇踉跄着推开门,意识更加模糊,已然不能判断今夕是何夕,此处是何方。
他一步一步,扶住所有能够扶住的地方,不让自己倒下,直到他推开那扇门,看见一位白衣女子,如同仙子坠落凡间。
清新的香气,传入他的鼻尖,让江遇有一瞬间的清醒,体内的热意有一瞬间的止息。他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白皙、出尘、灵动,好像不似凡间人。
江遇伸手抚了抚那女子的脸,眉目之间浮出一缕忧伤。他轻声,“你...很像一个人...”
那女子问,“我像谁?”
江遇的混沌的思想之中,浮出一道身影。
“你像...”
第16章 前世
◎遇喜◎
江遇摇摇头,“你像她,你不是她...”
萧映绾看着江遇,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衣衫凌乱,青丝散落。微露的胸膛上皆是汗。
“江遇,你到底怎么了?”
尽管萧映绾心里对江遇是一副漠然的态度,可她并不会见死不救。
江遇半睁着眼,眉头微蹙,整个身体微微发抖。萧映绾用尽全身力气把江遇扶到榻上。
她回身拧了帕子,为江遇擦汗。
萧映绾看江遇痛苦的神色,意识模糊不清,又隐隐闻到酒气,难道是醉酒?
可萧映绾知道,江遇酒量奇佳,平日里更不会随意饮酒。
心底似乎有一丝猜测而起,但是并不敢肯定,她伸手摸向江遇的脉象。
凭着祖父曾经教授她浅薄的医术,萧映绾感到手下的脉象是淫萌而浊动,所以多伴有滑脉,三部脉浮沉皆显。
是□□!
得到这个结论,萧映绾看着江遇的反应,就知晓那药量定然不低,只是现在被他压制,还没有发出来,若是催发药性,不得解,他怕是会有性命危险。
萧映绾忽然有些恨下药之人,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如此陷害他,或者是说想要得到他。
自从她嫁给江遇,从未见过他去往青楼风月之地,近前伺候的人一概是小厮侍从,除了沈白她几乎在江遇身边从未见过其他女人。
幼雪喜欢听八卦,说起江遇的八卦时,她曾告诉她,即便是沈白月也从未在江遇的房里留宿过。
江遇不近女色是有目共睹的。
可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如此对他。
正在思量间,萧映绾的手被一把握住。
她看着江遇的手臂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泛红。
“江遇,你可清醒一些?”
江遇似未听见一般,他用力一拉,便将萧映绾拉到他的胸前。
萧映绾慌了,“江遇...”
她看着江遇起伏的胸腔,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一时萧映绾心乱如麻,她要帮江遇吗?
他那么厌恶自己,毕竟自己现在也恨他。
她已经做好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若是江遇清醒过后,怨她、恨她?
呵,他什么时候不怨她不恨她,有的也只是更怨更恨,对她来说却也都无甚差别。
心底里的良善,让萧映绾选择救他,哪怕是献出她的清白,她觉得她这副身子,现在与行尸走肉也无甚差别。
只是,江遇俯身将她压在身下的时候,萧映绾的眼角还是闪过一滴泪。
一夜春宵账暖,萧映绾觉得自己时而如同云雾一样升腾,时而像是在深海里面下坠,她随他的节奏浮沉,像是要被他撕碎,他又像是把她拼凑好,再来下一次的坠落。
翌日。
有眼光透过帐幔的缝隙,刺在萧映绾的双眼上,她缓缓睁开眼,全身的酸痛袭来,如同被人拆碎了骨头一般。
萧映绾伸出纤细的手臂,轻轻拨开帐幔,看见江遇衣衫完好地站在窗前。
察觉床上似有异动,他转过身来看向萧映绾。
萧映绾看见江遇一脸森然,她的心轻颤了一下,她从榻上坐起,找不到遮蔽的衣物,只好用被褥裹住身子。
浓密的长发垂落下来,过于纤瘦的身体,让人觉得萧映绾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这些年好像落在他身上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萧映绾,你满意了?”江遇开口,是一贯的冷清。
果然不出所料,他会误会是她卑鄙,不择手段,用这等肮脏下作的法子来得到他。
萧映绾无奈一笑,抬起头看他,“是啊,我满意了。”
江遇俯身看向她,眼如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