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和他提过一嘴,说我未来没有做全职主妇的打算,还是打算安定下来后做回本职工作,进到医院做外科医生。”
“他想招你进积水潭医院吗?”卓熠听懂了她的意思,抬眼问。
邵棠“嗯”了声:“他说积水潭医院的秋季招聘已经在筹备了,如果我有意愿,不妨到时报名参加考试,凭我的资历和专业水平,基本我去考就差不多可以通过。”
“但你还是怕失忆会对工作造成影响,是吗?”
邵棠失忆至今已将满两个月,伴随着她完全恢复记忆的时间一天天临近,甚至随时可能恢复部分记忆,卓熠每次谈及相关方面的话题都会情不自禁地萌生回避之意。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医院扩编都是春秋两招的,明年你的记忆肯定全能恢复好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邵棠声音犹疑片刻,仗着刚好遇到一处红灯,目光欲言又止地往卓熠所在的副驾驶方向飘。
“你还有其他层面的顾虑吗?”卓熠看出她还有话说。
“算是吧……”邵棠眉心轻轻拧了一下。
她的话其实全都到了嘴边,却因为她和卓熠到底没有彻底回到寻常夫妻的亲密程度,总觉得不是很好启齿。
不过她还是被郝主任说得突然动起了这方面心思,也特别想知道他目前对此的态度。
“那个,郝主任还说,咱们的年纪其实不算小了,反正咱家条件允许,我暂且将工作的事放放也行……”
即便到底开了口,她的语气也吞吞吐吐。
“就是,外科医生的工作还是挺繁忙的,一旦我正式入职,产假、育儿假什么的再想休都得和其他适龄医生协调排期……我们不妨趁这段时间先把大事解决一下,要,要个孩子……”
她一番话说完,自己已经完全涨红了脸,刚好红灯结束,就忙不迭地松开刹车踩动油门,临收回视线时眼角的余光将卓熠面上的惊慌无措尽入眼底。
“我觉得,有点早吧……”
彼此无言了近五分钟,当他们的车再一次在红灯前刹住,卓熠语气僵硬地开口。
“郝主任不清楚我们的实际情况,之前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都没思考过这方面的事情。”
“是啊,也是,哈哈……”
眼见卓熠神色中的仓惶始终未散,邵棠只得将更多的话就着舌尖的酸涩一并咽回喉咙,故作轻松地把刚才的话题归为随口一提的玩笑。
“当时郝主任说的时候我也惊了一下,完全没意识到咱们在外人眼中已经是要考虑这些事的年纪了。”
她本想打个哈哈缓和二人间陷入凝滞的气氛,可话说出口便发现不只是她,卓熠同样笑不出来。
于是只能抿唇安静下来,心里渐渐懊恼起自己居然在八字尚没一撇的时候问出这种问题。
卓熠说为时尚早,邵棠又何尝不清楚?
所以她也没想过要当真如郝主任所建议的那样,迫不及待地将一切付诸实际。
无非是她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近一周的努力卓有成效。
打算借此提醒一下卓熠,除了互有保留的亲吻拥抱,他没必要忍耐得那么辛苦,她其实并不介意他更进一步而已。
可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太多太美。
她当初把他伤得那么狠,之后又生生叫他煎熬了六年,岂能奢求他短短一周便被她治愈,彻底鼓起同她破镜重圆的勇气?
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了家,然后邵棠不声不响地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卓熠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她,垂首犹豫良久,才敢眸色深深地抬头看她一眼。
邵棠以为是她的操之过急吓到了他。
却不知令他深感骇然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个情难自禁,因她的话,当真动了歪念头的自己。
成长环境使然,卓熠比大多数人更向往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如果未来能一直有她伴在身侧,再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爱情结晶,那让他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阖目深吸一口气,卓熠压下自己心中不切实际的妄想,将刚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给屏幕解了锁,漫无目的地刷。
不料他的朋友圈着实堪称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左手拇指向下一拉,最上方赫然跳出一位晒老婆顺便晒娃的人生赢家。
【严穆:第一面见谁就像谁,古人诚不欺我。六个月不到就学会假哭给你爹上演夺妻之恨了,怪不得你干爹看你第一眼就说你对他眼缘,说什么都让你小名随他姓夏。】
卓熠:“……”
夏初此人恶劣至极,毫不夸张地说,把他纵横京圈多年的所作所为照实复述一遍都像是骂街。
之所以还能在娱乐圈这个无数人盯着的风口浪尖混得风生水起,全仰仗于他背后是有着京圈投资风向标之称的严穆。
当年卓熠借由夏初搭上了严穆的关系,严穆便成了卓越的第一个,也是公司重启阶段内的唯一一个投资人。
后来他和夏初闹掰,向来跋扈的夏初哪会忍他这个,几乎是在他手下吃亏的当天就给予了他的全部联系方式拉黑一条龙。
至今仍和他有生意往来的严穆倒是没在这件事上同夏初保持同步。
毕竟卓越的原始股太香,见他没有将恩怨进一步扩大化的意愿,总没道理自己这边先发难,和每年到手的十几亿分红过不去。
说起来这位严大总裁的情路也相当坎坷。
时不时被热衷于博眼球赚流量的夏初拉去炒一波CP就罢了,还愣是年过而立才兜兜转转追回了高中时的初恋。
如今三十又二,刚喜得贵子半年,一度叫卓熠觉得他脑子有泡,因为如果不是被派出所明令拒绝,他差点让他亲儿子用干爹夏初起的“夏小宝”三个字上户口。
和这辈子挚爱的姑娘重归于好,破镜重圆什么的……
卓熠越想越憋闷,连带着看这条朋友圈都觉得不识好歹的味道十足,心里的酸劲儿上来,只恨微信的评论功能不如微博丰富,点赞就是点赞,连个点“踩”的渠道都没有。
男人眼红起别人来能有多“面目全非”?
反正卓熠是生生被严穆私发过来的三个问号敲回神志的。
他刚要转到聊天界面问严穆怎么了,就赫然在严穆那条朋友圈下面瞧见了自己的回复。
——有些玩笑不要随便开比较好吧,让亲儿子和别人姓,说亲儿子像别人,你让为你怀胎十月生下儿子的妻子怎么想?
卓熠:“……”
他现在就很庆幸,得亏左手不是他的惯用手,不然怕是他一言不合会宣泄出更多怨念,再把那句“你这福分不要请让给有需要的人”发出去可麻烦了。
拇指在对话框上悬停了一会儿,卓熠找给严穆一个极其敷衍的理由。
卓熠:抱歉,一不小心回错人了,严总你阖家幸福,我无意质疑你和夫人的关系。
他懒得把说辞编得圆全。
一方面是他这会儿愤懑的情绪未散,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和心力。
另一方面也是他深感不太有必要。
他和严穆没划清界限归没划清界限,不过也仅限于此。
严穆和夏初是过命的交情,不可能明知夏初与他交恶,还不管不顾地和他衍生出什么生意往来之外的交集。
严穆又不傻,这条针对性很强的评论一看就并非如他所言是回错了人。
但那又如何?如今他们之间只是纯得不能再纯的利害绑定关系,根本没有虚以委蛇,偏得顾全谁体面的必要。
果然,严穆收到他的解释后没再回复。
而为了避免被二人的共同好友瞧见,同样对他字里行间的冲感到莫名,他立刻删评灭迹,想了想,到底补了个赞过去。
赞的是别人得偿所愿的人生,也希望严穆能足够珍惜,即便与他无关,他也不愿意看到有人手握他求而不得的剧本却暴殄天物。
唉,怎么想都还是感觉很过分啊……
卓熠暗暗咬了一下牙。
他嫉妒心作祟,不由地再次腹诽起来,心道严穆他老婆脾气也是好,居然至今没说把这个动辄胡言乱语,全然不懂得惜福的混蛋扫地出门。
“……阿熠?”
他烦躁地把手机重新丢回茶几桌面,一抬头竟迎上了邵棠向他投来的关切视线,疑似刚刚不只叫了他一次,不出意外也注意到了他兀自走了好半天的神。
卓熠心下一慌,适才责怪严穆的观点瞬间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他想,不惜福这顶帽子他真没资格往严穆头上扣。
因为如今邵棠就在他面前,正以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自居,他居然任凭她叫了几次都没有回神,生生将她在旁边晾了这么久。
“抱歉,刚刚在考虑一些公司的事情,棠棠你说什么?”卓熠对她说了谎,匆忙心虚地扯了下嘴角,不敢直视她朝他望来的眼神。
幸好邵棠全当他是刚才的惊吓劲儿没过,并没深究他遮遮掩掩的缘由。
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笑盈盈的模样娇憨美好:“我说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芯苒过来的时候顺便从超市买。”
见卓熠神色仍有些怔愣,她又补充道:“昨天我不是和芯苒约好了吗,咱们太久没回家,她怕我一个人搞不定家里的清洁工作,说好要过来帮忙,也当是给之前的事赔罪。”
“她这罪赔得够持久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多得理不饶人呢!”经她提醒,神志彻底回笼的卓熠想起来了。
讲真,他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像袁芯苒这么赔罪。
他住院那会儿一而再再而三打着赔罪的名义来送吃的送用的就算了,现在听说他出院又干脆把自己打包过来当保洁。
别说他和白羽弦太的恩怨说白了与她和烛云博无关,哪怕有,她赔得也未免太过火了些。
“没办法,芯苒就是这样的人嘛!”邵棠摇摇头,“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实际上明事理又热心肠,以后如果再想帮衬我什么大概都会拿这个当由头。”
她倒不认为这样有什么关系,朋友之间太见外反而伤了情分,她又不是只接受不施与,等袁芯苒遇到事情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同样义不容辞就好了。
因为袁芯苒过来,再加上她和卓熠之前已经吃了一周多的外卖,所以邵棠就没和袁芯苒客气。
哪怕卓熠只惯例地点了个“随便”,她仍然叫袁芯苒买了不少食材水果。
等中午时分袁芯苒人一到,这对厨艺都十分了得的闺蜜俩愣是给卓熠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荤素兼具色香味俱全。
卓熠现在虽然做完了手术,但考虑到他右手这个位置已经是第三次骨折,所以仍然出于保险起见打了石膏。
他惯用手还是不方便活动,邵棠当然延续了前几日陪他住院时的习惯,自己吃之余不忘体贴地喂他。
这就叫对面一口狗粮一口饭的袁芯苒堆出了满脸的姨母笑,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邵棠和卓熠身上来回游走。
“一段时间没见,棠宝你投喂卓总的业务变得相当熟练了嘛!”袁芯苒说,“总算有几分正常的小别胜新婚模样了。”
她拿来做参照的是一个多月前,邵棠在她店里喂卓熠吃曲奇的那次。
也不知是不是二人过去几年一直分居异国聚少离多的缘故,邵棠险些将夫妻间的甜蜜情趣操作成谋害亲夫的惨案。
如今倒是有了显著的进步,不只是作为喂食方的邵棠进步显著,动作娴熟,被投喂的卓熠也不似昔日拘谨,就着邵棠的筷子吃得安静而乖顺。
“你说的我们好像过去多不正常一样。”
邵棠至今没有将自己失忆和离婚的事情告诉袁芯苒,听她肆无忌惮地提起“婚”这个字都会莫名心虚。
“我和阿熠可是夫妻,明明上次才是意外。”
“哈哈,是啊!”袁芯苒笑着说,“其实仔细想一想还挺羡慕你的,结婚六年还能和老公这么腻歪,哪像我和烛云博,一晃都快七年之痒了,愣是连婚期都没影。”
“这不是你们共同做出的约定吗,要先立业再成家。”
邵棠记得袁芯苒同她说过,因为两个人都不是北京本地人,所以打算把根扎牢了再考虑下一步。
“什么痒不痒的,只要两个人感情好,哪来那么多说法?”
“嗯,我一度也这么认为,不过现在怎么说呢,前人把七年定成坎儿还挺有道理的。”
袁芯苒说到这里,脸上开朗的笑容竟揉进了几分浅淡的惆怅。
“我俩各自忙事业的时候觉不出什么,但白羽弦太那货最近注意力都在夏初身上,一下就把他之前陪大龄熊孩子玩的时间都节省下来了。”
“这是好事儿呀!”邵棠自己这边一时半会儿修复不好和卓熠的关系,越听越觉得袁芯苒的抱怨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我尽量不和他两相生厌吧!”袁芯苒耸耸肩,“也搞不清楚我俩究竟谁变了,从前上学那会儿根本没发现我们对好多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邵棠又劝了两句,然后二人的闲聊便被一通来自卓熠手机的来电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