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煜目光笃笃,语气温声恳切,似是放低了身段求得一人心。
“是!只要你能救得了鲛人族,我便随你一生!”
因见了贵人,江沅自是知道“阎王”早已摆好了龙门阵,正待自己傻傻往里跳。
可这一番话里有话,听得赵凌煜虚了心,只见他低着头,失魂般喃喃。
“罢罢…若如此,也只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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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回到了水晶宫,见到鲛姬云蓁蓁仍守着裴寂,心中作苦而心神却又宽慰了几分,这种矛盾的心情令她不再挂恨任何人。
“云蓁蓁,我…有话对你说。”
鲛姬抬起脸,泪眼婆娑、鼻尖泛红,明显又是经历一场悲痛欲绝的伤心。
江沅知晓云蓁蓁许是真的在乎裴寂,自己日后若不能陪在他左右,眼前这位南海公主许是最好的嘱托人选。
可…话到嘴边,江沅仍不知要如何开口,去求往日的情敌照料自己的心爱之人。思及此,喉间又隐隐泛苦。
云蓁蓁见江沅彷徨半晌、面目换作几番神态。遂转眸半瞬看她、往日间针锋相对,对眼前人的心思亦是八分了然。
“江沅,你什么都别说了。”
鲛姬顿了言,侧头看向依旧昏睡的裴寂,话语在舌头间滚了滚,再道。
“我会好好陪在裴寂身边,不论日后会遭怎样的变故,就当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江沅怔了怔,许是鲛姬也得知了真相。二人再进行无果的争斗,便真就让有心人拿了把柄去。
…
“明日午时,待裴寂一醒,你便带他离开吧。
也许这是江沅能为裴寂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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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到了李纤云母子被审判的时候,大理寺早已将案情查清禀明摄政王。
今日午时的鹿台宣判,无非就是将结果公之于众:李纤云母子欺瞒皇室,将要被处死。
初夏的日光今早被遮了个全,东方透亮之际,狂风乱作,席卷着层层叠叠的乌云犹如万马奔腾,乌压压盖了鹿台全顶。
江沅勉力地抚开额前被吹得肆意的碎发,眯着眼睛瞧着即将被处刑的母子,李纤云跪坐在高台上,双手紧搂着襁褓中的婴孩,低沉着眉眼,警惕地瞟着周遭一切。
赵凌煜站在江沅身边,见她蹙眉颦额,不由得心下慌乱,遂随口问道。
“江沅,此一时,你不会心软了吧?”
少女今日因着要血祭救鲛,所以穿着格外隆重。
一身月白色缂丝长裙曳地,薄雾紫色烟纱外裳,头发精致地高挽于脑后,发件插着水玉兰花簪和碧波流苏步摇,那倾城的容貌,宛如月下在逃的仙子。
江沅仰头乜了一眼“阎王”,语带嘲讽地回怼。
“昔日跋扈张扬的赵将军,何如今朝落得如此不自信了?”
赵凌煜听后不置可否,脑袋稍稍一偏,看向她的眼神稍稍比方才幽暗些。
台上的大理寺卿一身珊瑚赫官袍迎风屹立,双手执一罪状簿摊开昂声宣读累累。
“…罪妇李氏…以色欺祖、其血统不正、妄图歪改帝姓、乃犯天下之大不韪!理应斩立决!”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大理寺卿刘大人对李纤云宣判将毕,抬眼朝高堂之上望去,本应到了中年而为栋梁之材,却仍旧免不了趋炎附势,讨要一个摄政王的首肯。
待赵凌煜点头向他示意,刘大人便准备呼了刽子手上前,丝毫不给李纤云辩解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李纤云吓傻了,还真的是被人做了手脚不能言语,但见她抬眸也望向高堂,苦楚连连,摇头颤抖个不停。
江沅觉得疑惑,不知道赵凌煜下一步将要怎样,只焦急地转动手腕上的蓝色珠串,在等一个机会。
原本以为李纤云会再度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谁知道那持刀红衣莽夫却阔步上了台阶…江沅这才察觉不妙。
李纤云手脚不能动弹、口不能言,明显是被人控制住了,那下死手的人欲想让她直直丢了性命,好早一步取了心头血。
“且慢!”
江沅大喊一声,提着裙摆快步朝鹿台上跑去。
这一刻!她不顾狂风逼着自己后退、也不顾众人阻拦、即便赵凌煜急切地发号施令命侍卫拦了自己。
“你们别过来!否则我便鲨了我自己,容我替李纤云再多说几句!”
江沅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喉间,步步后退独上鹿台,周遭的侍卫知晓西太后娘娘在摄政王心中的地位,自然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待靠近李纤沅,才发现跪在那的可怜人早已被人封了哑穴、捆了手脚,怀中的婴孩不知怎的就熟睡不醒。
江沅有些慌了,答应要救她的,可现在却目睹这一切自己毫无办法。
于是她又朝赵凌煜喊去。
“先皇早已驾鹤,这血统是否纯正非一外人所能查清道明,但是本宫能以性命担保,纤云姐姐绝非欺世盗名之辈!若今日你们真对她动了手,谁能保证百年之后,向先皇坦荡敢认?”
“倘若害了先皇血脉,你们担得起吗?此一事容后再议。赵大人!还不快放了东太后娘娘?”
果然…江沅还是那个江沅,依旧能在最后一刻给自己惊喜。
“玉面阎王”似料准一般,并未展现过多惊讶。
那玄色衣袂上的暗金蛟龙肆意张扬、欲飞天。赵凌煜只缓缓望向她,下颌线紧绷,半晌朝她牵唇,鸦黑的睫盖了盖,眼底沉黑隐晦。
…
第98章 一终
江沅横握着匕首又朝自己的脖颈处收拢了分毫, 仰着下巴乜着他,目光坚决地近乎执拗。
“赵凌煜!难道真要让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放过他们吗?”
乌云遮天蔽日、狂风呼啸更甚,如刀割般犀利, 搜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令人心生恐惧。
可“玉面阎王”听了江沅的“威胁”, 依旧不为所动,只清隽的眉眼轻蹙几番,神色依旧平静。
“江沅!有话好好说, 此事关血统一类的大事绝非儿戏。”
赵凌煜屹立在风卷残云中,负手冲江沅淡淡道。
见“玉面阎王”面无丝毫动容,江沅绝望地闭了闭眼,毫不犹豫地将匕首移向自己的心脏处, 狠狠地刺了进去。
…
“不!”
赵凌煜眉眼陡然显了惊恐, 一个箭步飞身向前,双足腾空轻踏,转瞬间便上了鹿台,失态地单膝跪在江沅跟前。
“…别过来!”
江沅勉强调足了全身的力气阻拦他再靠近, 那被刺伤的心口鲜血汩汩下坠, 挫骨的痛瞬间袭遍全身。
“江沅!你这是要做甚?我放了她们就是,你又何必真要自残呢?”
赵凌煜这回是真的慌了, 他痛苦地蹙着眉心,眼底尽是心疼。
江沅苦笑摇头, 一手扶着匕首, 一手踉跄拽起李纤云。
“江沅你…!”
李纤云抖着手, 反搀扶着江沅让她靠在柱子上喘息。她惊恐地望着江沅,没想到江沅救自己的方法竟是真的要伤害自己。
此时的江沅已被剜心的痛逐渐抽走了力气, 苍白的脸依旧勉力展笑,冲着李纤云低声再道。
“待会离开这里,往南走出朝阳宫,一路应该不会有人再敢拦你…到了正阳门你会看见苏和静,她一直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李纤云吓得杏眼圆睁,不顾大颗泪水肆意流淌,颤着声、魂不归体地问道。
“江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苏和静…她不是死了吗?你…你…也不随我一道离开吗?”
少女失血过多,不支地慢慢瘫坐在地上,歪头看向李纤云身后的赵凌煜,冲他勾起唇角,绝美的笑牵着眼眸、瞬间调了晶亮,倒映着“阎王”绝望失了血色的俊脸。
“放了李纤云,我随你走!怎么样?”
“好好!都依你,只要你别再伤了自己。”
赵凌煜轻脚再往前跪走了一步,怕刺激到了江沅,又温声私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少女的所有的要求。
看着李纤云被“请”下去,并且朝着自己的既定的方向离去,江沅这才眉眼松快了些。
就让自己临死之际,再最后为他人做了一件好事。
一个晃神,江沅才发现赵凌煜早已来到自己身边,从怀里抽出绢帕摁在心间,那莹润月白的绸缎瞬间被鲜红染了朵朵啼血花…
江沅嫌恶地用满是鲜血的手抽掉“血帕”,扔出鹿台。风一吹,“血帕”犹如无线的风筝孤零地荡在空中,甚是可怜可叹。
“你别碰我!你我之间今日便做个了结罢!”
少女的身躯不住地颤抖,月白的衣衫布满了淋漓的血色,气息奄奄半阖了眸。
“你要怎样了结?我都答应你放了李纤云,你这是何苦这样伤了自己?”
赵凌煜心疼地想要扶起江沅,却又被她打开了。
“还想骗我?要了帝少宣的心头血,用咒启动云梦钏,是要救鲛人族还是让他们全都成为你的傀儡?”
江沅垂首,细密的长睫轻颤,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语气喃喃。
“好狠的一颗心!因为一念,我差点残害了鲛人全族…”
“你…又如何得知这些?”
赵凌煜猛然惊觉失措,他感受到喉咙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掐紧,难受得让他有些慌张不安,唇瓣不自觉地抖动,开合了多次才小心地问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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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苍穹承不住乌云狂妄推搡。霎那间,一个震耳欲聋的霹雳划亮了边际,豆大的雨点就像塌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劈头浇了江沅全身,赵凌煜试图起身为她遮雨,而少女自己却混不在意,眼瞧着雨水正迅速稀释自己流淌下的血,江沅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
“捕鲛人赵凌煜妄图用沽国皇帝帝少昊的心头血配合云梦钏,来启动驭鲛术。却没想到自己原非正统,驭鲛不纯粹,倒引得鲛人族全都中了不死身术。这些鲛人非但不能为你所用,反而引得鲛人族之间相互猜忌并且全都要反抗你的统治!”
那少女的低吟句句扎在赵凌煜的心头,又好似无形的手掐住自己的喉咙,痛得他几度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她知晓了一切!
“你得知我是捕鲛人一族的正统,诓骗我、让我启动驭鲛术,妄图令鲛人族万劫不复!”
“好歹毒的心思啊…”
江沅竭尽全力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苍白的唇快速开合。
“所以…我不会让你得逞这一切!所有事情…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勉力支撑着自己素手掐诀,江沅又从手腕上褪出云梦钏握在手间。
“啊…”一生尖锐的女声惨叫。
江沅心一横,紧捏着匕首绝望地从胸口拔出,那冰冷雪亮的刀尖带出艳红的心头血,似断了线的朱砂串大颗大颗砸在氲蓝的碧珠上。
随着咒语横飞,江沅的血滴在云梦钏上迅速被吸收不见,伴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渗进去,那碧珠却在慢慢消融…
“不要!江沅,你会死的!”
赵凌煜恐慌地看着江沅与云梦钏一道泛着蓝光,又氤氲出萤萤点点飘在空中,扩散出去…
江沅的咒语起效,所有的中了不死身术的鲛人在这一刻全部得救。
那蓝色的光点像萤火虫一般从江沅手中飞舞出去,赵凌煜半跪着起身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想要将它们抓回。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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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宫里,蓝色光点斑斑进入裴寂体内,鲛人渐渐转醒,他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朝鹿台跑去,任凭鲛姬在后几番劝阻都无果。
“予卿哥哥,别去了,你去了也不能为江沅做些什么!”
裴寂充耳不闻,他只在昏睡中听到了苏和静与云蓁蓁的谈话,迷蒙中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奈何体力无法支撑他醒来。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拼尽全力在大雨中奔跑,就只为再早些见到心爱的人。
雨水磅礴如珠,颗颗砸在裴寂的脸上,鲛人目光坚定,即便氤氲的水汽看不清前路,脚下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近了鹿台,她站在中央,贴身的福衣早已破败不堪,发丝撩拨着沾血的白颈,昔日灵动的鹿眼空洞,不见风采。
她歪着头,冲着来人盈盈一笑,眸瞳回光,美好得让人心疼。
裴寂冲上前将少女搂入怀中,有如重获至宝一般,一再收紧手臂,生怕她下一刻如雾消散。
“沅儿…我带你离开,我们回东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鲛人闻着周身浓烈的血腥味,绝望地逼红了眼。
他俯身将少女压向自己,双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给她,试图延缓江沅的生命。
可他却感受到怀中的“脆弱”还是被大雨带走温度,不!这不合理!
她明明有自己的心头鳞护着,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裴寂…别再白费力了。”
江沅白着一张小脸,勉力撑着笑容,一只手轻抚上裴寂那满是担忧、悲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