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折如磨——关抒耳【完结】
时间:2024-04-21 17:19:07

  良好的工作素养让他面上仍然保持着镇定:“梁总,我去——”
  梁恪言回身往电梯走:“不用了,不需要做什么。我下午有点事,你提前回去吧。”
  于天洲跟上:“需要我开车吗?”
  “不用。”
  下午四点多,还没正式赶上晚高峰,路上却已经有了拥堵的现象。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饶是梁恪言没有路怒症,却也被这拥挤的路况扰到烦躁至极。
  诚如那些人所言,梁恪言对乔文忠,或者是说对这帮人都恶心至极。
  梁恪言小时候起就看不上这群逢周末或是假期就来家里明里暗里巴结梁安成的所谓的起瑞高管,乔文忠、顾长平,还有等等等等叫不出名字的人。自己来也就罢了,还要带上所谓的“礼物”。
  年纪渐长,他开始懂得,他们口中的礼物是什么。
  对梁安成的厌恶,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心思再缜密也有疏忽的时候。
  那天是个午后,他上楼时听见梁安成房里传来的声音。听见的那一刻他唯一庆幸的事情便是撞见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梁锐言,不然弟弟就该伤心了。
  身后一阵脚步传来,离近了些,声音戛然而止。
  回过头去,女孩错愕的神情纳入他眼底。
  “谁让你上来的?”他那时带着气,也有些不理智地把那点怒气往她身上撒,说话时毫不客气。
  柳絮宁被他吓到,有些紧张地解释:“我们在玩捉迷藏,我以为这一层没人。”
  房间里的声音不重,却能清晰地落在这静谧回廊之中。
  他走过去,捂住她的耳朵:“好,那你被我抓到了,换个地方藏。”
  柳絮宁和他差了好几个头,她有些费劲地仰头看他:“我听得见。”
  他一愣,旋即恢复正常:“我知道你听得见,捂你耳朵的意思是给你个台阶下让你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别出去乱说。”
  他手生得大,掌心覆盖住她耳朵的同时,指腹也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脸颊。小朋友的脸柔软细腻,通透得像块玉,他没忍住掐了一下:“懂了吗?”
  她仰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眼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难过和无措。他心突然一软,像被小猫柔软的尾巴扫过。
  虽然不感兴趣,但柳絮宁进梁家之前的遭遇他有听过几句。梁安成于她而言,便是缥缈无边的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她对梁安成的尊敬和爱戴是有目共睹的,今天下午这一出,如稚嫩到尚未编织完成的美梦被人打破,然后过早地领略到成人世界的肮脏。
  梁恪言不擅长安慰人,但他觉得可以试一试。
  “别太在意,也别难过,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他自己尚未与刚才的情形和解,却已经开始说着毫无信服力的假话。
  柳絮宁仍是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房间里那对男女彻彻底底地陶醉在自我的欢愉世界里,梁恪言不想再听,他拉着柳絮宁的手腕快步走下楼。
  刚下楼没几步,衣摆被人拉住。
  “又怎么——”
  话音还没落下,他的耳朵被柳絮宁捂住:“我不难过,那是你爸爸,又不是我爸爸。我觉得你才比较需要捂一下耳朵。”
  撞破梁安成的风流韵事,丢脸与心痛的难道是她这个无关紧要的梁家编外人员吗?至亲血缘才会觉得伤心透顶吧。
  当柳絮宁踮起脚尖费劲地用手去够他的脸希望捂住他耳朵时,梁恪言第一次觉得家里来个妹妹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可以试着从今天、从此刻开始,对她好一些。
  后来那时请的住家保姆像献佛一般把柳絮宁丢在垃圾桶里的对半撕开的草稿纸递给他。
  纸上字迹模糊,但辨认不是难事——
  梁恪言:用螳螂吓我,坏人,讨厌,装,死鱼脸,不会笑,说一不二(划掉,改字:油盐不进),有一点点好,傻。
  梁锐言:傻,太容易相信人(人划掉,改字:我),带我玩,没心机,好说话,耳根软,听我的。
  奥数题做不出来,心思就飘渺到开始评判起他们两兄弟了?
  最后,她在梁恪言的名字前写了一个小小的pass,然后愤愤划掉他的名字。
  梁恪言刻意忽略那道锋利的黑刃,潜心研究这个pass。这破词儿有两种意思,但结合语境来看,很显然是淘汰。
  他推翻了几天前的想法。家里突如其来一位妹妹怎么不是坏事,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不明白柳絮宁小小世界里的计算法则和衡量标准,甚至觉得幼稚,无聊,又可笑。谁在乎呢,谁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给出的评价?反正他不在乎。
  不过他那段时间挺恨英国人的。没事搞什么一词多义。
  后来去梁家大院,他在楼上被梁继衷逼着画画,弟弟妹妹们在楼下玩。他亲眼看着柳絮宁环顾四周确保万无一失后踹向那个姓周的男孩。
  死鱼脸?装?
  他冷笑,忍不住在心里驳斥,论说装,那自己显然还比不过这位楚楚动人的好妹妹,口中含蜜,尾上藏针。
  当住家阿姨明里暗里提出自己孩子要上学了,渴望增加工资时,他微笑着,让她做完这个月就离开。
  从语气到用词,都毫不客气。
  说完这话,他恰巧撞上正上楼的柳絮宁。
  看着她诧异的眼神,他知道,她的备忘录里自己名字那一栏或许又要再添几项标签——心思歹毒,一毛不拔,素质极差!
  但还是那句话,谁在乎呢?反正他不在乎。
  车在青大西门口停下。
  他来接柳絮宁回家。
第11章 痛
  胡盼盼很意外会在这里看见梁恪言。她拎着一袋刚从门口美食街带回来的炒面和奶茶,大着胆子走到梁恪言面前,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是?”梁恪言不记得她。
  胡盼盼也不尴尬:“我是柳絮宁室友,我叫胡盼盼。上次在青城艺术中心的画展上,我们见过的。”
  饶是这么提醒,梁恪言还是不记得。但他也点点头,说了声你好。
  胡盼盼又问他是不是来接柳絮宁,这种时候她一般是在舞蹈室练舞,基本上不看手机。
  梁恪言向她道谢后径直往舞蹈室走,艺术楼里有班级在上课,不尽相同的旋律交错在一起。梁恪言不熟悉这里,叫住一对恰好下楼的情侣询问校舞蹈队在哪一间教室训练。
  “喔,一般都在五楼,503或者504。”女生说。
  梁恪言颔首道谢,正要离开,女生惊讶地哎了声:“你不是还在外面比赛吗?这就回来了——”
  男生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什么啊,这不是梁锐言。”他拉住女生的手,和梁恪言说了声“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脸盲”就往楼下走。
  走得远了,梁恪言甚至还能听见女生带着惊讶的话。
  “那人不是梁锐言?长得也太像了吧!”
  “乍一眼像罢了。”
  “也是,不过第一眼的确分不出来。”
  这样的话,梁恪言听过很多次。
  梁锐言的狐朋狗友多到不胜枚举。他们常在云湾园的花园别墅里烧烤、玩桌游。梁恪言那时刚上大一,已然做好了提前修完学分准备出国留学的打算,即使是闲来无事的周末也待在书房里。
  楼下欢声阵阵,他下楼倒水的功夫,黄毛男生从后勾住他肩膀,嗓门在他耳边炸开:“梁二,有酒吗,给我搞一瓶。”
  他回过头,黄毛明显愣了一下,转而又放肆地笑:“这么严肃干嘛啊!”
  “不过话说你在家还会戴眼镜的啊。”
  弟弟的同学,总要给点面子。他忍下那点烦躁,刚准备解释,梁锐言就从地下室走上来,一看眼前这状况,赶紧解释。黄毛惊慌失措,喊着他哥哥,向他连声道歉。
  梁恪言只觉得肩膀上的触感陌生又难忍。
  不是什么人都能叫他哥哥的。
  等梁恪言再次下楼的时候,梁锐言和柳絮宁正在厨房,柳絮宁那段时间觉得撬茶饼很有意思,于是从林姨那儿主动揽下这活。
  梁锐言在削梨,牙签叉起一块后递给她,待她吃完后又紧跟着一块。
  柳絮宁脑袋一歪,躲开他的投喂:“我都吃完了他们吃什么。”
  梁锐言嗤笑:“朋友你帮帮忙,他们吃也配我动手?”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起:“你觉得我和我哥长得像吗?”
  那时柳絮宁的语气充满惊讶:“怎么可能。”她好像对于有人会将兄弟二人认错这事感到真心实意的诧异,再次感叹,“你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
  梁锐言又插起一块,忍不住笑:“你别认错就行了。”
  梁恪言想法如他一般。
  别人认错情有可原,柳絮宁,你没有认错的理由。
  舞蹈室外,有两三个等女朋友结束训练的男生,抓住机会开黑。梁恪言站到窗前,教室没有拉窗帘,他看见正在里面跳舞的柳絮宁。练功服展现出她所有的优势。多年练舞的缘故,手臂与小腿肌肉匀称分明,后背凹进去的线条笔直而漂亮,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勃生机。
  黄昏里,她的影子在地板上舞动。
  有女生从另一间教室出来,随意扫他一眼,脸上露出见怪不怪的无奈表情。她往里喊:“柳絮宁,那个谁又来催你咯,赶紧收拾收拾走了!别到时候又说我压榨你啊!”
  “你说什么呢。”她语气充满困惑。
  傍晚时分,太阳像被拽下去的半个蛋黄。她在脉脉浅金里回过头来,准确地对上梁恪言的视线。柳絮宁自己都不知道,她真情实意地笑起来时唇一边会斜上扬,同时眼里亮晶晶,伴着点得意的表情,很可爱。
  梁恪言忽得一怔,垂在腿侧的手指不经意间蜷了一下。
  心里奇怪的情绪还没有咀嚼个彻底,柳絮宁敛起的笑让他一瞬清醒。
  她认真地修正那女生的措辞:“那是梁锐言的哥哥。”
  女生惊讶地捂嘴,眼里露出抱歉。
  ·
  回程的路途依旧拥挤。
  车载音响里播放着财经新闻。
  “10月x日早间,万恒集团正式发布股权转让公告,为提高运营效率,降低管理成本,将其持有万恒集团的100%股权通过协议转让的方式转让给起瑞集团和京阳资本,交易金额为92.625亿元人民币。据悉,起瑞集团正在积极推进各项事宜。由此,梁家长子梁恪言为回国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画下完美句号。”
  柳絮宁看着前方的车流,偶尔透过车内后视镜看梁恪言,他脸色沉着镇静,一言不发。虽然表情和往常无异,但柳絮宁很微妙地感觉到空气里一丝稀薄的紧绷感。
  刚回国就能拿下这个大项目,所以柳絮宁实在不知道谁又惹他不高兴了,不过总归不会是她自己。她揉了揉肚子,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
  上次坐在这个沙发上等待梁恪言做菜也才过去没多久,她可真是荣幸,何德何能有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品尝到他的厨艺。
  柳絮宁中午给他发去的那几个教程最后都变做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出现在餐桌上。
  美食完美治愈本就喜悦至极的心情。
  桌下,她的双腿交叠,无意识地摇晃,蹭过他的裤脚。
  梁恪言夹菜的动作极快地停了一下,视线扫过她的五官,头顶明亮的灯光照着她白净的脸庞,偶尔在手机亮起来时撇头回一下信息。
  他知道她没有察觉到。
  冰箱里还有盒红爪斑节对虾,梁恪言看见时索性拿出来一并做了。柳絮宁其实挺喜欢吃海鲜的,她被那道虾勾住。可梁恪言不动,她也不会先一步去夹。
  像是被听见心声,下一秒梁恪言就夹过那只虾,柳絮宁眼睛一亮,紧跟着就去夹。
  梁恪言把碗推得离她近了些。
  “要吃就都吃了。”
  “嗯?你不吃了吗?”
  他点头。
  柳絮宁悄悄抬了下唇。
  两人吃着饭,和谐的空间倏地被一道尖锐的手机铃声被打破。
  柳絮宁没开免提,但音色扬起的男声还是清晰地传出来。
  “我后天回来,训练好累,会不会有什么好心人来接我回家?”
  汤勺舀汤时不轻不重地撞击了一下碗壁,梁恪言听出这是梁锐言的声音。
  对,他弟弟出去训练了一个月,马上就要回来了。
  一个月,好长的一个月,长到他居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弟弟。
  “没有。”柳絮宁说。
  “喂……”
  “是青南那个机场吗?”柳絮宁听他满是无奈的语气笑出声,“几点到?”
  梁锐言那边报了个时间。
  “好,没课就来。”
  “没课就来?柳絮宁,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课就不来了?”
  柳絮宁觉得好笑:“当然啊。上课最重要。”
  那头梁锐言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这边梁恪言正在盛汤。柳絮宁看着他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圆润,盛汤的动作也变作一个赏心悦目的风景。
  抬眼的瞬间,恰好和梁恪言的视线对上。梁恪言手一顿,把碗放在她面前。柳絮宁一时语塞,她只是觉得他手好看所以多看了两眼,没别的意思,更没有觊觎他手里那碗汤。
  “谢谢。”她轻声说。
  “谢什么谢?”这声音被梁锐言捕捉到。
  柳絮宁:“我没在跟你说话。”
  梁锐言:“没跟我说还能跟鬼说?”
  柳絮宁无奈:“我在吃饭。”
  “一个人?”
  “我要是一个人那我刚刚是在和谁说话?”柳絮宁有点不耐烦了。这人怎么越训练越笨。
  “我在和哥哥吃饭。”她主动开口。
  那边停顿了一下:“哪个哥?”
  柳絮宁耐心彻底告罄:“能有哪个哥?你的哥哥。”
  这句话出来后梁锐言沉默了好几秒,才问:“你们很熟?”
  柳絮宁也沉默了。
  就算没有抬头,她依然可以感受到梁恪言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她几乎要被注视到自燃,于是只能埋头喝汤,回答梁锐言的话声如蚊蚋:“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梁锐言笑了一下:“球打多了打傻了。我去训练了,后天见。”
  一通电话终于挂断,她正要安心吃饭,就见梁恪言起了身。
  柳絮宁好奇:“你吃饱了?”
  “嗯,你慢慢吃。”
  他只是突然间毫无胃口。
  ·
  柳絮宁的小腹是从凌晨开始疼起来的,眼前是黑灰氤成的花白,额头细汗冒出一层又一层。这腹痛来得莫名,她都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扶着墙往楼下走,想去倒杯热水,恰巧在楼梯拐角处和梁恪言撞上。在此刻撞见梁恪言如溺水之人揪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下意识捏住梁恪言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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